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身上的这份闲适也感染了众人，大家比早上的时候，放松了很多。大姑娘沈明洛带着平日惯常的骄矜之态，并不多言，眼神落在手中的茶盏上。
沈姑母捡了家中满月不久的孙子的趣事说了一二。沈府很久没有小孩子了，沈父也颇得意趣的问了几句。
沈明溪一贯的沉默，但是并不阴郁，倒是个好的听者。两个姐姐都不说话，沈明澜就说一些，给沈姑母凑趣，说了小狗豆豆的一两件事。
沈姑母笑着听了，豆豆原是秀婉的狗，后来怕惊到有孕的长嫂，便送来了给明澜，明澜倒是挺喜欢。刚来的时候是只小奶狗，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虽然五个人中大多数都是沈姑母一个人说话，她快言快语，经常带出其他家的杂事，众人听的也颇得趣。
“我去看看明汀吧，看过她我就走了。”沈姑母结束一桩有关东街程府上闹鬼的传闻逸事后，略欣赏了下众人有些紧绷的神色，随手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侧身对沈父说道。
沈父点了点头，他也有点儿累了，正等着自家妹妹请辞，因此摆了下手道：“你去吧，我要去书房。”
“大哥慢走。”沈姑母忙答应着，沈父身旁的沈明洛自然地扶了沈父一把，父女两个前后而去。
“明溪，你陪姑母去看看你二姐吧。”待二人走了，沈姑母转头对沈明溪说道。
沈明溪自然不能拒绝，温婉点头应是。
沈明澜跟在他们两人身后，三个人向后厢房走去，候在隔间的两个小丫头见了，也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起身跟在三个主子后面。
几人经过后花园，见迎春开的正好，黄嫩的蕊带着露水，透着清新的朝气。三人便就着春色又闲话两句。不一会儿，就到了二姑娘的小院。
沈府原来很大，后来便有点儿难以维继，只得将一小半院子锁了，有限的人手打扫剩下的屋子来住。二姑娘因为早年的一些变故身子不好，才得以有自己的一个小院落还有个小厨房。
院子很小，但布置的雅致清净，院中一颗大树，看着有一人环抱粗细，此时枝头上正抽出了绿芽，墙角一株腊梅还存着旧冬的残花，地上的草花已经纷纷钻出鲜嫩的叶片。
几人刚走到二姑娘沈明汀的闺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咳嗽，开始似乎压抑着，之后就再也压不住的大咳起来，沈姑母微微顿了一下，心中有几分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一挑帘子，立即就看到床上，一个瘦消的人俯身咳嗽。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抓着领子，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沈明溪快步过去扶助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沈明澜则从桌上倒了一杯茶，给二姑娘润喉。
沈姑母在较远的一个圆凳上坐下，打量了一下顺过气来的侄女，见其脸颊愈发消瘦，本就大的眼睛，现在更是占了半张脸，唇色极浅，眼底一片青黑。她语气关切地问道：“这怎么说的，这病竟像变得更重了。身边也没个人，小月那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沈姑母眼神环顾了下屋子说道。
“咳咳。姑母，您来了。小月，咳咳，去厨房给我提粥了。”
“汀儿，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用早饭？”沈姑母问道，神色间还是不太满意。
“我今儿起的迟了。”沈明汀有气无力地说道，待还要说几句，就被沈明溪打断：“二姐，你躺下吧，姑母也心疼你，不会见怪的。”
沈明汀还要坚持，沈姑母也反应过来，应道：“汀儿，不要见外，快躺下。”说完，又道：“我也这就走了，没得在这要你伤神受累。”
沈姑母就站了起来，顿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两步，拉了沈明汀的手，语气关切地说道：“你且歇着，说不得过些时日，天气暖和了，便有热闹的，你可要好起来，和姐妹们一起得得趣。”
沈明溪大约知道沈姑母说的是新巡按大人到来之后的一些接踵而至的宴会。
沈明汀听了没什么反应，沈姑母便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放开，直起身子，准备告辞。
这时候，小月端了粥进来，一看到三人就给三人见礼。
“二姐，你喝粥吧，我们晚些时候再来看你。”沈明溪帮着小月将沈明汀的姿态调整好，轻声说道。
三人这才纷纷告辞，悻悻地出来。
“哎，汀儿这孩子真是命苦。”沈姑母下意识的拿了手帕在手里搓。
沈明溪听了，垂了下眸子，没有说什么。
姐妹二人将沈姑母送上车，相携而返。
“三姐，傅二公子真的去教那些胡姬了？”两人几乎快走到分手之地，四姑娘沈明澜才喏诺地开口问道。
“大约吧。”沈明溪说完，看了一眼沈明澜，“四妹，你还想去学抚琴么？”
沈明澜脸一下子红了，“没，没有。”
沈明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沈明澜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
沈明溪主仆二人一进门，小莲就凑上去替她除了身上的大衣裳，挂在架子上，又将一个小巧的暖炉放在她手中。如今的年月，河间府撑着不倒的老旧世家也没有几个了，像沈府这种还用着老物件的就更少了。
沈明溪手里的小暖炉，做工精致，略带斑驳的表面透出时光的痕迹，一看就是经年的老物，外面很难得见。
沈明溪觉得掌心的温度，慢慢传到心口，才舒了一口气，太冷了。
“姑娘，大管家打发人来说，家里的好炭不多了，得紧着老爷的书房用，给我们混了些次等的进来。”小莲边说边撅起了嘴。
“河上冰化开就好了。”沈明溪斜靠在窗前榻上，就着春光，信手翻着一本书册，纤长莹白的手指，静静泛着点儿柔光。
虽然语气平静无波，沈明溪点漆般的眼仁儿还是凝了须臾，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想起前几日，自己跟父亲和长姐说，是不是把封起来的那部分院子赁出去，贴补家用，结果被沈父一顿训斥，又被大姐一顿挖苦，心头就平添几分烦闷。这些年，她鲜少操心这些，凡事都听大姐的。却不想不过多了一次嘴，就得了这一顿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