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谜影20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前不久还是艳阳高照,如今忽地下起了瓢泼大雨,教人无端心烦意乱。

    “雨势真大啊……”魏良转头看向身旁的妻子,叹了口气,“若不是陛下收回旨意,闺女就得在这种天气里成婚——到那时,尚书府定会沦为笑柄。”

    “妾愚钝,只略略翻看过几册书,但这种收回成命的事儿,自开国至今也鲜少发生。”

    魏夫人细致地为身边人理了理衣襟,声音如雨丝般飘忽不定,“陛下看重咱们魏家,你也应当做个好臣子才是。”

    听出她话里有话,魏良眉头一动。偶有几滴雨点落到手心,凉意在瞬间便沁入了骨髓,惹得他浑身一颤:“国师府的人来过?”

    “前几日来了一趟。”魏夫人福了福身,“那时夫君不在府中,妾便自作主张,回绝了他。”

    “趁着本官不在京城,竟找上了家中女眷……夫人辛苦了。”魏良轻叹,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故意把婚期定在了今日,他是为了让本官出丑罢。”

    “可日子不是已经改了么?”

    魏良冷哼一声:“傅鸿这老东西,怎会如此好心?还记得公主身边的那位小公子么,他似乎对占卜颇有天分——修改婚期一事,他功不可没。”

    “夫君说的可是傅舟?可坊间有不少人说他是公主的……”看到魏良冷下来的眼神,她自觉不妥,低头认错,“妾不该轻信那些传言的。”

    魏良这才脸色稍霁:“傅舟因长得端正而入了公主的眼,如今又凭才华深得陛下喜爱。那些市井中的小混混日日做着攀上高枝的梦,也最是爱嚼舌根——因此,难免会心生嫉妒,在背后说些风凉话。

    “本官老友家待字闺中的姑娘,就有不少中意傅公子的……他如今也算是尚书府的恩人了,你可万万不得再提那些流言。”

    “是,妾知错了。”

    能当上尚书正妻的,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魏夫人一向是会来事的,“既是恩人,那谢礼也要准备起来了。只是传闻傅公子不喜应酬,况且如今仍居宫内……”

    “此事夫人不必操心。昨日回京,圣上不仅过问了外出考察之事,还聊到了傅公子——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有意让他入仕。”

    魏良抚了抚胡须,笑得爽朗,“若他不收礼,老夫日后便在官场上多照顾他些,也算是对得起这份恩情了。”

    “都听夫君的安排。”魏夫人瞧了瞧天色,抿唇一笑,“依妾身看,这雨不到黄昏,便要歇了。”

    *

    次日,便是朝会。

    因了一场雨,温度稍稍降了些;但毕竟是夏天,炽热很快便夺回了上风,道上的积水也在午夜时蒸发殆尽。

    被小厮扶着下了车,魏良指了指不远处:“那是谁人的马车?看起来倒是简朴。”

    距五更天还早,东方还未露出鱼肚白,一切都只能隐隐绰绰看出个轮廓:那辆马车,他没在京城见过;可近来并未听闻有新上任的京官……

    “大人,那边立着的似乎是国师。”

    “你当真没看错?”

    魏良心里一惊,身居高位的敏锐让他立马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傅鸿平日里眼高于顶,此刻却低调的一反常态。看来,今日的早朝注定不会安宁。

    还未确认那人的身份,他倒是先招摇地过来了:“哟,难怪这身影看起来如此熟悉,竟是尚书大人。此番出京办事,可是顺利?”

    “一路坦途,国师大人有心了。”夜色朦胧了他的表情,尽管对傅鸿恨之入骨,魏良的回礼看起来依旧风度翩翩。

    “还称什么‘大人’呐——魏尚书如今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了,本官可受不起你的礼。”傅鸿抬手一指天,状似好意地提醒,

    “京城可比不得其他郡,天气一天一个样。尚书大人外出多日,如今突然回来,只怕不能即刻适应。”

    “国师百忙之中还不忘前来叮嘱,实乃在下之幸。”

    魏良的言行挑不出一丝错,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傅鸿自觉无趣,冷哼一声,便转身走了。

    “主子,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无妨。”

    魏良很清楚,也许是咸德帝借婚期一事敲打了傅鸿,他才对自己颇有微词。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早朝上的那道圣谕,却依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国师近日似是状态不佳,理应静养……”沉吟片刻,金殿上的人又发了话,“自明日起,国师便在府中好生歇着。至于回钦天监的日子,朕自有安排。”

    见国师失了圣心,众大臣神色各异,气氛似乎也逐渐凝重起来;甚至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教人不敢大喘气。

    咸德帝早有预期,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众爱卿莫急。国师的事务,自然会有人临时处理。这人你们也应当有所耳闻——他便是温老国师的后人,温小公子,温钰。”

    “什么?温家竟有后人……”

    “嘘,小点声。”

    ……

    一语激起千层浪。

    温老国师何许人也?那可是被载入青史的弘股之臣,即使傅鸿如今在朝中声望不低,但也远远比不上这位传奇人物。

    在遭遇惨绝人寰的灭门后,温家竟还有后人幸存于世,那又是何等的惊喜?更不用说,这小公子在幼时便被冠上天才的名号,如今,想必也已经成为了惊艳绝伦之辈。

    “宣温钰进殿——”

    在太监细长的嗓音中,少年入了殿:“臣温钰,见过陛下。”

    “起来吧,不必这般客气。”

    “这不是……”不少眼尖的大臣认出了他,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注意力在瞬间便汇集到大殿中央的少年身上,他似乎有所察觉,只是微微朝身侧一瞥,便垂下了眸子。

    眼神是最能表达人们内心的情感的。

    那些念旧的老臣,多数对他抱有感慨而怜惜的态度;而另一些显然是国师的党羽,目光便算不上和善了。

    “国师身子抱恙,朕命你临时接手处理事务——你可愿意?”

    “陛下垂爱,微臣求之不得。”

    周遭嘈杂的议论声似乎离他很远,温钰呼出一口浊气,微微松开了被手心汗水濡湿的袖袍:傅鸿。我等这天,很久了。

    *

    在傅鸿得令回到钦天监后,咸德帝又下达旨意,给温钰赐了个灵台郎的官职——算是彻彻底底把他安排在钦天监了。

    甫一上任便是正七品的京官,自然是有人不服的。

    因此,即使傅鸿不出手,也有不少性格偏激的人赶着趟给他下绊子,只可惜往往被温钰一眼识破——不仅没害到人,还丢尽了自己的面子。

    再后来,兴许是魏良说了什么,抑或是他们被温钰的学识折服,此等事情,便消失了;与此同时,傅鸿和温钰也逐步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

    “系统,你听说过海恩法则么?”

    “宿主!”系统猛然兴奋起来,“你又要搞事情啦?”

    “既然任何事故都有预防的可能,那么,在4年后真正的大洪灾发生之前,不妨抓住漏洞,把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诗宁支着下巴,喃喃低语,“如果我没记错——这段时间,最是容易发生洪涝的罢……”

    查阅了这个世界的资料,系统回应她:“的确如此。”

    “呵,”她低笑,“这段时间,多亏了温钰忙前忙后,本宫才得以喘口气——如今休息够了,也是时候会会他了。”

    御花园中,原本叫得声嘶力竭的知了突然没了声儿。

    铅色的天空沉沉地往下掉,压迫着龙楼凤池。云层间咯吱咯吱地摩擦,势均力敌,不时炸出一声闷雷。

    “急报!急报!闲杂人等通通退避!”哒哒的马蹄声冲破了暴雨前的死寂。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潭湘郡因排水工程建设敷衍,造成泄洪系统小面积瘫痪,部分地区出现洪水,灾区人民度日艰难,怨声载道。

    一时间,御史台弹劾潭湘郡守穆程私吞公款的奏章如柳絮般纷纷扬扬,不停地向宫里飘,仿佛是要积满整个御书房才罢休。

    咸德帝到底是个勤政爱民的国君,在第一时间便召集朝中重臣商讨对策。

    半个时辰后,一道圣旨落下:

    朕登大宝二十有五,国泰民安,四海平静。今因“潭湘郡洪灾”之事特遣资政殿大学士韦辰为钦差,特赐尚方宝剑一柄。即日起前往潭湘郡,安抚百姓,彻查官场。

    “钦差大人这边请。”大太监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把韦辰引到马车边。

    掀开帘子,他俯身走进,才发现马车内已然端坐着一个雌雄难辨的公子。

    “敢问……”

    “在下宋诗宁。今日同大人一道启程前往潭湘郡,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不敢当不敢当。”韦辰拱手作揖,“微臣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万福金安。”

    一想到这位殿下先斩后奏的德行,韦辰忍不住开口:“恕臣多嘴……殿下此行,陛下可曾知晓?”

    “大人放心,父皇自然是知道的。到了潭湘郡,大人唤本公主‘宁公子’便好,万万不可走漏风声。”

    “是,殿下。”

    作为官场上为数不多直言不讳的老臣,韦辰一向看不惯相互包庇的风气——据说潭湘郡的郡守似乎同宫里的贵人有些关系,而这次公主随行……

    马车刚使出京城,他便已然沉不住气,语气中隐隐透露出失望:“公主,陛下派您来……可是要从轻处置潭湘犯事地方官?”

    “大学士可是在揣度圣心?”诗宁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旋即一言不发。

    看着韦辰愈发苍白的脸色,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大学士不必紧张,本宫同您开个玩笑罢了。父皇时常夸您刚正不阿,此次派您去潭湘郡,必然是下定了不惜一切代价、严肃处理蛀虫的决心。况且,本公主此次前来,就是怕您整治得太轻,特意来祝你一臂之力的。”

    韦辰:……那郡守同您有仇?

    旬日已过,钦差抵达潭湘郡。

    诗宁自然不会闲着,她犀利毒辣的眼光和处事的雷霆手段比起韦辰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边赶路边调查,不紧不慢地前往郡守府;短短几日间,途经县乡的官场破事儿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一时间官场人心惶惶——那些尚未被诗宁光顾的县乡更是一片兵荒马乱,拆东墙补西墙,企图蒙混过关。

    “殿下,下官有一事请教?”经过一番合作,韦辰可谓是打心底里的敬畏诗宁。

    “如果大人想问为何从县乡整顿,那便告诉您六个字——放长线,钓大鱼。”诗宁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大学士不妨拭目以待。真正的好戏,还未开场。”

    *

    白鸽扑愣着翅膀从空中盘旋落下,大摇大摆地在庭院里闲逛。

    “水灾过后,鸟倒是快活。不过像这样不怕生的,却不多见。”

    诗宁推开门,吹了声哨,那白鸽便主动飞到她脚边。

    “这是……殿下养的信鸽?下官这几日似乎从未见过。”

    诗宁取下信笺,抚了抚白鸽的羽毛,轻笑一声:“嗯,不过也算是半个宠物。”

    黄色的羊皮纸上是漂亮的小楷:万事俱备,小心为上。

    潭湘郡守府。

    “潭湘形势紧急。穆郡守不妨与本殿联手,抢先下手,除之为快。”来者一身黑衣,隐在木柜间的阴影里。

    “紧急?无稽之谈。本官若是与殿下合作,不就正好中了您空手套白狼的计策么?”老狐狸转了转眼珠子,轻轻摩挲着瓷杯。

    “郡守有所不知,韦辰虽然为中立派,但此中立非彼中立——同那些圆滑之人不同,他向来敢于直言,从不顾及谁的面子。如今他领命钦差一职,陛下又赐他尚方宝剑……您做的那些腌臜事,必会被他堂而皇之地公诸于世。

    “不过,郡守若是同本殿合作,别的尚且不谈,保您全身而退自然不是问题——若是拒绝了……那些不知去向的银两,本殿倒要看看郡守从哪儿掏出来。”

    “你……”穆程一气打不上来,略显狼狈地避开宋衍的眼神。

    “本殿不过陈述事实罢了。莫非郡守同他有什么天大的交情?觉得他会放过你?”

    “殿下就不怕本官和你挣个鱼死网破么?到时候谁也讨不到好——下官虽被押解进京,殿下不也失了圣心?”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穆程的笑意陡然放大。

    “呵,”良久,宋衍开口,“郡守果然好算计。只是若是陛下了诛九族的旨意……您那小女儿穆青青……”

    “住口!”穆程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穆青青,是穆程唯一的孩子,也是他的软肋。

    穆程虽然官场得意,但子嗣福稀薄——好不容易得的长子、次子,未满八岁便接连夭折。

    老夫人心急如焚,怕是自家冲撞了神明,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去庙里烧香。

    住持同情老夫人,又迫于郡守施压,以一夜白头为代价,给老夫人画了一张符纸,教她埋在府前的石榴树下。

    不久,穆程老来得子——一个水灵的女孩儿;以生生不息之意,取名曰穆青青。

    宋衍表情淡淡,竖起三根手指:“为表诚意,宋某在此立誓:若是穆程助本殿坐上金銮殿,大业既成,本殿即刻立穆青青为后。”

    “本殿的诚意您也看到了,不知郡守意下如何?”

    殿内一片死寂,似乎只有那随风跳跃的烛火是个活物。

    良久,穆程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殿下是个爽快人。穆某不求别的,只希望保青青平安。”

    “本殿说到做到。”

    “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在京城等待下官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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