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澄夫妻与斯黎,都是弃了仆从骑马来的,本是图个好友相聚,垂钓赏花,清雅风流。
岑、姚表姊妹同来,带着婢女、跑腿的小子,摆帐、放板凳、拿吃食,这一带岸边瞬间热闹起来,难免有些喧宾夺主了。
只这是野外,大家又认识,没有赶人的道理。
斯黎轻轻叹息,放下钓竿先来与岑灵君见礼:“岑娘子。”
岑灵君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说着:“阿黎你怎么如此见外。你钓到鱼没?给我看看。”就势坐在斯黎铺了毡子的石头上。
斯黎想抽袖子没抽成,下意识偷眼去看顾观月,见她与袁澄被姚舜华缠住了,压根没空看这边,他莫名松了口气,才转回头来离岑灵君不远不近站了。
岑灵君没听到他回话,抬头正看到他收回眼神,她嘴角一翘,也不着恼,又问:“阿黎你教我钓鱼吧。”
这样不见外,斯黎也没法子,只好靠过去,抬起杆子对着她指点起来。水波粼粼,垂柳依依,乍看上去也是一对碧人。
他们两人还能和平相处,姚舜华坐在顾观月身边,此时却气哼哼的。
刚才袁澄见顾观月钓不起鱼,与她取笑完,正紧挨她坐着手把手教她,两个人也不知是钓鱼还是玩闹,顾观月巧笑倩兮,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姚舜华来了看见,虎着脸硬是坐到袁澄另一侧,便嚷着:“袁家阿兄,你教一教我吧。”
她的婢女脸色都变了,今日跟来的可不都是娘家人,跟车的长随就是夫家的,娘子这么不避嫌,回去闹不好又是一场架。
幸而袁澄见她坐下,他只含笑说了一声:“姚娘子不妨先看一看。”他早站了起来,换到顾观月另一侧,变成姚舜华挨顾观月坐着。
顾观月似笑非笑看一眼姚舜华,也打个招呼:“等下外子钓了鱼要做生鱼脍,姚娘子不妨一起尝尝。早知道你们也要来,该一总约了姚娘子夫妇,正好三家一起玩。”
姚舜华听她提及自己郎君,心里怄气都要怄死了,便有意刺激她:“袁家阿兄做的鱼脍确实鲜美独特,我小时候常央他做呢。”
顾观月就感觉袁澄虎躯一震,慢镜头一样擦着她的耳边回过头来,瘪着嘴委屈道:“月儿,没有,信我。”他什么时候单给姚舜华做过鱼脍!
顾观月在他耳边笑吟吟道:“晚上自己睡书房。”
她两个在这里窃窃私语,姚舜华可没听清说的什么,只看到两人都笑着,那要好的模样外人插不进半分去。袁澄这样匪匪君子,她没那运气嫁给他,真是便宜姓顾的。
她有意踢着脚下石子,“噗通”、“噗通”滚进湖里去,心里得意:叫你钓!叫你吃!
谁知袁澄恰好提起鱼竿,一条半尺长的金鳞鲫鱼就这么钻出了水面,欢快地从湖面上划了一条弧线,擦着她的头发过去了。
顾观月见状猛地站起来,顾不得膝盖上放的果盘被打翻在地,欢呼着跑过去看,见袁澄已经取了鱼下来,她踮起脚尖一口亲在袁澄腮上,赞道:“袁行直你好厉害!”
姚舜华擦着发尖上的水,一眼看到顾观月这动作,直气得肚子疼,扭身起来也要过去看,不想她起得急了,脚下不稳,身子摇摇晃晃,一只脚沿着河岸滑下去,瞬间就湿了一只鞋子和半边裙角。
这小姑娘才十九岁,还是个要面子的年纪,见婢子过来查看,别人也都瞧她,直接气得哭了,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顾观月便觉得自己变成了欺负小孩子的恶女人,抿着嘴巴笑也不敢笑,冲袁澄皱了皱鼻子。
岑灵君终于不耐烦起来:“你消停些吧,我的鱼都叫你吓跑了。”
姚舜华一边哭得直打嗝,一边怪她:“表姐怎么这样,我衣服都湿了,你还玩。都怪顾娘子,你吓到我,我才踩偏了。钓的什么鱼,不许钓了。”
她心里有些怪袁澄,却不敢说出来,只冲着别人撒气。
岑灵君可不惯着谁,故意噎她:“你只是湿了衣服,顾娘子却还等着吃鱼脍呢。这里不是你家,你安静呆着去。”
她不过是成心刺激姚舜华,谁知袁澄当真淡淡接了一句:“是,我娘子还等着我钓鱼,姚娘子是不是能离岸边远着些。”
……欺人太甚!姚舜华拎着裙角跑了。
她的婢女急忙追上去,帮着她登上马车,放下帘子,一行人迅速走了。
姚舜华在车上哭得呜呜咽咽:“叫她建园子,叫她开花铺,回去叫人都给她砸了!”
也不知跟她呛声的是岑灵君、袁澄,她为什么偏去与没做声的顾观月作对。
见她走了,剩下的人安静了片刻,又没事人一样继续钓鱼去了。
袁澄先从马背上取下袋子,重新将果子装满盘,放在顾观月膝上。两个人紧挨着坐在树下,一人边钓鱼边将手伸到娘子身后轻轻揽了腰,一人边剥果子边投喂自家郎君,端的是郎情妾意。
另一侧,斯黎好奇地看着岑灵君,问出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疑问:“你对谁都那样说话吗?”
岑灵君见他问,顿时眉开眼笑,肯问就好啊,肯问就是感兴趣,她笑着回答:“对你绝不这样!旁人是不值得我费心。”
“对郡主娘娘呢?”
“她啊,我觉得她出家是被我说的,感觉人生无趣。”
斯黎:无话可说。
过了几刻钟,不只袁澄夫妻钓了几条适合生吃的鱼,斯黎连岑灵君都教会了,两人也收获数条鲤鱼。
已近中午,袁澄就起身取来工具、餐盘,摆在一方大石头上,取刀杀起鱼来。
他选了一条大小适中的鲷鱼,刀背在鱼头上一砸,手下不停,抛掉内脏,刮鳞去皮,不一会儿工夫就将鱼处理干净,放在一旁备用。
接着又取出盐、姜醋、韭薤等调味料,一一摆好,便按着顾观月说的,取刀压起黎檬汁来。
斯黎从旁看着,好奇问他:“袁兄,哪里学的新吃法?此前可没见过你用黎檬。”
袁澄一边收拾,一边不经意地说:“月儿喜欢这样吃。”
(斯黎:就不该问。秀恩爱什么的,最讨厌了。)
顾观月坐在一旁,双手拄着膝盖,托着腮眨巴着眼看他。见他收拾好了柠檬,拧出许多汁子来,才取了鱼开始片,也不用砧板,直接将鱼放在手上,刀舞得眼花缭乱,看着就赏心悦目。
鱼片如雪片,片片薄如蝉翼,随着他的动作落在盘中。
顾观月忍不住道:“袁行直,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看。连杀鱼都好看。”说得袁澄灿然一笑,恰如清风拂过花枝。
她两个这样,斯黎和岑灵君对视一眼,脑子里想的莫名就同频了:我不该在这里。
两人又双双避开眼去。
不一时袁澄收拾好,先端给顾观月:“尝尝。”
顾观月早眼馋了许久,上手掂了筷子便夹起鱼脍,蘸了柠檬汁开吃。鱼片入口,只觉得轻薄滑嫩、鲜甜无比,顾观月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斯黎也顾不得客气,还叫岑灵君:“袁兄做鱼脍的手艺极好,三元楼的大师傅都说比不过,你来试试。”
岑灵君眉开眼笑地应了,蹭在他身边拿筷子,两人离得那么近,也不见斯黎在意,她便悄悄笑起来。
这一天中午,几人吃完了鱼脍,就幕天席地休息起来。
此时天气晴朗,秋风乍起不冷不热,湖边的垂柳绿叶转黄,树下黄色、白色的野菊花点缀,不远的地方金桂葳蕤四出,香气氤氲遍至,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袁澄拿狗尾草扫过顾观月的鼻尖,见她翘着嘴角也不恼,问她:“喜欢?过两天我再带你来。”
日西斜,四人兴尽而归。
至城门口,斯黎本欲向六合县方向去,最后却脚下转弯,陪着他三人继续进城来。至北城,见袁澄夫妇已到街口,他些许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告别:“我再送岑娘子往前走一段。”
岑灵君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看他,露出大大的笑脸来。
这天过后,顾观月就又忙了起来。
她自己纸上划拉了一堆要求,又要找画园子的师傅,又要找会画楼台的师傅——这两样本事往往不可兼得,她要在园子里建三层的酒楼,前一个师傅只能框定方位,后一个师傅却得知道些着力和材料的学问。
师傅找到了开始画图,因她要求繁多且特殊,不得不这里修那里改,花了近一个月才定了方案,就开始买石头、木料等物,找了城外来的一队建筑师傅,敲敲打打建起园子来。
赶在冬月前,地基堪堪挖妥了,师傅们开始往上砌墙。
这时倒不需要她盯着,袁家自然有单管这一项的管事,日日替她跑腿。
那一日她正与朱娘子一起,商议小雪这天往工地上多送些柴炭,免得冻着了工人,忽然那管事从外面匆匆回来,立等着通报了,在正厅等着顾观月回事。
顾观月早上见这管事走的,见他半上午就急匆匆回来,心里直犯嘀咕:别是工地上出了事。
谁知越想什么越来什么,管事大冬天跑得头上冒汗,见了她就有些慌张地禀告:“娘子,咱们园子里来了几个官差,说咱们扰民,让白天停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