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里意思,两人的事不想要旁人知晓。
月沉吟岂能听不明白,却没有多言,只抱着她温存了片刻,继而悄无声息离开狸山。
念影连发都没拢,匆忙嘱咐了列盈一些事,紧随着就去了越境城。
寝宅的侍女清早就在等候,念影来后带着她去了浴池沐浴更衣,随后回屋簪发。
念影望着镜中的面容,心中叹息:似乎又老了不少。
侍女拿起玉梳,小心翼翼地缓缓梳着。
须臾,脚步声响起。
月沉吟徐步走近,从侍女手中接过玉梳,轻轻拢起了她的长发。
念影垂眼,按了按手腕处被罩在衣袖下的玉镯。迟疑片刻,她挽了挽袖,抬手刻意从镜边的首饰盒里拿出一只耳坠。
月沉吟手顿了一顿。
两人都没有言声,他慢慢挽髻簪好发,继而为她描眉施粉,容了素妆。
念影百般温顺,对他的靠近没有半点抵触。
月沉吟颇为满意,命人去备早膳,哄着念影道:“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晚上才回来。这屋中放了许多书本,若还觉得无趣,便让人带你去别处走走。”
念影沉沉应了一声。
昨夜本就太累,今日又赶着来了这里,她乏得很,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于是一整天就倚在榻上看书。
月沉吟回来时只见两位侍奉的侍女都守在门外,脸色沉郁。
他大致猜到了什么,询问:“她早膳用了多少?”
侍女心惊胆颤:“都是按照君上吩咐所做的吃食和菜式,但……今日拢共就食了两块木雪糕。”
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加糟糕。
他人走进,念影有所察觉,放下书本从榻上起来。
月沉吟掀开珠帘,挨近她坐下,温声问:“怎么不进食,不饿吗?还是菜不爱吃?”
念影说:“没有胃口。”
“你想吃什么,我让膳房做了送来。”他顿了顿,扬声吩咐,“将新来的那几位厨娘都叫过来。”
外面侍女应声而去。
念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复述道:“没有胃口,做了也是浪费。”
月沉吟替她拢了拢微散的长发,“真的不想吃吗,还是不想看见我?”
念影垂眼不语。
片刻后,侍女带着四位年轻厨娘到来,一一跪地行礼。
“想吃什么?”月沉吟问。
念影别过头,不想再说些重复的话了。
月沉吟蓦地伸手揽住她的腰,看着几人问:“今日的膳食都是谁准备的?”
侍女回道:“从挑选食材开始,都是她们四人一同做的。”
月沉吟低首打量了几人片刻,遂吩咐:“都带出去杀了。”
念影下意识抓住他的手,紧盯着他看。
月沉吟问:“怎么,你觉得不妥吗?”
念影低下头,用力握紧他的手,柔声说:“你来做吧,你做了我便吃。”
“好。”月沉吟松口,在她唇畔印下一吻。
半月间,两人在府中阅书作画,抚琴观花,如胶似漆,缱绻欢枕。
眷恋之情愈发不能自已,月沉吟已经习惯了每日搂她入怀,拥她入睡。曾经的日思夜想,都在慢慢还给他。从前纵有万般不舍,他都能勉勉强强抑制住,但他知道,从今往后,做不到了。
这样的宁静也甚是好,她能慢慢地从心底接受他,慢慢喜欢上他。
这日列盈突然来信,念影看到她信中说:折栩在幽州与一神秘人交手,那人掉落了一柄月荒斩星,上面刻着忬蔺的名字。
月荒斩星是女皇陛下赠予楚素几人的剑,四海七界内,此剑通共只有四柄,剑与身不离。
念影一时心绪复杂。
这种物器不能随意丢弃,若不在身,那便会放置在随手可及的地方……
念影心思一动,跑去那片雪地梅林,推开了里间的门。
.
月沉吟这天回来得晚,天色晦暗,他在浴池沐浴过后回至寝屋。
进门时念影正倚在小榻上翻看书本。
他似往常一样靠近,待她放下书本之后,揽她入怀,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她身子颇有些僵硬,似有抵触之意。
月沉吟低声问:“怎么了?”
念影蓦地问:“先前你说,婚礼都按照花界习俗?”
月沉吟被问得怔然,吐出来的都是炙热的气息,回答前将她抱上榻。
一番温存后,他缓声应道:“是,都按照花界习俗,都依你的来。”
念影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我想对你提一个要求。”
“你说。”
念影一字一句:“我要看看你原本的模样。”
月沉吟带着几分不舍的神情在她唇边碰了碰,从榻上坐起来,不敢再去看他。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日我在梅林院的旧书房里翻到了一样东西。”念影从枕下拿出了找到的那个封锁的盒匣,她缓缓打开,里边就放置着那另一只意心铃。
月沉吟只略扫了一眼,语气无温:“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和我论旧情?”
“我告诉过你,人都是会装的。”
嗯,她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念影脸色一变,欲要起身,“只是想确定自己的想法而已,没有其他意思。对我来说,谁都一样。”
“一样?”
月沉吟猛地按住她,“换成别人,你也会嫁?”
念影不答。
月沉吟低头去吻她,手熟练地去解衣带。
念影躲开他的吻,心中百般闷堵,语气沙哑:“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得到了想要的,现在问我这些有什么意义?”
“还远远不够。”他说。
念影一时竟不知是何种情绪在作祟,罕见地哭了出来。
她脑中浮现的是多年前某一段时日她一次次的噩梦,他眼里满是欲.念,将她禁锢在身下,掌心相贴,滚热亲吻。
那不是梦。
那是在樊月皇城里真实发生过的。
她被列盈灌醉了酒,他真的趁机对她做了那样的事。
两人肌肤相近,念影身子不由得战栗,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月沉吟拂灭烛火,心中情.欲难抑。
念影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发泄过后,他将她紧紧抱住,轻唤道:“念念。”
念影始终背对着他,乏倦下嗓音哑得快要听不清,还带着哽咽:“月沉吟,我真的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月沉吟为她拭去泪珠,“其实我没想过瞒你,到了月冥城,你什么都会知道的。”
念影没有说话,拂开他的手将自己埋在被褥中。
他轻叹口气,哄她道:“念念,其实我想过许多与你再见的情景,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若觉得委屈,打我骂我都好。”
如果面对的不是他,念影根本不会体会到这样的心绞。
月沉吟听着她轻哭抽泣了一整夜。
他勉强静了情绪,句句致歉,字字赔罪,可念影完全不吃这套,没有半点反应,也没有再和他说一个字。
天明时屋外有人来传话,说是月冥城有紧急来信。
月沉吟实在被哭得心烦,按着她的肩令她转身,贴面问:“你非要这样吗?”
念影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看着他不语。
月沉吟低首,捧着她的脸欲要吻。
念影避开。
他埋头在她颈间轻咬了一口,微带怒意:“你已答应了嫁给我,我们就要成亲了,难道以后你都要以这样的状态与我相处吗?”
念影止住哭意,蓦地一声冷笑,“如果你觉得烦,可以不与我成婚。”
“你……”
沉默许久,月沉吟道:“若你不知我的身份,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跟我闹了?”
“闹?”念影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觉得我是在跟你闹什么?”
“你今日先冷静下来。”月沉吟安抚着她,“明天,我送你回狸山,我也回月冥城,各自准备婚礼事宜。”
念影没有答话。
月沉吟盯着她看了许久,给她盖好薄被,下榻离去,同时收走了昨夜被丢在地上的意心铃。
念影捂住心口,只觉心中绞痛,还带着丝丝凉意。
她阖了阖眼,太过困倦,片刻后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足睡了三个多时辰,念影起身披上衣服,去了浴池沐浴。
然而她只是觉得浑身滚热,压根儿没有心思沐浴,潦草浸泡了下身体,走出池子连身上的水都不想擦干,随意穿上寝衣,双腿一软,晕眩着跪倒向下。
心里似被钝器敲打,疼痛不已。
念影紧紧按着心口,脑子里只不断地浮现出月沉吟的脸。
怎么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念影疼得险要哭出来。
半晌,她才徐徐腾出一只手,勉强用了灵力唤出意心铃。
铃铛试探性的响动,顷刻间就传来声音:
“念念,怎么了?”
念影又轻又哑地发出字音,唤他:“沉吟。”
她手指颤了颤,最终维持不住清醒,脑子一沉昏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睡了许久,许久。
从初识人事开始,所经历过的一切事情,桩桩件件,所认识的一个个人,都回溯了一遍。
原来最深刻的时日,是她在月冥城的那数月。
除了玉玲珑,她最珍视的朋友,是楚素和列盈。
而除了雪神与花暮迟,她最在意的……便就是月沉吟。
那是她经历的第一段情感,可尚来不及萌芽,就听到他寂灭的消息。日思夜念,当她已经习惯伤痛的时候,他回来了。
她应该庆幸身边的这个人是他么……
“念念?”
身侧的人似乎将她搂紧了些,贴在她耳边一声声唤着她。
念影意识回笼,直勾勾盯着他看,眼神似有几分迷茫。
月沉吟将她扯得离自己近了些,鼻尖相触。
“念念。”
他滚热的气息扑洒在面颊,裹挟着淡淡的酒香。
念影无意识蹙了蹙眉。
月沉吟一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念影摇了摇头,终于给了他回应:“只是头还有些疼。”
这些年里她每一次经历度化期,心口都疼得特别厉害,严重的时候能疼上两天。她素来是不太怕疼的,可好像一次比一次疼,已经不能苦忍。
某一次雪神从玉玲珑那儿得知,不放心来看了看她,后说,是当年使用冥祓用了过甚的灵力,已经成了心疾。
月沉吟轻轻给她揉着额头,“倦了的话就睡一会儿。”
念影在他怀中蹭了蹭,整张脸都还埋在他怀里,闷声说:“抱着我。”
月沉吟将她紧揽住,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这时突然想,如果……如果她时常能这样就好了。
念影睡着后久没有醒来,月沉吟就着脑中那个恶念,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给忬蔺传了信。
这些年,忬蔺总是陪在他身边办事的,先前怕念影见到忬蔺,让他待在了别处。
月沉吟迫不及待,一见到人就忙着问:“你曾说魔髓蛊在体内会幻化出一味魅蛊,对花族有特殊效果?”
忬蔺如实说:“确有此事。魅蛊没入身体里,与对方亲近后就会触发轻度度化期,能短暂维持十二个时辰左右。”
“对她可有其他影响?”
忬蔺摇头:“并无,不会像寻常经历度化期一样头疼心痛,只是……有依赖性,性子变得柔软。”
“只不过……”他欲言又止。
月沉吟沉沉看着他:“你说。”
“魅蛊入体,要保证对方不会爱上别人,否则遭到反噬,神魂俱散。”
月沉吟问:“也就是说,我很需要她,她也很需要我,对吗?”
忬蔺抬头,认认真真凝视着他:“此法不可取,君上慎用。”
月沉吟冷瞥了他一眼:“莫要置喙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