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影咬着唇,迟疑半晌,不情不愿地踮起脚在他脸庞轻轻触了触。
但他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不是这里。”
“……你别得寸进尺!”
月沉吟温柔地将手揽至她发后,伴随着轻柔的笑意说:“这就叫得寸进尺了?”
这时,屋外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月沉吟哑然一笑,提醒她:“你的染枫师兄要进来了。”
“……”
“嗯?”
脚步声渐近,念影百般无奈,扶住他的手吻了上去。
只是短暂的相触,烧得月沉吟眼睛都灼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的同时,他身形遁隐,消失在原地。
念影难受地舒了口气。
幽染枫神色如常,仿佛只是过去喝了口水,没有提及发生了何事。
念影不多问,也不想让他知道月沉吟来过事,并没有让自己露出什么端倪来。
次日,念影如约在后殿等着幽染枫。
然而有小侍女匆匆来禀:说他在替父亲接应客人。
念影没有追问,一个人琢磨着棋局,安安静静。
戌时,幽染枫差了侍女过来,领她去见他。
念影跟随侍女前往,走到了宫门处的高台之上。
“是顾轩。”幽染枫将她往前拉了拉,角度正好能看到底下出宫门的一行人。
念影蹙了蹙眉,好奇地望着那马上的锦衣男子。
须臾,那人突然在马背上转身,仰头看向宫门高台,视线与念影交汇。他一勾唇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令念影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荆州王城看到过的那位跳舞的浊雪姑娘。
而且顾轩他,似乎比先前见到时年少了几分,容貌也大约有所改变。
“你之前见过顾轩吗?”她问幽染枫。
“自然见过,只不过——”幽染枫眉头紧紧皱起,“他有些不一样。”
念影问:“是不是年轻了些?”
他点头:“对,今日我见到他,总觉得他的眼睛很不一样了,看起来似乎比我都要年少。”
.
这夜念影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站在一处潮湿的牢狱之中,空气阴郁,暗淡无光,只闻得到腐朽与血腥的味道。
脚下满是残虫尸骨,墙面结满了蜘蛛丝网。
隐隐约约中,耳畔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
她缓缓迈动步伐,顺着声音来源处往前而走。地牢上方滴答滴答坠着水珠,越往前水面越深,没过了双足。
“救我……”
地牢幽深处,呼救声渐近,伴随着锁链挣脱的声响。
念影定了定神情,可看不见眼前有什么人。
那道声音慢慢淡了起来。
她捏着嗓子咳嗽了两声,仿佛被人掐住喉咙,有些强烈的窒息感。
“救我。”——声音拂过耳畔,念影因头疼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却见眼前景象变换,她身处在寒凛的山洞深处,白雪覆盖着地面,顶上也都是未曾融化的冰雪,连接着一条银白的锁链。
那锁链束缚住的,是一位白衣少年。
因为挣扎的动作,手腕与脚腕都磨出了骨头,淌出鲜血,沾满了衣袍。他身形太过消瘦,任谁看了都会心生联系。
“救我……救我……”
他一直重复喊着,可念影动弹不得,想要去扶她完全使不上力气。
“救我。”
嗓音如魔障般环绕在耳畔。
“……”念影启了启唇,却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了。
“救我。”
少年满是血渍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腕。
他很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近在咫尺,血红的瞳孔之中映照着她沾满了血的脸。
少年生得煞是好看。
那双眼睛,和她很像。
梦里的念影沉浸在惊艳之中,少年猛然间从地上扑腾起来,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
“……”
……
念影从噩梦中惊醒。
她摸了摸脖子,适才梦里的窒息感仿佛没有消散,难受地咳了几声。
许久没有做这种梦了,明明无厘头,却又那样真实,仿佛就是她所经历过的现实。
念影揉了揉眉心,掀开了软被,正要下榻时,视线猛然间往窗边看去。
窗边站着个人。
在她视线转过去时,那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房中烛火猛然间变得通明,他踱步走了过来。
——是顾轩。
他嘴角含笑,很是自然地坐在床榻边侧,温柔看着念影。
他似乎变得更加年少了几分,而且那双眼睛……又和白日所见不一样了。这是一双很具魅惑的桃花眼,含笑见足能勾人心魂。
“做噩梦了?”
嗓音低沉,却又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气息。
!
念影整个人都凝固了。
这个声音……便和方才梦里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不是认识过了吗,我是顾轩啊!”
他眨了眨眼睛,仍是满面笑意,却在下一瞬,身影消散不见。
.
王宫安静异常。
幽染枫刚睡下,便被一阵吵嚷声惊醒。
他猛然坐起来,下意识地掀被下了床,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冲出去询问宫卫:“发生了何事?”
“殿下,有人瞧见了几只山魅在宫里游荡,王后吩咐去各处查看,避免祸患。”
山魅!
幽染枫嘴唇颤了下,心里意识到不对劲,抬腿就往外跑。
瞭樱殿一派宁静,幽染枫踹开殿门,找了一圈,卧房中念影的鞋子与外衣都还在,却不见人。
奔着她来的?
应当不会这么巧吧。
“殿下,您跑慢些。”他身后还跟着个小侍卫。
幽染枫正要问话,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唰地一转头。
那长廊一侧就站着个人,单薄的白衣,长发垂披,脸色苍白看不出血色——是念影。
“念念!”
他一出声,眼前的人骤然转身往后飘走。
“等一下——”幽染枫急促跟了过去。
“殿下,您先等等!”小侍卫着急去拦他却没来得及,只好跟着他一起跑了过去。
他追着人影出了瞭樱殿,最后见她停在了一处废弃宫殿外的荷塘边。
幽染枫顿足,刚意识到不对劲,那人影猛然间朝他扑了过来,粹白的手指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随后将他整个人都甩进了荷塘里。
幽染枫脑袋一阵剧痛,被水里突然激起的黑色漩涡卷进了最底处。
“咚”的一声——
他听见了自己被摔在地上的声响。
“……啊!”他痛呼一声,揉着后脑袋坐了起来。
一抬眼,就见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
“念、念念!?”
念影眨了眨眼睛,“还认得我,头没摔坏。”
幽染枫:“……”
幽染枫倒吸了口气,视线环顾四周,见身处之地就是一片普通的竹林,竹叶翠绿,看得眼睛都疼。
“出王宫了?”他问。
念影摇头:“我们可能是掉进了某种幻境。”
她适才便是在恍惚中昏迷了,清醒时自己已经到了这个鬼地方,没有人的气息,没有其他活物,只有走不到尽头的竹林。本是想坐着休息会儿,谁知再一转眼就看到了从顶上掉下来的幽染枫。
“念念,我们中邪了?”幽染枫问。
应该是顾轩。
可顾轩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何要把她带到这里来?或者说,想让她看到了解某些东西。
念影扶着幽染枫站起。
“——嘶!”
他脑袋痛得很。
“好像魂魄都要摔出来了。”
念影脚步一顿,歪头睨了他一眼。
“怎么了,念念?”
念影摇头:“没事。”
两人到处走了走,但除了竹树,看不到其他东西。
幽染枫一直揉着脑袋,他走得烦躁,随地坐了起来。
这一坐,似乎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旁边的一株竹子陡然劈裂,从里飞出一个蓝色雾团。
紧接着雾团缓缓散开,化作星点,拂过两人的眼睛,恍若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
幽染枫刹那间牵住了念影的手。
他握得很紧,伴随着很轻很轻的一声喟叹,似乎是触碰到了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东西。
四周变得漆黑,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连空气都静止了。
念影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仅有的一点微光,伸手去触碰时,微光似乎拉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她一直往前走。
渐渐地、光明取代黑暗,她似乎立在白皑无际的雪山之峰。
天地初成,划分四海四族,尘世安好,连飞禽走兽都是一派宁静祥和。
后来的人懂得了蚕食杀戮、争抢夺掠,有了仇恨和憎恶,偏执与顽固,长久的修为斗争,死去的人族魂魄离体,化作魑鬼恶魂;曾经的灵族因天灾而覆灭多半,剩下月族与花族;巫族由此分裂,部分化作妖魔。
雪山神女与无垢山神屠灭恶鬼巫魔,开辟地府,建立轮回,并与月族女皇立下约定,当担守护尘世之责。
自此尘世安定。
雪神行走各地,路经狸山,看到繁花时忍不住驻足。那时尘世黯淡,唯东境狸山可见花盛开。雪神散了灵力到此,随后天降惊雷,狸山千千万万的花朵化作星点,灵力汇聚,化作了百花之神。雪神将她带回雪神,为她取名“朝颜”。
念影恍然觉得自己的意识离体,变成了当时那个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的小花神。
变作人形的第一天,她以自身灵力为尘世点缀,散播百花,自此尘世各处有了繁花的色彩。
第二天,她在雪山种下了数百朵雪莲,以此为尘世子民祈福。
第三天,她随雪神在禁室修行,研习术法。
她遵从雪神教导,心心念念的是她应该守护的花界子民,是担起自己要守护苍生的责任。
雪神说:灵族一脉体格特殊,生而便身带戾气,一念成魔。她潜心修炼,积攒功德,想要彻底化散戾气。
可后来雪神又说:她是百花而生的仙神,应立于灵族与神族之外,身上从不曾有戾气。
雪神闭关,她代替雪神看管雪山。
在那段时日,她认识了海冥荒岛的岛主:海冥王寂含。
花神也曾游走尘世,到过许多地方。但或许那百无聊赖的千年里,只有寂含让她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情感——是她一直不敢触及不敢细想的复杂情感。
雪神出关,海冥王持礼拜见,第一次向花神袒露了喜欢之情。
花神掩藏的心思被勾起,仿佛无法克制。
“寂含。”她软着嗓音看着眼前之人,笑容一如往昔,“我答应你。”
她心里好像在说:我也喜欢你。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寂含将她抱住:“阿颜,我会永远对你好。”
她同样立下了誓言:“寂含,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她其实答应得没有迟疑。
太过果断,而又这般沉溺情爱,似乎与雪神所教导的……背道而驰。
海冥王以圣物冥祓为聘,向雪神提亲,娶花神为妻,昭告四海七界。
成婚前夕,天道降劫,花神历雷劫,神格稳定,再度飞升。与此同时,天色异变,生落魔障,诸多生灵皆感染魔障。七界遭难,生灵涂炭。
花神担起神责,用冥祓启用古法,耗费灵力护住了花界子民。
再次前往海冥岛时,那里惊涛骇浪,狂风席卷,黑雾弥漫,她眼睁睁看着整座海岛沉溺,生灵无一幸免。
海冥王死了。
——那个与她相识多年、她即将要嫁的寂含哥哥,死了。
七界皆知海冥族遇难,冥王被杀,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三年之后,血魔主现世,与冥魔主一战而败被封印雪山。随后起势的巫魔主同样战败,陷入沉睡。
与此同时,魔障再度席卷,灾难仅仅只到花界。
花神看到了那个始作俑者。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月沉吟——那位被冥魔尊奉为主的冥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