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紫藤花掩映着一处凉亭,春云淡淡,柳絮拂衣。

    一群小娘子坐在亭里,一人焚香抚筝,《春游湖上水袅袅》将湖水都带得灵动欢快起来。

    西园男客那边,忽然响起一缕笛声,转眼与筝音合上,古筝悠扬笛音婉转,在这空旷的湖水上追逐着直冲云间去,一时听得人如痴如醉。

    一曲罢,抚筝的小娘子起身,向对面福身致意,对面一着青衫的郎君亦揖手,高声喊道:“小娘子好琴艺。”

    东、西两园的客人们,隔着湖水一时欢闹起来。

    从这花满蹊开放,这样的场景竟渐渐成了园内另一道风景。

    直到男客那边忽有一侍女走来,笑道:“各位郎君,今日的簪花到了。”那边才勾肩搭背相携着散去,声音隐隐传来:“快去,快去,不知又送到了什么好花,我今日必要拔得头筹。”

    簪花,一向是男人们追逐风雅、攀比样貌的一件赏心乐事。

    见那边散了,这里小娘子回头赞着同伴,一人道:“果然此曲只该临水听,又清雅又宁静,此情此景恍若仙梦,我怕日后别处听了都嫌俗了。”

    那抚筝的小娘子笑道:“快别说雅了。顾娘子说,她这花满蹊是最大的红尘俗世欢乐场,今日是我有心向你们显摆来着。”

    几人相视一笑,让婢女们收了这些雅器,起身向漫花阁去。

    说起这雅、俗之论,从那日顾娘子当众宣称她就是个大大的俗人,就爱铜臭金银之气,竟致这些小娘子们一个个也学着惫赖起来,原来当个俗人、真人,是这么爽快一件事。

    可惜了姚舜华,回去之后就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已经半月,以一己之力成就了顾娘子的名声,可算大大的南辕北辙了。

    如今一说雅、俗,谁能不想起顾娘子那日之言,绫罗绸缎加身、珠宝首饰无数的小娘子们可不都是红尘俗人。

    几人正拂花依柳走在路上,忽迎面碰上一群衣着朴素的小娘子,一看就是普通人家结伴来玩的姊妹们,嘁嘁喳喳说着话不知掩声,看到一处好风景就是一阵赞叹。

    她们往常,可没与这些人一处同游过,都有些愣神。

    对面的小娘子们不一时也看到了这些衣着华丽的贵人,好奇地打量着,慢慢退到路边等她们过去。

    这一交错之间,刚才抚筝的小娘子小声说到:“这花满蹊,一湖水为咱们隔了一片如画的风景,就是这鱼龙混杂有些让人受不住。”骨子里,还是带着骄矜之气。

    一人接道:“也不知她这园子,怎么只收八十个钱的入场费,什么人都能进来,若收得多些就好了。”

    又有一个小娘子笑道:“不要理那些,这么大一个园子,自然你我逛得,别人也逛得。就是替她的铜臭发愁,这样恐怕连支撑园子的钱都赚不回来吧。”

    此时正走到漫花阁门口,那抚筝的小娘子一脚迈进去,忽接道:“你还替人操心呢。咱们今儿进了这漫花阁,可不又给顾娘子送银子来了。她呀,就是赚我们这些俗人的钱呢。依我说,外头那些,”她将下巴点了点园中的朴素小娘子,道,“可没钱进这里。”

    花满蹊既做了小娘子们的生意,可不纯粹是给个赏景的地儿,这里既能饮茶,也能举宴,又有香室教给调香,又有花室教人插花,还有半层楼都是卖的宝应过来的干花、鲜花、琉璃花盏、花茶、花饼、花冠、胭脂、花露、精油之类,举凡与花有关的小玩意儿,这里都能找到最好的。

    小娘子们谁不喜欢这些漂亮东西。更别说她这里吃食也都是新鲜样子,那汤绽梅、玫瑰花露、雪霞羹、酴醾酒,还有那北地的酥油牛乳茶,哪一回她们来不是全点了,就不喝看着也赏心悦目。

    赏完了景吃好了茶,她还给你一间静室,让你躺着做什么精油美容——虽则小娘子们没有在外脱衣裳的,这一张脸皮总还能做一做。

    关键是,她样样都卖得贵!有人问她,她还理直气壮:“我园子好看东西美,美即正义啊。”——顾娘子可太了解这些有钱的小娘子了。

    小娘子们一边忿忿地说着顾娘子“奸猾”,一边上了楼来“各式花茶都要一份,新鲜花饼随意挑四色”,那满身铜臭的顾娘子,做梦都该笑醒了吧?

    顾观月……此时在接受朱娘子的训导。

    她心里松泛,这日正逗着元宵玩在院里摘花玩,朱娘子见了,就走到她们母女身侧,顺手接过元宵,语气半含酸地说:“我们元宵,今日可算得了阿娘陪了,看多高兴。”

    顾观月忙笑道:“阿姑,我每日都陪元宵一个时辰呢,没耽误管她。”

    虽生了元宵已快一年,她还没有做人家阿娘的感觉,每日不是忙着生意,就是看书写字自得其乐,偶尔还要跟着袁澄瓦子里去逛,有时看到元宵还不免惊叹:我这就当娘了?是以总觉得一天能陪孩子一个时辰,已经是很合格的母亲了。

    朱娘子就问:“哦,那元宵要抓周了,你准备下了?我怎么没听见?”

    有一说一,这确实忘了。顾观月暗中吐了下舌头,赶紧描补:“这不还差着多半个月么,她小孩子家家也不用大张旗鼓,随便一抓就是了。”

    朱娘子不满道:“元宵是咱家头一个孙辈,你莫不是看她是个女娃儿,心里不喜她?咱们家可不兴这个,又不是养不起。你只管再去生他十个八个,总能生出儿子来,这长孙女却只一个。”

    真是又冤枉又好笑,顾观月一下子偏了重点:“阿姑,生十个八个,那不成……猪了。”

    婆媳两个插科打诨,朱娘子就顺着提了两个要求,第一要多陪陪元宵,“不要让她像个没娘的孩儿”,第二要继续生,生男孩儿。

    朱娘子,对孙女巴心巴肺地好,想要孙子的心也是巴心巴肺的。

    顾观月也不敢跟她说,她和袁澄还避着孕呢。

    她心野得很,正与袁澄商议过了元宵一岁生辰,两个人就往北地去采风,她也好去看看宝应花行在北地的生意。压根没想过再生孩子的事儿。

    也不提这些,朱娘子一提元宵的抓周,顾观月果然用心准备起来——能表现母爱的地方真的不多,还是得抓住这些充满仪式感的记忆,免教女儿将来埋怨她。

    因她们宝应、扬州两处各有亲朋,抓周礼倒是得安排两场。

    先是回宝应县袁宅,这日都是亲戚们来,袁澄这边叔、伯、婶娘、伯娘、姑姑等全都是必得来的,要给孩子添福。顾观月这边就只张娘子、曹老安人带了小曹氏,再加上一个凤霞,也算有模有样。

    这日袁澄专门叫了酒楼有名的大师傅来家掌勺,又给院中仆从以及客人的仆从都分了喜钱,袁宅里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看着就喜庆。

    有意思的是,袁澄的堂弟袁清与弟媳春鸢这日也来了,这几年袁澄与袁清左右会碰上,不说别的,祭祖总要在一处的,这春鸢却是经年不见了。

    见这抓周宴办得热闹,春鸢心里酸溜溜的,她一儿、一女办抓周时,大舅母兼婆婆可没舍得花这些钱。

    当年一时失策,见舅家大房几乎拿走全部书坊,袁清也是她从小一起玩的表哥,她就弃了袁澄去,谁料风水轮流转,只不过五年,竟完全换了过来。

    如今一看郎君家业,二看郎君模样,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若不是自己让出袁澄来,也不能叫个小寡妇得了他去——还痴心妄想着东食西宿的美事呢。

    这一日因分了男女席,她原本见不着袁澄,只因都是自家亲眷,到了吉时抱出元宵来抓周时,男女还是都到了厅堂上,挨挨挤挤中,终于叫她看到袁澄,眼睛都委屈红了,这么个蜂腰虎背风姿出尘的男人,险些就是她的了。

    这眼波就被顾观月瞧见了。

    顾观月听了介绍,知道眼前就是当年眼瘸舍弃袁澄的人,竟有几分想谢她。见她盯着袁澄瞧,也不觉得恼,反在心中暗暗点头——我果然好眼光。

    她手中抱着元宵,下意识看向袁澄,不料袁澄也正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情缠意绵,袁澄伸手道:“怪沉的,我来抱吧。”娴熟地将元宵揽在身上。

    元宵见阿爹来抱,伸着手叫了一声不甚清晰的“大……”,顺势趴在袁澄肩上,显然跟当爹的比较熟,周围人就笑起来。

    小曹氏与凤霞围着顾观月笑她:“女儿跟你不亲啊。”

    顾观月倏然笑道:“他脾气好,又带得多,元宵自然跟他亲。”

    一时抓周用的东西摆上来,袁澄便将元宵放在桌上,指着满当当的东西,指挥女儿:“元宵乖,喜欢哪个?”

    为人父母的,被众人围在中央,两个人自然而然在桌下牵着手,等着女儿动作,春鸢看着就暗中翻了白眼,可惜无人在意她。

    元宵在桌上坐了会儿,原本还伸着手要抱,待袁澄叮叮咚咚摆弄起那些物件儿来,她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慢慢抬手抓起一枚玉印章。

    张娘子准备了一肚子好说法眼巴巴看着,见外孙女这一抓,马上喜道:“好,好,将来当个诰命夫人。”

    还待看元宵继续抓,她好继续说,谁知元宵眼馋手快,小身子一扭就趴在了桌子上,将所有东西都揽着压在了身下,她还抬起头来看爹娘,眼睛亮晶晶似在邀功。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是个有志气的,将来什么都不缺。”

    春鸢一时不忿,轻轻说到:“不过是个女娃娃。”幸而人都没注意,她婆婆狠狠扯了她一把,又瞪她一眼,才将她吓住了。

    凑了这么个热闹,众人就又分了去坐席。

    顾观月与张娘子坐在一处,母女两个悄悄说话,说的正是她预备远行的事。

    张娘子听了,便问她:“可去不去定州呢?若离得不远,可能去看看你舅舅?我近日有些心神不宁,有些牵挂他。”

    顾观月想一想路线,道:“离得不远,正是要去定州、濠州一带,我先去看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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