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云雾缭绕,山路陡窄。
“桃叶!你想做什么?!”绪如笙看见马车外拔下头簪的丫鬟,脸色一变!
见被她发现,桃叶也不再做戏了,露出原本刻薄的面目来,“当然是送你上路了,夫人。”
事到如今,绪如笙不用动脑子都能明白,今日这哪里是叫她来上香?分明就是借着此处地险,好让她发生什么“意外”!
她身旁的贴身侍女茯苓怒得满脸通红,冲前一步:“你好大的胆子!夫人乃武定侯府世子嫡妻,你可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
“后果?”桃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只有夫人死了,世子才能迎娶郡主一步青云,这可是老夫人和世子亲口命令我的,我会有什么后果呢?”
她心里牢记着老夫人和世子叮嘱不要多言,不再耽搁,恣笑着挥起手中的银簪,狠狠地扎进马脖子中,“永别了,我的好夫人!”
“嘶!!!”
尖锐的簪头刺入,马儿痛苦的嘶鸣声瞬间回荡在整个半山腰!
绪如笙只觉一阵强烈天旋地转,混乱间在马车冲下山崖之际将茯苓推了出去!
“夫人!”茯苓当场泪花飞溅。
在最后关头,她看见绪如笙唇瓣翕动,多年的相熟使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意思——
活下去,血债血偿!
……
药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大夫们提着药箱来来回回地进出,神情十分严肃。
绪如裳守在床边,望着床上气息羸弱的绪如笙,双拳紧紧攥起!
仔细一看,二人竟生得一模一样的容颜!
“二姑娘,事情经过便是如此。”茯苓浑身是血地跪在她的身后,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重重地磕下一头,“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夫人!”
绪如裳将她扶起,“你放心,我与姐姐好不容易得以相见,绝不会轻易让她有事的!”
只是姐姐这些年在武定侯府的遭遇,叫她听了实在愤懑至极!
不一会儿,她从房间里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外头侯着的一名身姿挺拔、面若寒霜的玄衣男子。
男子见她这副神色,心知她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禁有些怅然道:“你要替你姐姐进京?”
绪如裳想起茯苓所讲述的经历,眼神有点冷,点了点头,“我会让武定侯府的人付出代价。”
男子知道劝她也没用,叹了口气,“京城水深,我会给你些用得上的东西,不过一旦遇到什么危险,千万第一时间知会我。”
绪如裳应是,担忧地看了眼屋内,又道:“我进京的这些日子,姐姐就交给你了。还有我娘那里,也辛苦你去替我辞别。”
男子一一答应下来。
收拾一番后,便到了临别之际。
临走前,绪如裳回头深沉地望了他一眼,誓道:“我会带回姐姐的和离书,以及,武定侯世子身败名裂的好消息。”
说完,毫不犹豫地同茯苓一起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
一路上,茯苓向绪如裳叙说武定侯府相关之事,看着这位同自家夫人生的同一副皮囊的二姑娘,她心中哽咽不已。
太傅府当年出了两位嫡千金一事,知者甚少。
就连她,也只知道太傅当年将大姑娘留在了身边,而二姑娘则同其母回了江南武林世家。
今日一见,相隔了整整二十二年。
自太傅褪去簪缨深居浅出后,太傅府便逐渐走向没落。七年前新主母上位,百废待兴,恰逢彼时武定侯府欲想在朝廷结交文臣,两家便一拍即合,于是当时名动京城的才女佳人绪如裳便成了武定侯世子夫人。
嫁入武定侯府的前三年,二人各自相安;而三年后,世子苏元安在朝中扎稳脚跟,区区一个太傅府已不足以满足他的野心,就起了娶郡主攀皇亲的心思,可又不愿背负断姻的骂名,便费尽心思地逼着绪如裳下堂。
绪如裳知道太傅府的今天从何而来,忍辱负重,四年的光阴如履薄冰、饱受糟践。
可谁又知道,这武定侯府见事情不遂意,竟然动了杀心!
一回忆起崖边的情景,茯苓简直恨不得亲手用刀砍了老夫人和世子!
可这这些年侯府中薄待夫人的,又岂止是他们二人?
思及此,她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绪如裳——
绪如裳正阖目危坐,换上一袭素服后的她,整个人周遭的杀伐之气削弱了不少,但眉眼冷艳,墨发盘起,仍颇有些凛人的气势。
想必是多年来在江湖中持枪上阵所沉淀下来的气场。
茯苓忍不住想,二姑娘这般不好惹的模样,断不可能再轻易叫府里那些人欺负了去!
京城。
天色即将黑透,武定侯府门前却热闹地不像话。
听说世子夫人去九嶷寺为世子庶女上香意外坠崖下世了的消息,街坊邻里纷纷好奇地探头甚至上前凑热闹。
只见一群下人们垂着头站成一列阵阵呜咽,门槛前体态肥胖的侯府管事朱炳福执鞭而立,一鞭又一鞭地挥下,将桃叶浑身上下打得个血肉模糊!
看这架势,倒像是在示众。
他一边打一边念念有词:“下贱的东西,叫你陪世子夫人去上香,却让夫人遇了险,自己个儿却安然无事地跑了回来!”
“你有什么脸回来?我要是你,还不如一头撞死殉了夫人算了!”
桃叶哭得喉咙早已发不出声来,只红着一双眼恨恨地瞪着朱炳福。
好一个朱炳福,明明是做戏,居然招招都下了死手!
等来日老夫人和世子重用她时,她一定要他好看!
见此情形,围观群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朱管事说的有理,这是哪里买的丫头?真是好大的狗胆,没护住世子夫人也就罢了?竟还独自跑了回来!”
“哎呀我说你们就别为难人家丫头了,听说世子夫人是坠崖了,换做你们的话能怎么办?跟着跳下去吗?”
“那又如何?都说仆随主生随主死,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争吧你们就,从此京城就又少了一位既有才华又有容貌的夫人了……”
正一片混乱之际,一阵马蹄声“哒哒”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停在了武定侯府门前。
众人以为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造访,连忙伸长了脖子让开道。
却见那马车布置简单,哪里像是京城大户人家的装横?一时间又失去了不少兴致。
朱炳福见好事被打断,不悦地皱眉。
他停下了手中的鞭子,绿豆大小的眼睛阴霾密布地盯着那只掀开车帘的素手,倒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时候过来坏事!
车帘很快就被掀开,出乎意料的,茯苓面含浅笑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朱炳福和桃叶倏地心下一咯噔,双双脸色大变!
可更惊恐的还在后头——
只见在她身后,绪如裳不紧不慢地走下马车,浑身上下不仅不见半点儿伤,气色似乎还格外的好,此刻目光望见门前二人,露出一个令人森然的冷笑来!
朱炳福当即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肥肉乱颤,慌乱无措地看向桃叶!
可桃叶表情比他还要恐怖,像见鬼了一般挣扎地爬起来想要奔逃,却又因为鞭伤过重,狼狈地狠跌了回去!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亲眼看到绪如笙同马车一块儿跌下山崖的!
过了好一会儿,朱炳福爬起身逐渐回过神来。
他不信鬼魂索命之说,心想八成是桃叶办事不力让那主仆二人钻了空子,登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桃叶本就浑身颤抖,此刻更是被吓得一哆嗦!
绪如裳看着二人轻笑,“朱管事和桃叶这是怎么了?是喜极而泣……还是始料不及?”
此话一出,围观的瞬间炸开了锅!
“我怎么看世子夫人此话似有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她作为一个女子,为府中子嗣祈福本就是她该做的,只不过是命大得上天眷顾而已!”
“我看不像如此,朱管事和那丫头的反应太过怪异,倒像是世子夫人本应该死在外面一样……”
朱炳福听到这些话,心道情况不对,连忙叫小厮将那群人打发了个干净。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复绪如裳:“夫人这是什么话,能看到您平安回来,奴才自然是高兴啊!”
说着,又看向桃叶,“只不过这贱奴贪生怕死不称职,让您险些在外头遭遇不测,今日如若不活活打死,恐日后此等恶劣风气在府中泛滥!”
一面说着,一面作势挥起鞭子要打下去!
府中七年,他太懂绪如笙的性格了,像她那般心软的人,断不可能就这样看着他将人打死去!
桃叶也是这样想的。
“慢着。”
果然,绪如裳不出他们所料,在最后关头出口制止。
二人皆有些庆幸。
朱炳福停住手,故作懊恼,脸上却是笑的得意:“唉哟瞧奴才这猪脑子,夫人怎见得了如此血腥的场面?依奴才看,这事您本就不该管,还是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处理吧。茯苓,还不快扶夫人回屋休息?”
好一个僭越轻慢的狗奴才。
今日桃叶若交给他,坠崖一事恐怕就再也别想提起。
还没等来茯苓的回应,朱炳福忽觉手头一轻,鞭子就这样被绪如裳顺了过去。
“朱管事为府中劳心劳力,这等小事就交给我吧。更何况这是我屋里的丫头,自然由我亲自来处理更好!”
话落,绪如裳高高挥起了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