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剑指行首之位,郝少东家谋划了半年。

    原本是要借着蒋晴娘,抓住花满蹊的把柄,是胭脂方子也罢,是账目更好,总之要问顾观月一个“管理不力”的责任。

    若把她搞下来,推那总是左右摇摆的罗傻子上位,自己或可当个二把手呢。

    就算自己当不成,那也没什么,要紧的是给她添堵。

    从她张罗起花满蹊,老爹就在家里一个劲儿骂他“不成器,还比不上个女娘”,等她当上行首,他更是被衬到泥土里去了!

    一定叫她狠狠跌一跤才解气。

    他抱着这个心肠去的汴京,不料到了花会上,叫他好运遇到宫里采买的大监。

    当天他就认了干爹,先便宜卖给这干爹一些寻常花木和琉璃花盏,接着就问他:“干爹给孩儿个机会,让我做个皇商?”

    那大监剔着牙花笑他:“我的儿,你也忒能钻营。你这点小生意,不是看你琉璃花盏做得比人家的稀罕,你那摊子我停都不停。还做皇商哩。”

    郝少东家一听,心里直骂娘,还得回来找顾观月啰嗦。

    如今姓顾的要挡着,胭脂方子的事又爆出来,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给她弄下来!

    他“不如让出行首之位”这话一出,当场静得针落可闻。

    跟着他来的人,都是为了生意,没想跟着他逼宫。

    罗当家先发声:“郝老弟,你这是说什么!”他看着顾观月,就怕她觉得是自己撺掇的。

    姓顾的要做成一件事,连县尊大人她都敢去面见,岂是好搓弄的。

    郝少东家盘着腿坐在椅上,轻慢笑道:“罗兄,你如今做得好打手,事事替个女人出头了。”朝着顾观月道,“今日是胭脂方子,明日若是行里账册落在外面?后日若是养花的法子落在外面?咱们兄弟信不得你。”

    “咱们兄弟”面面相觑,叫姓郝的一说,他们成了一根绳上的了。

    多数人可不愿牵扯进去,继续说做皇商的事。

    “顾行首,还是说说跟宫里头做生意的事。”

    “扬名立万,若做了这个皇商,整个扬州咱都横着走了。”

    内中也有一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人,威胁道:“顾行首若同意最好,若不同意……郝东家他刚刚的话也不是没道理,行首一职……”

    顾观月脸色苍白扶着肚子,坐得久了腰本来有些酸,这会儿见他们不依不饶,心中也动了气,就觉得小腹一阵阵发紧。

    袁澄一直留意着她,见状就想上前,被她摇头止住了。

    顾观月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今日这几个人,也说不服我。不妨后日约齐了所有人,再会一次吧。若届时大伙儿都同意,我也没话说。”

    郝少东家一笑,这是他第一回见姓顾的退让,他会让她越退越靠后。

    他漫不经心一拱手,率先起身出去了。

    剩下的人看着他出了门,再看看顾观月,也都拱手告辞。

    至袁宅门外,几人围着郝少东家问:“郝当家,咱们可叫你害苦了,她这行首当不当,我们可不敢掺和,我们就想尝尝做皇商的滋味。”

    又有人说:“你们神仙打架,俺们小鬼遭殃,别把她弄急了,事儿更难成。”

    郝少东家看着这些人,有利他们一定要上,有事儿他们不担,怪不得只能给个女的打下手儿。

    他却比往常硬气很多:“我前日从汴京回来时,已说动干爹来一趟,不出意外干爹今晚明天必至。她再嘴硬,见了宫中来人,真能撑住?擎好吧。”

    他看一眼身后袁宅的门匾,冷哼一声离开。

    里面,时鸣气急败坏道:“欺人太甚!我们娘子这样,他们还不停啰嗦。”

    静春也收不住脾气:“姓郝的混蛋!认了个阉人当干爹,就抖起来了。我呸!”

    罗当家没走,他略带担忧看着顾观月,犹豫劝到:“明日倒不如同意了,大伙儿得了想要的,也就不提行首一职了。您干得好好的,我们还是服气的。”

    顾观月冲他摇摇手,有气无力道:“您先回吧。放心。”

    见他出了内门,她倏地倒在袁澄身上,静春时鸣手忙脚乱上前围住,众人都吓得不轻。

    袁澄抱着她放回房内,她扯着他的衣袖昏昏睡下,嘟囔着:“你陪着我,不要去揍姓郝的。”

    袁澄哭笑不得,他就悄悄想了下,月儿就知道了,偏在这样的地方心有灵犀。

    他坐在她枕边,轻声道:“你睡会儿。”话音刚落就见她闭眼睡着了。

    顾观月是真累了,昨日思虑加上今日应对,到底精力不济。

    睡到半下午,连口中饭未吃,饿得醒了,人也精神许多,见袁澄倚在床头守着自己,婉然一笑,柔声撒着娇:“郎君,我饿~”

    袁澄忙着叫了饭来,就让她床上躺着,一边喂她吃饭,一边问:“还受得住吗?不如后日我替你去。”

    顾观月止住了他,悄悄在他耳边道:“你替我去趟扬州,问问周爷爷……”

    袁澄眼睛一亮,旋即笑道:“着啊,正该如此。还是月儿聪慧。”

    ————————

    第三日,宝应花行常年包下的酒楼雅间。

    顾观月后面到的,上得楼来,里面已纷纷攘攘。

    不是每个人都想凑这热闹,想做的与不想做的,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不服你,见她来了,方觉有了主心骨,纷纷让她坐。

    看着眼前这一场纷争,她微微一笑,她在花行的话语权到底与往日不同了,这些年的努力不算白费。

    她这里坐定,众人都等着她发话。

    她端起茶杯在手上摩挲着,也不去饮,娓娓说到:“今日为了何事,想必大伙都清楚了。大伙知道我,不喜欢说虚的,之前与罗当家已经说过,做皇商看着赫赫扬扬,其实宫里每年采买的南方花才有多少?毕竟花木之类,也不只我们一家供上,他们汴京城里的花商做起来,岂不更方便?若说为了名儿,却有些虚了。生意就是生意,还是让它清清爽爽的好。维扬红香彩蕊阁做了三年皇商,我昨日有幸看了他们单独的帐,不妨给大伙也瞧瞧。”

    还是她一贯的风格,下面的人忽然觉得心里踏实起来。

    静春上前念了起来。

    某年某月,宫中采买酴醾若干,计白银三百六十两,半年后账款结清。

    某年某月,宫中采买芍药“金腰带”若干,计白银五百三十一两,次年结算三百两,余者尚未结清。

    某年某月……白银一千贰佰两,结算一半,余者尚未结清。

    ……

    静春合上账本退回来。

    底下听得面色凝重,都冷静下来,皇商,名头好听,实惠却不大啊。像红香彩蕊阁,借着皇商的名头打响了名号,去年却也不做了。

    而宝应花行,名声已响,何苦还借这个名头?到时账结不上,难道行里诸位公摊?真有想做的,还是各人去做吧。

    于是一时又都轻松起来,纷纷说着:“听行首的。”“你们几位想做的,何不自己联合个商号,与天家做生意去。”

    正渐渐有了定论,忽然雅间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顾当家,这行首一职让出来,行里的事就不必你管了。说来说去,不过是小心过逾。我如今宫里有人,可不怕结不上账。”

    是郝少东家,他弓着身,让出背后一个人来:“干爹,里面请。”

    后面走进一个穿滚边宽袍大袖内官服饰的人来,锦衣辉煌,纱翅幞头,高底皂靴,走得不慌不忙。他身后是两个十来岁小内官,一个执扇,一个捧香瓶儿,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有一种精心营造的凝重庄严。

    花行众人都有些唬住了,愣愣看着那大监走进来,走到上首。

    顾观月坐着没动。罗行首看看她,犹犹豫豫抬起屁股,双手让着:“您老请坐,您老请坐。”

    那大监坐下,捏着嗓子似笑非笑说到:“听说,有人不想跟天家做生意,本官来瞧瞧。从来只有我们挑人的,还没见谁挑过我们,今儿倒是见识了。”

    他声音阴险,听到人耳中都有些心颤。

    郝少东家接茬:“干爹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有您在这儿,行里兄弟就都不怕了,这就签了契,做起生意来。”

    顾观月冷眼瞧他,冷笑道:“郝当家,想做宝应花行的主,恐怕还不是时候。”

    两人唇枪舌剑,忽听凤霞从旁骂到:“郝不同意,你个贼东西,伙着外人插手咱们行里的事,算什么好汉!”

    今日凤霞与吴恒都到了,听得有事,姐妹服其劳,她不肯在家缩着,吴恒只好陪着。

    郝少东家回望她:“我今日插手定了。非止如此,顾家那两株十八学士,我干爹下午就要看到。否则,花满蹊就不用在我们行里了。”

    那大监从香瓶上吸了口气,抬起头阴恻恻道:“今儿本官就插手了。我这儿子做个行首,也不是使不得。”

    这一时,行里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心里都有些发怵,不敢插言。

    郝少东家得意洋洋,指着手底下的人道:“都去,现在就去花满蹊,将那花儿给干爹搬来。”

    凤霞怕顾观月生起气来伤了孩子,她先起身:“郝不同意,你这样,花行众人谁能服你!”

    她殷殷看向众人,好多人却都回避了她的眼神。

    顾观月朝她一笑,忽道:“这位大监,什么职司?哪个宫里?我等验明正身,才好谈生意。”

    “怎么着?顾当家,当我是假的?本官是内省(入内内侍省)押班,身上现有牌符,这可做不得假。宫里今日要你上贡十八学士,是给你脸面。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监面上带了气,说的自得又自信,语气也渐渐不耐烦起来。

    罗当家站在顾观月身旁,低低劝到:“顾当家,低个头吧,先打发走了他,图个日后。”

    下首诸人惶惑,也有几个为她好的,大着胆子同样劝到:“顾当家,既这位内官是郝当家的干爹,咱们也不必怕了,您就应了吧。”

    郝少东家弯着腰,冲那大监叫着:“干爹,你看?”

    那大监缓了口气笑道:“你们呐,爱做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不看我儿你的面子,我还不来呢。”

    雅间内的氛围在他的笑声中似乎从新流动起来,眼看他就控了场。

    顾观月站起来道:“众位,还是谨慎些好。”

    郝少东家手底下的几个人,却真的笑嘻嘻向外走去:“顾当家原谅则个,兄弟们去花满蹊搬花儿了。”

    正要下楼,袁澄背着一只手推门而入:“这位内官,牌符拿来一看。”

    他于昨夜回来,周内官不放心,也与他一起入了宝应县。

    刚才两人就在隔壁雅间,暗中观察。

    周内官看了半天,再三确认,才笑道:“装得也算很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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