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洋岛国的万尺高空,轻易就能酝酿起一场狂风骤雨。

    连池在这里已经呆了两年,仍然没能养成随身带伞的习惯。像似在欧洲两手空空自在惯了,但那边即使下雨也多是霏霏淫雨。

    连池把脚车放在路边,自己闪身躲进了街沿,不禁跺了跺脚,看来又要等上半个小时了。

    手表显示还差一个小时就到下午三点,朋友庄银子给她介绍了一位客人,今天约在工作室会面。

    连池拿出手机联系助理:“Mandy,我可能会晚一点。你把东西先摆到陈列室。”

    “对,客人是聿小姐。”

    直到确认Mandy已经把这位客户预定的几个器具都陈列出来,连池才挂了电话。

    她打完电话才发现身后是一家花店,仔细看,原来橱窗里的陈列竟有些意思,下面正插着一支霞色的蝴蝶花毛茛, 上面倒挂着一支柠檬黄茱丽叶塔,玻璃下方则贴白色法文 “Haut Bas Fragile”(上下脆弱之间),是她喜欢的一部法国影片名字。

    趁着等雨停的空档,她推开了玻璃门,进去选了这两种花,她觉着应该是适合今天那位年轻的客人。

    工作室在达士敦岭,几排二三层店屋其中的一间。

    低海拔国家小岭起伏得有些可爱,英殖民时期的木洋楼高低错落其上。很多年前,连池随母亲来这个热带岛国拜访友人时,就爱上了这种东南亚风格的木结构建筑。

    前几年这个房子的主人要回澳洲,于是她便顺利接手这间店屋,随后就搬来这里,可以说运气非常好。

    连池的小楼是一个正方形的两层建筑,房子中间有一个由玻璃窗隔出来的中庭天井,这个天井将空间无形地分成四个部分。每个部分的视线是相通的,没有墙体限制。除了后来连池把陈列室安置进二楼,成了一个单独的小空间。

    工作室在二楼,楼下则是一个日本人经营的杜松子酒吧,叫Gin&Tonic,名字虽然朴素直接,不过酒吧主人获奖无数,酒吧在这条街已经称霸十多年了。

    她到店的时候还不到约定的时间,连池踏上窄窄的木质楼廊道,走到楼梯尽头,推门就看见在高高的中庭玻璃窗后,一个女人已经在客座上拿着一本杂志翻看。

    客人是传闻中的聿家独女,听说很漂亮,这会儿远远看到才了解,一个人是可以把冷淡和活泼融合的如此自然又美好。

    不是相对的方向,聿鸣微暂时没有注意到连池。

    连池把花递给的Mandy, 请她把花和一个她上个月在阿雷佐买到的古董琉璃花瓶一起装好,待会送给这位顾客。接着才快步走向会客厅。

    她稍带歉意走近:“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听到来人的声音,聿鸣微才转头,其实她刚打完网球,因为网球场离这里不远,就约了连池见面。

    “我也刚刚才到,没关系的。” 聿鸣微放下杂志站了起身。

    “聿鸣微。”聿鸣微伸出手,连池也伸手虚握了一下:“连池”

    这时聿鸣微还穿着运动装,带着一身球场的气味,连池知道她并没有把这个当作一个正式的约会。

    招呼算打过了,她也没打算和这位聿家独女寒暄,直接带着人绕过中庭,来到陈列室。

    陈列室六面全白,墙上不是用墙漆刷的,而是用天然的白沙混着白泥涂上去的,没有任何的人工装饰,也没有可见的照明装置,只有从屋顶特意开的天窗上照下干净柔自然光照亮陈列台。

    今天这上面只放着绯欅陶杯,银黑铜接花瓶,还有一只漆箱。这都是按聿鸣微的要求找到的器物。

    聿鸣微此时正仔细地看,眼里无疑是满意之色,但到最后这只名叫 [乡月] 的漆箱,她面露疑惑。

    聿鸣微转过头问站在后面的连池:“这个漆箱应该不是我要找的那只。”

    连池柔声问:“聿小姐,我不太明白。”

    连池走上前拿起漆艺箱,用食指摩挲了下面的署名和数字:“高桥原贤在1995年后,每年只做一只漆箱,这只的确是他在01年完成的。”

    聿鸣微知道连池没有讲错,但这肯定不是哥哥说的那只镶金的漆箱。

    聿鸣微微皱眉头:“我要找的那个,漆面不是螺钿,而是镶金的,具体是锡还是银我不太确定。”

    美人让她心情愉悦,连池忍不住笑道:“如果您看到过这漆箱本身的话,麻烦您再详细讲一下吗?”

    聿鸣微看着她摇摇头:“我没有亲眼见过,也没办法详细地讲给你。”

    连池习惯性地用手指撑着下颌:“但据我所知高桥原贤只做过髹金,没有做过镶金的漆盒,日本漆艺里没有这种工艺,至少很不常见。”

    聿鸣微点头:“我能这么肯定有这只漆盒,是因为见过这个盒子的确有其人。”

    连池:“如果他能够仔细描述,我可能会有多点头绪。”

    聿鸣微点了点头,但没有正面答话,只是走近连池一点:“谢谢你,这三样我都喜欢,我待会给你一个地址,麻烦明天下午五点钟送过去。”

    这样算是定下这桩买卖。

    就在连池以为聿鸣微不再纠结漆箱的时候,聿鸣微突然对连池讲:“ 至于漆箱,我应该现在能打电话问问。”

    连池微笑着点点头,走去前厅时,看到装好礼物已经放在客座旁的边桌子上,连池朝着Mandy眨眨眼,然后绕道去陈列室小心收起这三样器具。

    连池再过去时,聿鸣微正语气亲热地对电话的另一头讲:“我把电话拿给老板,你给她讲一下咯。”

    聿鸣微把手机递给她,连池抬手指了指天井另一边的大厅,示意聿鸣微去看看那个礼物。

    等着聿鸣微走过去,她才开口:“你好。”

    对面传来有些疲倦的男子的声音:“你好,连小姐。”

    连池的手贴着栏杆,她对自己的身体十分地敏锐,听到这个声音,她的指尖有些发麻,她喜欢这样的声音:“麻烦您详细讲一下。”

    这时她看见对面聿鸣微隔着天井弯起眼睛看着她,并地向她摇了摇礼物,表示她很喜欢。

    连池隔空向聿鸣微点了点头。

    电话那头没有马上讲话,短暂静默间,她捕捉到手机电磁波的沙沙声,显示着她与对方正隔着几公里,几十公里,甚至可能是几千上万公里。

    男子轻咳了一声,似乎刚患过感冒:“我不了解漆器,只能按照我的记忆来描述。”

    连池喜欢手机里的时空相隔的声音,于是用沉默示意他接着讲,一种陌生人之间才有的浪漫。

    对方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语速和语调,不紧迫却也不散慢:“是一个黑色的漆箱,五个面都没有图案花式,盖子右角上镶有几片银色的银杏叶。”

    连池听着那边层次分明的音质,轻轻抚了抚眼尾:“你确定是镶上去的,银杏叶不是蒔绘?”

    这个声音确实取悦到连池了。

    “我确定。”没有一点犹豫。

    连池又问:“你在哪里看到的这个漆箱?”

    “纽约Midtown一家烟草店,我后来去问过,店家说被一位亚裔女性买走了。”

    天井的檐角,一只文鸟停在上面,这种大自然里的可爱生物让男女关系显得了无意趣:“好的,我知道了。”

    她最近几年都是这样的状态,兴趣来得快,去得更快。所以她很多时候都显得暮气沉沉。

    最后是她先挂了电话。

    连池收起意兴阑珊的表情,把捏在手中手机递给聿鸣微:“我大概有一些猜测,但需要时间来确认,过后我会发邮件告知您,可以吗?”

    “连小姐,叫我鸣微就好。”聿鸣微点头,因为对连池很有好感,希望可以继续交往:“我已经把地址给Mandy,麻烦你们了。漆箱的事,能尽快吗?”

    “我们会尽快帮您找的,但是这种实用的器具本来就少有在二手市场流通,所以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连池虽然心里已有把握,但也不愿把话讲满。

    “好。”

    连池给了一张她的名片,一张手工纸,上面是手写的邮件和电话号码,边缘印了中世纪的卷草纹样:“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可以直接联系我。”

    聿鸣微看着手中的名片点点头:“这样的名片我还是第一次看呢,很美。”

    连池笑了起来:“我闲来无事自己弄的,统共就几张而已。”

    连池到楼下送走聿鸣微后,靠在旁边绿化栏杆上拿出了烟丝、烟纸和烟嘴,动作熟练地卷了一只烟,夹在指尖没有点燃。

    这条街自东向西,在路面的尽头,落日悬挂,这样热的天气,这样平分的昼夜,却比欧洲冬季漫长的黑夜更容易抚慰她艰难藏起来的不安与燥郁。慢慢地,她在将尽的日光下彻底放松了下来。

    这时候楼下的酒吧正要开门,一个带着金丝圆框眼镜、穿着讲究的大叔看到房东倚靠着栏杆站在街边,于是主动向她打招呼:“连池,又是好多天没看到你啦!你最近又去哪里了?”

    连池笑着看向他:“你猜一下。”

    酒吧主人松岛是一个北海道人,年轻时在英国蒸馏厂学习制酒,结识了前女友,后来跟着前女友来了这个南洋岛国,再后来就在这条街经营起这家小店。

    松岛把门口的小灯牌插上电,然后向连池走去:“不会是日本吧?不过你成日里到处跑,我怎么知道你又去了哪里!”

    连池把手里捏得有些温的烟递给他:“这次你差一点就猜对,我刚去了日本。”

    松岛好奇地问:“你这次去日本买到了什么?”他把烟凑近鼻子闻了闻:“真是好东西!”

    连池随意指着一个方向:“这烟可是我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下午阳光刚好照到马路的这一边,她脸被照得微微泛红:“你请我喝酒我就给你看我买了什么。”

    松岛说:“你等等我。”他把烟收起来走进酒吧。

    连池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道,大概是下班时间到了。

    这时Mandy背着包包下楼来,她站到了连池的身旁,陪她站了一会。

    松岛端着两个杯子走出来,一杯递给连池:“独家Heartstrings,Mandy也来一杯?”

    “我还要开车回家。”Mandy摇摇头,她想喝又不敢喝。

    “没事啦,喝一杯而已。”

    Mandy 太容易就被说服,松岛和连池在一边哄笑。

    小岛禁烟,他们换到一个远离建筑的角落,方便松岛抽烟。他们三个开始喝酒了反而无话可说,静静地排排站了一会,松岛抽完烟后,去隔壁的便利店买了一瓶Sapporo,陪着两个无聊的人喝酒,他也开始思念故乡。

    就这样直到松岛今天第一位客人摇铃,三个人才散了。Mandy走时问连池要不要搭她的车回家,连池看不远处的街边,自己的小脚车孤零零地锁在那里,于是拒绝了。

    最后连池也没有给松岛看他故乡的那些东西。

    连池骑了40分钟脚车回家,路过一个麦当劳,点了一份Mcspicy,不管自己的偏爱口味一变再变,她也从未遗弃过这个儿时的味觉记忆。

    每次母亲都要笑她,没想到多情的自己竟然生出这么深情的女儿,可连池每次都会觉得这话中隐有嘲讽的意思。

    连家女人,活得都不容易。

    想到了母亲,她回家便和母亲通了视频。不巧她拨过去的时候,连淑筠正在做瑜伽。

    连池照例一问:“你和外婆最近都还好吧?”

    连淑筠是时间安排极其严格的人:“五分钟,你要讲什么快点讲,我还要做瑜伽。”

    连池:“好吧,就想问你,在地下室仓库里,我的储藏架上有一个黑色的漆箱,你叫温姨帮我找找,再麻烦她拍几张照片给我。”

    “好。”连淑筠一边做瑜伽一边讲:“我下个月会过来一趟。”

    连池把平板放在橱柜上,自己转身从冰柜里拿出Mandy妈做的康普茶,喝了一大口:“你怎么突然要来我这儿?”

    连淑筠做到莲花肩倒立式,没有立刻回答连池。等放下腿缓缓吐出一口气才白了连池一眼:“聿家嫁女,你不知道吗?”

    “聿鸣微?”那她确实不知道。

    连淑筠均匀吐纳,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她,女儿不上道她能有什么办法。

    “聿家和哪家结亲?”连池很想知道,谁能配得起聿家独女。

    连淑筠直接无视她的问题:“你在那边混得这么差?”

    连池耐心给连淑筠讲:“我在这边没有混生活,我好好开店做生意呢。”

    连淑筠这才想起:“你的小店都开了一年多了吧。”

    连池:“嗯,怎么?”

    “我来照顾你的生意。”

    “你想我帮什么忙。”连池直接戳破。

    “我看你太闲,给你找点事儿做,待会我把照片发给你。”

    五分钟到了,连淑筠说完就关了视频。

    一个小时后,连池收到了漆箱的照片,还有一对古董蓝宝石戒指的资料。

    几乎是确定了家里那个漆箱就是聿鸣微要找的那个,又给聿鸣微发了一个邮件,事情做完,听着风扇呼呼一圈又一圈,进入了梦里。

    当天晚上,连池梦到她和几个男人在红色的池塘边玩多人play,所有男人男人都是前一天那通电话里的声音。醒来连池就知道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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