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好

    余改此时一只手牵着孩子,长发也早已剪去还了钱,身上的衣服还打着补丁。宁小君胸前确是别着一支钢笔,手上戴着一块银色的腕表,与小时候比仿佛换了个人,余改只觉得眼熟,却也不敢认。小君哥又不到放假的时候,没道理上这来。

    两人相视良久,柳絮沾了余改满头,像结了层霜。最后还是宁小君先开了口,他看了眼余改身旁的孩子,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是余思思?】

    余改听着这声音,才终于信了这是小君哥,余改将那男孩往前推了推

    【这是我儿子。齐齐,叫宁叔叔。】

    小孩子害羞得往余改身上靠,宁小君却挤出个笑来

    【瞧我这脑子,思思今年都该八岁了,怎么能是思思呢。】

    他怎么不知道这孩子是谁,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晓得了,那圆圆的小脸,水灵的眼睛,就像跟余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他不想承认罢了。

    【多大了?】

    【三岁。】

    【叫什么?】

    【修齐,修身齐家的修齐......王修齐】

    【不错......是个好名字。】

    前几日宁小君父亲来信,信中说王家欠了一屁股钱,差点把老宅抵押了。他在床上辗转一夜,不断劝说自己,劝说自己该把过去的事都放下,新生活已经开始了,劝说自己应当向前看,可第二天还是去买了车票,在路上奔波了两天,下车了才反应过来余改早就搬走了。

    他本想来梁红坟上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宁小君看着余改裤脚上的补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摘下手表,上前几步要塞到余改衣服里,余改连忙后退着拒绝

    【不不,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见她不肯收,宁小君便俯下身将手表塞到了孩子的手里

    【值不几个钱,就当我给孩子随的份子。】

    余改没再推脱。宁小君已经耽误了两天的课业了,要赶今天的巴车回去,他与余改交换了地址,宁小君说

    【以后有需要了,尽管找我帮忙。】

    从这天开始,他们又开始通信了,只是县城离哈尔滨实在太远太远了,一封信要在路上走十几天才能到,宁小君在信中写

    【这里的冬季十分寒冷而漫长,我刚来的那一年只得借同学的衣服来穿,险些交代在这里。这里的雪能下到人腰上,冰溜子比大葱都长。

    我去年还随同学去河上溜冰了,虽是有趣,却被风刮得我耳朵生疼,我发誓从此我再也不去滑了,真是要了老命。】

    余改总被逗得笑出声来,他们写信虽不频繁,却从不间断。哈尔滨离这里太远,宁小君放假有时回来,有时不回。倘若回来,就会与余改像寻常朋友般吃顿饭聚一聚,他们有时会一起回老家乡下走走,看看长辈,顺道给梁红烧些纸。

    老王搬来王家喜家住了,余改也越来越像一个好儿媳,她会笑着叫一声爹,然后端来一杯茶,会在逛街的时候给老王也捎上件衣服,也会在老王说不舒服的时候陪他去医院检查。

    在老王的监督下,王家喜逐渐戒了酒瘾,夫妻俩干起了些小生意,摆地摊卖一些百货,宁小君顺利完成了学业,被分配到县城里的一所高中当起了老师,两人偶尔在路上碰见,短暂寒暄后又各自离去。

    宁小君面相白净,待人又温和,还不喝酒不抽烟,出了名的脾气好,不少女老师都对他抛出橄榄枝,家里也不停给安排相亲,但这么多年,宁小君从没点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但总是觉得还不到时候,总跟人说,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余改二十五岁这年,王家喜死了。

    原本是王家喜提出赶在年前多卖点钱置办年货,两口子把王修齐送到大姐余麦家,跑到一个比平常更远的市场去进货,听人说那里的价钱更低些。俩人光是蹬三轮车就蹬了两天,为了不白跑这一趟,这次进的货比往常都多,摞起来一人多高。返程有一段山路不好走,偏偏这天夜里还下起了雪。余改坐在前面扶着车把手,王家喜站在后边一手扶着货,一手推着车,雪越下越大,余改有些不敢走了,她说

    【咱要不先停会吧,天也黑了,明天天亮些再走。】

    王家喜没同意

    【雪化了就更不好走了,这路不长,咱一股气就过去了。】

    刚说完,他就脚下一滑摔进了山沟里。余改只听见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赶忙下车找,她一边抓着山坡上的树枝往下走,一边叫喊着王家喜的名字,一直摸索到天亮也没找着人。

    余改一个人回县城里报了案,警方连夜搜山,一天后在山下的一条河旁边找到了已经没气的王家喜。

    王家喜葬在了自家地里,葬礼上,宁小君也来了。他从进门就没闲着,仿佛所有活计都有他的份,一会儿忙着发孝衣,一会张罗着搭灵棚,一会又招呼着去送葬,仿佛死去的这个人是他顶好的老友。

    等所有事都忙的差不多了,下了葬,人群逐渐散去。几个还有些联系的亲戚坐在灵棚里陪着余改说话,说让她往前看,说以后的日子还长。老王攥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咱家没多少讲究,你以后若再寻到个好人家,我也不留你。】

    宁小君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准确来说,他是逃了。他在葬礼上偷偷体验了一把当男主人的感觉,想着别人也许会猜测,猜测他一定是与余改交好多年的密友,他心里便会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意。他逃到那条河边,看天上的月亮映在水里,他此刻很想弄些酒来喝,又怕醉倒了没人寻他回家。

    两年后,宁小君把房子搬到了余改家旁边。他像一个热心肠的邻里,有空时会帮余改干些家务,有时上街买菜会多买几毛钱的,再说自己买多了分给余改一些。余改头先不肯要他帮忙,他买的菜,余改也不收。余改觉得,宁小君是个老师,条件又好,而她不过是一个寡妇,自己实在是不该再耽误人家了。一个人也挺好的,她能做些手工活,养活自己跟修齐没什么问题。

    宁小君却颇有些愈挫愈勇的意思了。他买菜买的更多了,分给这家王奶奶些,再分给那家李大爷些;谁家的什么东西坏了,在大院里招呼一声,他就第一个跑去修。余改再要拒绝他,他就会说

    【我刚也分给李大爷了,真买多了,你就收着吧。】

    【我昨个刚帮楼下那大娘修的脚蹬子,你就把你那缝纫机交给我来修吧。】

    余改便也不再好推拒什么,她只当自己是宁小君的寻常邻里,平时见面了寒暄几句,逢年过节有时也会走动走动,宁小君偶尔给王修齐辅导辅导课业,余改要给宁小君报酬,宁小君总笑着摆摆手

    【你若要谢,不如改天请我吃顿饭好了。】

    有一次余改出门时不小心扭了脚,一瘸一拐地走回家被宁小君瞅见,宁小君二话不说,背起余改就走,他双手箍得死死的,余改使劲锤他的背,却怎么也挣不脱。他叫余改开门,余改不开,他就耍起了赖皮

    【你若不开,我可就将你背到我家去了。】

    余改赖不过,只得照做,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气了,宁小君脱去她的鞋袜,她扭过头去不说话也不看他,直到宁小君的手带着有些烫的温度敷上她的脚踝,她才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将头扭回来,脸上很快漫上一层绯红,她似是有些恼了,伸手拍宁小君的脑门,这一巴掌当真是使了劲的,“啪”的一声,把俩人都给拍愣了

    他们猝不及防地看进彼此的眼里,片刻后一同笑出了声

    【宁小君,你倒真像个傻冒。】

    【你说是,那就是吧,我的学生可都说我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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