李思筝来了，直接登堂入室。暮思云正在排练，一曲终了，一回头，看到周敏教授旁坐着个气质不俗的女人，两人正凑在一起说话，暮思云也没有在意。小米咦了一声，暮思云顺着她视线再次看去，这次看到了女子的正脸。正是她亲妈无疑。小米拉着她下了台来到她们面前。“李阿姨，你来看我们了，我们好想你啊，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

    李思筝看了看暮思云：“听我学姐说你们最近都忙着演出彩排呢，我怕耽误你们的事。”

    她这一说，暮思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周敏教授熟悉，原来在李思筝的相册里见过。在一次什么比赛上拿着乐器的合影。那她在这里上学拜周敏教授为师也跟李思筝有莫大的关系了。

    周敏说：“思云见到你高兴得都忘了喊人了。”

    李思筝笑眯眯地说：“不喊也是妈，来让妈妈抱抱。”

    暮思云碍于情面敷衍一下后，推开了李思筝。

    周教授说：“你们母女说话，我去看看排练。”小米也跟着去了。李思筝见四下无人，说：“我千里迢迢过来，你就这个脸色？”

    “我又没请你来。”暮思云小声说，李思筝还是听到了。

    “我来看自己的女儿，还用请不请的？”李思筝拉过她的手，看看她的手指，手指又磨红了。 “中午我们一家人一块吃饭吧。”

    “都有谁？”

    “你哥，我，你爸。”

    暮思云看着李思筝。对方在她的逼视下改了口：“你秦叔叔。”

    “我和我妈说好了，中午回去吃饭。”

    李思筝笑笑：“叫得这么亲，可见你们相处得很好，和你婆婆说一声，我们来了。”暮思云被将了一军。和辛虹池说等于双方家长见面了，这个关口，自然不能见。退而求其次，暮思云心里憋屈着跟李思筝出了校门。车停得远，两人走着李思筝往商品楼看看：“你常住哪里？”“学校。”“到哪里生活，你最后都是在学校。”暮思云正疑惑着她怎么知道房子就在这里的。

    从前面车里下来一个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站立车旁，暮思云觉得他周身闪了一下光，不是张行东还能是谁？他开着车门微笑着说：“妈，请上车。”

    暮思云震惊之余转身就走，张行东几步追上，捉住她的手腕拉近她：“媳妇儿，怎么见到我就跑呀？”

    暮思云压低嗓门说：“谁是你媳妇！很快就不是了。”

    “现在还是。”张行东凑近她耳边吹着气说。暮思云脸连带着耳朵一起红了，有些恼羞成怒：“松开我。我妈看着呢。”

    “还知道那是妈？你去哪？妈大老远来看你，去吃饭呢，你走了。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张行东看她皱眉，手微微松开一些。

    “回你家吃饭。”暮思云仰着头说。

    辛虹池张震庭在她面前从不提离婚这个话题，待她一如从前，甚至比从前更亲厚。暮思云从秦无畏那里知道了他们已经得知正在离婚的事，暮思云面对他们时每每心怀不安。可辛虹池不提也不让她提这个话题，只说你喊我一声妈，我就永远是你妈。这个快不是她妈的妈，比亲妈更胜一筹。衣食住行各方面更比从前细致，她爱吃的食物每天换着花样做，又把王利达派给她当司机。每天车接车送她回来吃饭，最重要的是喝汤，那些汤喝多了，暮思云感觉胖的速度能肉眼可见。其实她不想回去，可一排练结束，王利达就会打电话来：“我在门口老地方。”有时候暮思云强找理由不回去，辛虹池就直接找到这里。她再不懂事也不能让一个长辈为她辛劳到如此地步，也就低头服从了。

    果然，王利达的声音传来：“东子回来了？”

    张行东回头和王利达说着话，暮思云听着，张行东帮她挡了回去，不用再回去吃饭了。王利达听说暮思云父母来了，笑眯眯地回去通风报信了。

    张行东叹口气：“今天先抛开别的不讲，是为爸妈接风洗尘的。”

    暮思云抬目看他：“人是你请来的？”

    “是。”

    “你什么目的？”

    张行东笑笑：“我能有什么目的？我想爸妈了，本该回去看看他们，尽尽孝道，可我时间不充裕，就请他们来这里了。”

    对他这半真半假的话，暮思云嗤之以鼻：“虚情假意。”张行东笑笑说：“我们现在还是夫妻，爸妈大老远来了，我们做晚辈的，和爸妈简单吃个饭，你别想多了。如果你不乐意我在，我可以回避。”说完他丢下暮思云往车边走，暮思云迟疑几秒一语不发地跟了过去。

    到了车旁，他拉开车门，护暮思云上车，说：“坐妈身边，和妈说说话，一会儿就到。”

    李思筝欠欠身子，笑着说：“来，让妈好好看看。”

    暮思云咬咬牙，忍住了不甘心不耐烦。

    李思筝和张行东兴致很高，暮思云懒怠回答的问题，张行东倒解答得详详细细的。

    到了地方，张行东看着暮思云说：“我送你们上去。”语气是肯定，动作成了询问。李思筝奇怪地看了一眼。暮思云装作不知，没点头也没否决。按常理来说，岳母大人来了，送到酒店门口，女婿却转身走了，像什么样子？

    张行东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热情地招呼着李思筝往酒店包间里走。秦无畏在门口迎接，和张行东拍肩搭背的，暮思云看得怒目圆睁，秦无畏最后抚着她的背推她进去，说了一句：“爸妈在呢。”

    见了秦云图，张行东先喊了爸，暮思云一时恍惚，也跟着喊了声爸。秦云图顿时一震，又慌忙连声答应着。看张行东的眼神又不一样了，心想这小子不错，能影响得了暮思云。他可是把家产都给了她一部分也没换来一声爸，这他叫了一声，暮思云就跟着喊了一声。秦云图和李思筝对视一眼，拉着张行东入座了。

    暮思云现在搞不清楚状况，几人意图未明，即使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吃饭就吃饭。暮思云头也不抬地吃饭。有张行东在，自有他来应对。

    张行东目示她面前的酒杯：“给爸妈敬一杯酒，大老远来看我们。”暮思云正好口渴，张行东给她倒多少，她一饮而尽。秦无畏笑笑，给自己满上，又给她倒上：“来，妹妹，咱们喝一个。从此咱们就同父同母了。”那一声爸他也听到了，多少年了，他爸秦云图就盼着这个呢。暮思云听出了秦无畏的激动，他驳了谁的面子也不能驳了秦无畏的面子呀。秦无畏说：“咱们感情深，我给你多倒一些。这里盛产葡萄，酒酿得也不错。你慢些喝，品着喝。”这是在嘲讽她刚才的牛饮了。暮思云撇撇嘴：“感情深，一口闷。”众人听了都笑，秦无畏更是开心：“你这样说，要不换成白的？”白的就白的，她的一腔郁闷正无着落。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家庭聚会最和谐的一次，也是暮思云生平醉得最厉害的一次。

    聚餐结束时她还记得送秦云图和李思筝回酒店房间在电梯口给他们摆手，后来她往谁的身上一歪，之后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揉着头醒来，身在柔软的被窝里如在云端，她知道自己还处于晕眩的状态。“喝水吗？”张行东的声音响起，灯同时亮了。暮思云揉揉眯着的眼，瞥见张行东坐在床边端着一杯水。

    “我去洗把脸。”

    张行东放下水杯扶着她，到了门口，她推开他进去反锁了门。暮思云捧水使劲往脸上拍，更清醒了一点，但头还是痛。这是她新婚时的家，她怎么来的？一点也想不起来。想找个人责怪责怪，但又没有拿着酒灌自己，都是自己喝的。

    等她出来，张行东拉她去餐厅，她一坐下就趴在了桌子上，她的胃也痛。

    “喝点汤。”张行东推过来一碗色泽鲜艳的咸汤。她换个方向伏着，看着张行东：“我怎么来的？其他人呢？”

    “你是我带回来的，他们都在酒店。”张行东给她搅着汤，“喝点吧，知道你吃腻了别的，没有半点荤腥。”

    他凑近了，暮思云才发觉张行东不对劲，他脸颊也是红的，身上还有酒气。“你也喝多了？”

    “连着两场，就多了。”

    “两场？”

    暮思云这才注意到时间，已是凌晨了。

    “晚上，我们的父母见了面，你缺席了。”张行东轻描淡写地说。

    暮思云登时怒了，猛地站起来，身子不由晃了几下，张行东赶忙虚扶着，等着暮思云的怒火喷溅。

    在这档口见面，是和平还是战争？

    “又是你撺掇的？你什么意思？”暮思云推开他的手臂。

    “我们结婚这么久，双方父母不应该见个面吗？”

    “多此一举吧，都要散了。”

    “能给个理由吗？让我明白明白。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提离婚？”张行东疑惑又期盼着答案，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她，照顾她，对她的亏欠他心里有数。

    “你很好，可是不适合我。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暮思云坦言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和你结婚这么久，我的初衷变了，想要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张行东追问。

    暮思云抿着嘴不说了，以前是这个人，现在也是这个人，哪里不一样，是自己贪图得多了，想这个人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可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有工作事业，有七情六欲，有他自己私密空间。他眼睛看向谁是他的自由，暮思云不能勉强。就因为这个勉强，她的亲生父母争吵了多少年，最终走向了离婚，她不能重蹈覆辙，活成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我不想争论，我们好聚好散，好吗？”

    “我是在请求你告知。”

    暮思云在他的灼灼逼视下说：“我的心不一样了。”

    张行东默默坐下，如果说她的心曾经试图在这里过，那么现在也在试图离开了。

    “我不离婚，如果你去法院，那会有人付出代价。”

    张行东撂给她一沓照片，上面赫然是司连城和她见面的情形，偷拍的抓拍角度看着极其暧昧，有司连城在握她的手，有他在给她拍照，甚至还有他们在岛城上学的情形。“破坏军婚，问问你的律师可以判几年。”

    张行东回房间换了衣服，抓起门口的包，回头看了眼还趴在餐桌上眼神涣散的暮思云。这是他们的婚房，盛的都是愉快和谐的过往，他很后悔刚才的疾言厉色，但心中升腾的情绪喷涌着，软和的话他说不出口。他就这样走了，陆九龄一直在门口等着呢，他要在天亮之前赶回驻训地。

    四周安静，暮思云听自己耳朵的嗡嗡声，婚姻的不堪的一面是如此狰狞，她久久缓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