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被一种汹涌而上的情绪包裹,心脏好似被放在沙滩上,被接连的海浪不断冲击,鼓噪得几乎要跳出胸膛。徐茗好的头发被柔软的晚风和过往的车流轮流吹拂,不停在他喉咙里挠,他急切地想说点儿什么。

    徐茗好完全没在意,吃完了串串拿纸巾裹在一起还给店家,扳着手指头算还要加班多少时间,周末要怎么休息,研究什么新菜式,对权顺荣内心的惊涛骇浪全然无知,全然无辜。

    她才多大啊,他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被甲方指着鼻子骂,徐茗好却已经能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好了。哪个好友不知道,最讨厌人哭的权顺荣在地铁上捡了一个爱哭的小姑娘,天天犯贱逗人家玩;上个月为着一个电话应酬迟到,老板还在饭桌上调侃,说他早晚要栽,怎么自己就没当回事儿呢?

    “……问你话呢。”

    徐茗好把头凑过来,把她湿漉漉的眼睛和嘴巴展现在权顺荣面前,惹得他后退一步,堂皇问:“什么?”

    “问你周末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和你说好几遍啦,怎么还走神儿呢?”

    权顺荣大脑还没转过弯来,只能顺着她的话接:“这周这么忙你不累吗?”

    “不会呀,做饭是消遣,又不是日常任务。”徐茗好说,“就是有个很想吃的菜——你来不来?”

    权顺荣很想摸摸她的头发,但最后只能说“好”。

    如果徐茗好想,她可以把事情做到最好,报告做了一期又一期,挑不出错来。权顺荣没法一直管这个组,他确实在把她当下一个组长在培养。因此骂的时候是真骂,做得好了,他也不会吝啬夸奖。尤其徐茗好被夸后会罕见地露出一副明明害羞却强装没事的样子,摆摆手说“小case啦”,努力抿住的笑却从眼睛里露出来,逃出办公室时只留下一句明天别忘来吃饭,看得权顺荣只想把她揉一顿。

    周六他依约往徐茗好家走,拎着一箱水果拐进她家小区门口,路过门口那家花店的时候很顺理成章地想起在电梯里搭讪的那个男生,就是因为徐茗好抱着一束花,所以想要她的联系方式。

    所以要不要买花?搭讪和花,他说不上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但脚步实打实停了下来,站在外面观察。不过年不过节的,买花的人少,大部分都是小情侣路过,顺势进去,很快就甜蜜地捧着一束出来。

    权顺荣不是会买花的人,停在这里的原因是没有看到一个月前徐茗好抱着花,蹦蹦跳跳给他打电话的样子,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想想觉得遗憾。

    但是,他又看看出来的情侣,上司给下属送花,怎么想怎么奇怪;小店里的鲜花不仅品种少质量也不好,更别提他还拎着水果,再搭配束花,不像去人家家里蹭饭,更像去探望病人。

    想买的理由只有一个,不买的理由却有很多。因此权顺荣只是稍微停留了一下,就不再留恋地走开。

    等站在徐茗好家门口的时候,他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因为来开门的根本不是徐茗好,而是文珺慧,这姑娘染了头银蓝色的头发——倒是意外地适合她——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后就开始热演:“哎哟哟,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情绪非常饱满,难得把权顺荣搞得不知道说什么。

    徐茗好举着两只裹了面粉的手从厨房探头:“哎呀,快请进,记得换鞋。”

    权顺荣低头,一双明显大了很多黑色拖鞋,和旁边青蛙的兔子的猫的形成鲜明对比,一看就不是这家主人的审美取向。

    徐茗好请他自便,他就坐在徐茗好家沙发上,听两个小女生在厨房里叽叽喳喳,一个嘀咕着是不是该添水了,一个说不咸再加点儿盐吧。不一会儿文珺慧端着权顺荣买的车厘子出来,各个鲜嫩水灵,挤在盆子里,好看的很。

    只是彻底坐不住了,真蹭饭也不是坐那儿等吃等喝,他跟在文珺慧后头往厨房走,还没进去就听见徐茗好大叫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他俩噔噔噔跑过去,看见徐茗好蹲在地上扒拉袋子,差点儿把自己埋进去,哭丧着脸抬头:“忘了买茄子了。”

    “这有啥呀,那就不吃茄子了。”文珺慧说,“还有好多菜呢。”

    “不行,东北炖菜怎么能没有茄子!”徐茗好站起来往外走,“我现在去买,反正很快,一会儿就上来。”

    她说着就去换衣服,权顺荣左右看看感觉自己怎么待都别扭,干脆说:“我和你去。”

    徐茗好简单套了个T恤短裤,蹬双小拖鞋,头发被发抓抓得乱糟糟的,拎着个布口袋调侃权顺荣:“你是不是第一次去菜市场?”

    超市去过很多,菜市场确实第一次来。他看着徐茗好熟练地跟各个摊主打招呼,看菜,问价,再拉着他走,一套套流程下来,只觉得神奇,社恐也不那么恐了。

    “刚刚那家不好吗?价格也便宜。”

    “不好,便宜但是不新鲜,你看那个茄子把了没有?蔫蔫的,是暗绿色的,就说明不新鲜了。”

    “那咱们去超市买呗?”

    “超市远啊,而且确实不如这儿的菜香……就是那种自家种出来的菜味儿。”

    他俩走走停停,权顺荣跟在小姑娘身后逛了好多家,终于遇上个满意的,挨个挑拣,挑着挑着又指使他去买姜:“随便买一块就行,这个不用挑。”

    权顺荣临走前还嘱咐不要乱跑,马上就回来,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立刻找不到人了。他心提起来一瞬,再回头,看见小孩儿挎着一塑料袋茄子,站在个男生对面,仰头听他说什么。

    他走过去,男生刚好掏手机,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给徐茗好看。徐茗好摆摆手,那男生还想争取一下,手机就差怼到她眼前。权顺荣上前一步,笑眯眯的:“当我是死的啊?”他把徐茗好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拉着她的手腕,说,“回家,火上还架着锅呢。”

    走出市场权顺荣才把她放开。徐茗好回去的路上一直不说话,有心事的样子,权顺荣问,她脑瓜转了半天,蹦出一句:“我的桃花是不是都让你搅散了?”

    这下好像在权顺荣心里闷了一棍子,他笑两声,问:“喜欢那个男生?”

    “也不是,我妈说,让我多接触接触人,见多了才知道谁对自己好。”

    “多少才算多?”

    “不知道。”

    “什么样才叫好?”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听妈妈的话,又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会懵懂地跟着去做,被问就说不知道,让权顺荣一个人因为这些话辗转反侧,提心吊胆。

    回去的时候又路过那家花店,权顺荣率先停下来,徐茗好回头看,他问:“要不要去买花?”

    “买花?”

    “嗯,有点仪式感嘛。”他想,老子早晚能把这花给买了。

    “哦,好啊,”徐茗好拿手机,“我看看今天幸运色是什么。”

    她挑花很慢,像刚刚挑茄子一样仔细,花的颜色、新鲜程度都有讲究,俩人站在花店里良久,直到文珺慧打来电话,在那边愤怒地吼:“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偷吃去了?!”

    完全把这事儿忘了,徐茗好哎哟一声,抱着花抓着权顺荣赶紧跑,到家时大部分菜已经端到了桌上,就剩她想做的炖菜还在火上煨着。

    徐茗好削了茄子,和土豆一起炖,再把揉好的玉米面饼烙好扔菜里,最后撒鸡精出锅,盛出来一大盆,狠狠震惊了一把在场的两位南方人。

    做菜两个小时,但是饿了好久的三个人吃饭像打仗,十分钟解决完一碗饭,文珺慧嚷嚷着不能再吃了平常吃不了这些的,但徐茗好说东北菜就是下饭,多吃点天经地义,又狠狠给她添了一碗。

    吃完饭三个人都晕晕乎乎地摊在沙发上,和刚搬家那天没什么两样。只是文珺慧说还要凑直播时长,急着回家,洗碗的任务就落到了权顺荣头上。

    徐茗好给他戴上围裙手套,跟他讲流程,权顺荣像手术医生一样举着两只手很严肃地点头。

    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多锅碗瓢盆,他站在水池边弯腰弯得痛,没洗的碗还在身边摞成山,看徐茗好做饭那么利索,怎么洗碗还比做饭难,权顺荣想,将来一定要买个洗碗机。

    终于从厨房逃出来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后,他喊了两声徐茗好,没得到回应,出来看到徐茗好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脸埋在头发里只露出一点鼻尖,手乖乖放在肚子那儿,有一条腿却已经跷到了沙发背上。

    权顺荣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蹲在那看她。经历了昨晚那场心里的惊涛骇浪,他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不会再发愣想笑,只偶尔觉得幸运和心有余悸,控制不住地想,如果那天在地铁上没有遇到徐茗好怎么办?

    如果他们直接在公司遇到,徐茗好就会把他当成不好惹的领导毕恭毕敬,不会像现在这样愿意跟他打打闹闹,不会骂他臭白毛,不会在他犯贱的时候给他一脚,更不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再不设防地睡到他眼前。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要感谢徐茗好那场泪水,或者,感谢爱哭鼻子的徐茗好。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徐茗好似有所感,哼唧一声。大概是有点冷,她换了个蜷缩起来的姿势,双手虚握放在脸边。权顺荣害怕她肚子着凉,拉了毛毯盖上,徐茗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权顺荣……?”

    她声音小小的,要不是离得近,权顺荣都不一定能听到。他把毛毯掖好,也放轻声音:“睡吧,我走了。”

    “那,那你,”徐茗好困得实在睁不开眼,手伸过去乱摸索,摸到权顺荣的手,抓着他大拇指晃了晃,“帮我把门锁上……”

    这是睡蒙了。权顺荣笑,把她的手放进毯子,顺着话接:“放心吧,你睡你的。”

    这一周都太累,连带着今天情绪起伏,徐茗好几乎是立刻头一歪就睡了过去。权顺荣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路过花瓶时迟疑半晌,最后从中抽了支郁金香,轻轻关上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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