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从陈時房间里出来，她便一眼看到了在走廊上的陈圳。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概是怕自己的一双儿女因为谈不拢而爆发争吵，陈時便干脆在门外守着了。

    被诗宁逮了个正着，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粗砺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大腿，试图一点一点缓解那种久站酸痛感。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收回飘忽不定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谈好了？没吵架吧？”

    “对——轻轻松松。”诗宁也不戳穿他，只是点点头，“夏阿姨在哪里？我准备回去了。”

    “她在客厅，你一会儿刚好顺路。”陈圳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领人下去，“小曦啊，宁宁要走了——这不，还特地来和你说一声。”

    陈圳虽有意缓和她们的关系，但奈何母女两人间的相处模式早已定型，一时半会儿间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阿姨，我准备走了。”压下心头的别扭，诗宁垂眸看着脚尖，“晚餐很好吃，辛苦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第一次收到她的夸奖，夏曦有些反应不过来，反反复复念叨了几遍，局促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直到陈圳用胳膊肘拱了拱她，才终于回了神。憋了半天，夏曦选择了一句永远不会出错的告别语，“慢慢开啊，安全最重要。”

    *

    车驶渐渐离了郊区，道路也更加宽敞。两旁的路灯是沉默的巨人，于夜色中矗立，照出了一条金光大道。

    愈靠近商业区，灯光的颜色就愈发缤纷绚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刺激着人们的视觉，无声地向他们传达着信息——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那是……”漫长的红灯时间尚未结束，很是无趣。鬼使神差地，诗宁遥遥瞥，看到了十字路口对面的蛋糕店。

    LED灯的柔光透过门头牌匾，足以让她看清楚它的名字——似乎有点印象，昨天选晚餐的时候，她匆匆扫了眼推荐指数top榜，看见了这个店家。

    修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方向盘，饱满漂亮的指甲折射着微黄的灯光。她无意识地歪了歪脑袋，暗自思忖：既然那么多人喜欢，口感应该不会差……

    *

    “……帝都那边不要传出任何关于我的消息……对，我暂时不回来，还有些事要处理。”少年的脸略显苍白，树荫下跳跃的光点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更加精致易碎。

    对面似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顿了顿，“爷爷，你多保重。”

    挂断电话，少年眼尾微红，却又透着厌世般的冷淡。许久之后，他面无表情看了看手中的报告单，缓缓折叠好，只有微微发白的指关节能泄露出他的情绪。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当站在正下方，就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个圈。

    外界的喧嚣似乎在一瞬间，就如潮水般退去。他静静站着，垂首，自嘲一笑：自己就像影子，任由外界摆布。若是惹得人生气了，就会像此时的影子一般……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世上。

    忽然，手机开始嗡嗡振动。

    思绪被打断，他猝地一惊。等看到了来电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喂？”他接听，放在耳边。

    “在你旁边，上车。”诗宁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地带着些命令的语气。

    他一怔，转头。线条流畅的超跑就停在自己身后。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她话音里带着笑意，偏偏又是不容置喙的语气：“上车！”

    齐江冉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动作坐进了副驾驶的，也许同手同脚，也许表情不佳。但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在座位上了。

    诗宁瞄了眼旁边的少年，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一些愧疚：他那么聪明，应该已经推出了事情的真相……若不是自己主动提起，他也不会如此。但凡事都有两面，如果如今无人告诉他真相，日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艰难。

    良久，他开口：“谢谢你。”

    诗宁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叹了口气：亲手把撕破了自己最敬爱的亲人的伪装，亲眼看到那人为了争夺继承权的狠辣手段，齐江冉真的能撑住这种打击么？

    “心情不好？”

    “嗯。”少年提不起什么兴致，恹恹应了声，把车载音乐调低，“我有点迷茫。”

    诗宁沉默着，伸手拿出放在后排的蛋糕：“刚刚恰好路过，就买了一个。尝尝，吃甜食会促进多巴胺分泌，心情会变好。”

    齐江冉仰起头，略显茫然地眨眨眼，这种被家里人明令禁止的不健康的甜品，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递给他。犹豫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谢谢。”

    诗宁看出了他的顾虑：“我问过周医生了。这些东西，你都可以放心吃。”

    用透明的小勺挖了一块放进嘴里，香甜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口腔，温柔、但又带着些侵略性。

    转向灯随着闪烁的节拍，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诗宁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后方来车，试图找个机会汇入主干道——

    江城虽比不得帝都，但作为省会，车流量不会小。

    见她还在观察时机，齐江冉便侧过头去不再打扰。他静静看向窗外五光十色的都市夜景，口腔中萦绕着的味道是令他愉悦：也许，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吃甜点，确实会让人快乐。

    很快，手中就只剩下空空的盒子。见状，诗宁失笑：“你没有吃晚饭么？这么饿。”

    “没有。”齐江冉摇摇头，“刚刚没什么胃口。”

    “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做些夜宵。”

    “谢谢。”齐江冉顺着她的话应下，“上午的时候，我闲着没事，就出门买了点东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不会做菜，就别逞强了。”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诗宁的手机，似乎是在提醒她那长得堪称一绝的历史订单。

    “面！面总会下的。”诗宁瞪他一眼，强词夺理，“能填饱肚子就行。”

    齐江冉垂眸，细长的睫毛颤了颤，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好。你总是对的。”

    “嗯？心情变好了，就来给我添堵？”诗宁把视线移回正前方——快到十字路口了。

    “不敢不敢。”他看了眼指示灯，生硬地转移话题，“红灯，注意停。”

    “不用你说。”

    车稳稳地停下，诗宁忽而敲了敲方向盘：“你在第一眼看到车的时候，感觉帅不帅？”

    “挺好看的。”齐江冉看向她，带着些疑惑，“不过……你好端端问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因为你们年轻人都喜欢，我才特意开这辆让你高兴。”

    心里升起了微妙的情绪，齐江冉有些别扭地动了动：“什么叫你们年轻人……况且，你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在路上碰见我。”

    “本来担心你晚上心情不好，就开车带你出去转转。不过半路上不仅遇到了，还把你哄好了……所以，计划取消。”

    “我又不是小孩子。”

    齐江冉刚想转过头去，又听得诗宁说道，“别动。”

    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抽了一张湿巾，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落在了唇边——微凉，应该是添了香精，带着丝丝缕缕的茉莉花香；但是很意外的，自己并不排斥。

    “好了。”她说。

    纸巾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只留下冰冰凉凉的湿润，连花香也散去了。

    “自己待会儿记得扔。”她把湿巾叠好，示意齐江冉拿着，“马上要绿灯了。我没地方放。”

    他迟钝地点点头，接过。

    纸巾落到手里，花香又回来了，但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心里有些乱，紧紧的攥住湿巾，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没怎么去过帝都。但你们齐家，我也有所耳闻。”汽车启动，川流不息。他听见旁边的人缓缓开口，

    “但你这自理能力，怎么忽高忽低的？一会儿是做饭小能手，一会儿又连吃个蛋糕都能……”

    微妙的情绪被冲得一干二净，齐江冉极力辩驳：“这只是一次意外！”

    “行行行，你总是对的。”

    回旋镖总是来得出其不意。

    闻言，齐江冉噎住了。他默默扭头，不去争辩。

    *

    夜宵很简单——面、几根绿油油的青菜斜斜地横在上方，最后，放上一个形状尚且能看的水铺蛋。

    “吃吧。”为了证明自己的厨艺，她还是亲自下厨了。

    把碗放到齐江冉面前，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个人感觉，厨艺已经进精了不少。”

    齐江冉挑起一筷子面尝了尝，竟意外地感觉还不错。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刚才的“蛋糕滤镜”在。

    “我去洗碗。”

    吃完后，齐江冉自觉起身，走向厨房：他算是明白了，诗宁这家伙是真的不喜欢洗东西——就算打着亲自下厨的旗号，青菜和鸡蛋，都是指挥他来洗的。

    等他擦干手回到餐厅，诗宁还在那坐着。她支着下巴懒懒散散地看着他：“憋了一路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被她说中了心事，齐江冉抿抿唇，犹豫开口：“我……还想在这边借住一段时间，可能要麻烦你了，可以吗？”

    “行。”诗宁看着他无助而小心翼翼的模样，顿时心生怜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应了下来，“一点都不麻烦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姐姐。”齐江冉弯了弯眼角，身上阴郁的气息散去不少，终于显出了些符合他年纪的少年气。

    “咳咳咳。”诗宁一面连连摆手，一面给自己顺着气，“姐姐这个称呼，还是别叫了。你看这多不合适……”

    看着齐江冉逐渐变得委屈的表情，诗宁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挫败般揉了揉太阳穴，“……你要是喜欢，也行。”

    “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诗宁：“……”

    她怎么感觉，自从齐江冉吃了蛋糕，整个人便变得怪怪的？

    “我刚才想了一下，以你如今的手腕，扳倒那人怕是有些不足。”她强装镇定地抽出包包内的文件——是陈圳给她的，

    “虽然如今局势不明，我想，联手总是没错的。我去书房，你早点睡。”

    “好的，姐姐。我知道了。”

    诗宁狠狠咳了一声，慌慌张张溜进书房，连包都来不及收拾，就那么草草地扔在了沙发上。

    在她背后，齐江冉微微勾唇，第一次打心底里感谢齐家强大的外貌基因——靠脸吃饭果然可行；至少，她很吃这一套……

    不过现在可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齐江冉修长的手指拎起她的手提包，打算给她整理好再去洗漱。

    忽地，一张纸团掉了出来，似乎被展开折叠过很多遍，已经微微发软了——与包里的其他东西格格不入。

    太奇怪了，这简直不像是她的作风。

    齐江冉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经历了背叛，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光怪陆离。就像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泡，空有虚幻美丽的外表。

    他眼底氤氲着不安，手颤抖着——要不要打开……

    四周静悄悄，无人回应。

    唯有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