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的气氛永远都以渐变的姿态面对来往的所有行人,面朝着市中心的那一段繁华张扬,越往深处人流越稀少,似乎步行街的深处融入不了这城市景观中,只得以清冷的高傲姿态独立存在。
在步行街的尽头,一扇古朴沉重的木门阻隔了世界的嘈杂,木门上方的牌匾上是一个篆体雕刻的“聆”字。
君之愿,吾愿聆之。
“神神叨叨的,都看不出来是卖什么的。”
有难得走到步行街尽头的人发现不过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店,失望离去,走前还奇怪地看了一眼那扇古朴大门上成片晕染的黑墨。
辛聆毫不在意,挑了挑眉,站在店中央,手中的水慢慢靠向唇边,轻啜一口。
“嘶……好烫。”
辛聆“啧”了一声,嫌弃地放下手里的水,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
随后目光漫不经心地在一片狼藉的店里扫视。
“下手这么重,给我砸成这样,狗渣男,难怪你女朋友跟你分手。”
辛聆艰难地在店内乱七八糟的地面上寻找落脚点,走到店左侧的木制转角柜台,打印了一张黑白的招聘启事,随后盯着地板又跨又跳地出了店门。
她反身看着那扇古朴大门,那大门两边已经被墨汁泼得十分均匀。
辛聆比对着门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方,才刚将只写着“无薪招聘”四个字的招聘启事按在门上,就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飞扬的男声:“请问这里招聘吗?”
辛聆缓缓转过身去。
站在店前的是一个手拉行李箱,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看着十分阳光俊朗。
很符合她的审美,更重要的是,长得够高,身材也不错,看着就很能……打。
辛聆看着她,扬起眉头抬手敲了敲门上的招聘启事。
“帅哥,看清楚了,无薪。”
那帅哥却点了点头,目光很是肯定。
辛聆反倒略一皱眉,这怕不是个傻的?没工资也来应聘?
她买下这个店已经穷得很了,一年赚不了两个钱,贴这样的招聘启事不过是本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心思。
眼前这个不就是条傻不愣登的鱼么?
“管吃管住,一楼营业,二楼吃住。”辛聆补充道。
帅哥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有点意思。
“进来吧。”辛聆一笑,将帅哥领进来。
随后虚掩上门。
“随便坐……”话刚出口,辛聆便“啧”了一声。
这一地狼藉连站着都跟跳芭蕾一样,坐哪儿?天花板吗?
“还是站着吧。”帅哥震惊地看着这店里像是刚被打劫过的样子,赶忙开口。
“我叫辛聆,你叫什么名字?”辛聆靠在左侧的转角木制柜台上,问道。
“知言。”
“名字挺有趣。”辛聆上下打量着知言,点点头,“会打架吗?”
“啊?”
辛聆没打算再重复一遍,只是看着他。
知言爽朗一笑:“从小打到大。”
“行,那留下吧。”辛聆伸出脚踢了踢面前的瓶瓶罐罐,发出乓啷乓啷的滚动声。
“就这样?”知言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要会打架啊?”
辛聆于是偏头瞟了一眼店里惨不忍睹的景象。
“因为被砸场子了。”
知言笑出了声,看上去神采飞扬:“你这哪是招打杂的,这不是招保镖吗?”
辛聆点点头,摊手道:“对咯,我就是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剥削怪,你要是不愿意了可以随时走。”
“管吃管住的,我上哪找这么好的工作。”知言拎起行李箱就往二楼的楼梯去。
真有这么傻的人?
辛聆看着他因为拎着行李箱而鼓胀的手臂肌肉,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
确实不错。
她看着知言的背影,对他道:“你住右边第一间。”
很快,知言放好东西从二楼下来,对着乱七八糟的店开始收拾。
看着坐在柜台里发呆的辛聆,知言搭话道:“你的店为什么会被砸成这样啊?”
辛聆望着门外,店里木门只堪堪打开一道缝,视角有限,她只能看到一小段街道。
聆在步行街的尽头,鲜少有人走到这里,门外冷冷清清,连地砖都比别处新些。
“要不然再凿个窗……”辛聆喃喃自语,似乎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啊……你问为什么被砸店啊。”
辛聆仿佛叹息了一声,那声叹息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我制成的蜡染衣服可以帮助别人实现愿望。”
辛聆自顾自说着,也不必去看知言的反应,她很清楚除非亲身经历,否则很难相信。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真神奇。”知言微微愣了一瞬,像是在消化她话里的意思。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表情。
“真不知道你这个反应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辛聆听到知言平静的话语,终于将目光从外面灰扑扑的地砖转移到他的脸上,再度打量起他来。
知言耸耸肩:“你是我老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入职了,你还有什么好骗我的?”
辛聆一笑,继续解释道:“我只需要聆听他们的故事和愿望,再设计制作蜡染衣服,他们只要穿上这件衣服睡一个晚上,愿望就可以实现。”
“那……这跟你被砸店有什么关系?”
闻言,辛聆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闷着声音道:“帮人实现愿望的时候,总免不了得罪另外的人。我不过就是帮一个女孩实现了摆脱人渣男友的愿望,被那个渣男知道了,就带几个黄毛来把我店砸了。”
知言抽了抽嘴角:“看不出来,你开个店还挺危险的。”
“所以才需要一个保镖嘛。”辛聆看着说话间已经被知言收拾得差不多的门店,满意地点点头。
知言直起腰:“你怎么不报警?”
“让他们砸两下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搞复杂。”辛聆蜷起手指在柜台上的小型打印机上“咔咔”敲了两下,“反正最值钱的东西没坏。”
“这……这就是最值钱的东西了?”知言缓缓伸出手指向那个非商用的打印机,不确定地道。
“嗯哼。”
难怪无薪招聘呢……
知言抽了抽嘴角,将最后一堆碎屑扫起来,倒进垃圾桶里。
不多时,木门被缓慢地推开,伴随一阵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响和门框上一排风铃的叮咚声,一道阳光的男声混杂在其中传来:
“请问,这里是聆吗?”
正准备往二楼去的辛聆顿住脚步,侧过身看去。
知言刚将扫把簸箕靠在墙角,也立刻好奇地扭过头去。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头戴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压着他的刘海几乎盖住他的眼睛。
男孩穿着白色T恤黑色马甲,宽松的牛仔裤,看着也不过是一副大学生的装扮。不过他浑身上下最显眼的地方其实是背上背着一把吉他包已经陈旧破损的吉他。
辛聆飞快地打量过后,露出一个十分亲和的笑容。
“君之愿,吾愿聆之。欢迎光临。”
“这里不是卖那个叫什么蜡染服装的吗?”男孩犹豫地往里面走了几步。
看着店内没有摆出一件衣服,只是有着一些十分简单的古色古香的摆设,男孩不由得疑惑。
“是的,选好款式之后制衣,到时间你来取就好了。”辛聆说着,从柜台拿出一本图册,“你很眼熟,是在步行街口吉他弹唱的那个吧。”
她本想说卖唱,但觉得不太好,就把话咽了回去。
那男孩愣了愣,笑着点头:“对,其实就是卖唱。”
随后他忽然凑近辛聆,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说……这里是可以实现愿望的地方?”
辛聆手中一顿,看着男孩有些中二又带着些期待的模样,再次笑了笑。
“原来不是单纯来买衣服的啊,是来……许愿的。”辛聆伸手指了指店里用纱帘隔出来的另一半地方,“去那坐吧。”
店里很空,用了一块够大的帘子一分为二,撩开纱帘,里面也不过是一张桌子和两张相对的椅子。
桌上是一副茶具,靠墙的木架上有一些瓶瓶罐罐和小杂物。
辛聆伸手示意男孩在靠外的那张椅子坐下,随后从木架上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将册子放在桌上后,辛聆在另一张椅子坐下。
知言好奇地站在辛聆身侧,目光在她和男孩身上不断流转。
“你怎么知道这里可以许愿的?”辛聆问话的时候似乎只是照例一问,面上并没有真的好奇。
男孩挠了挠后脑勺:“我……我是在梦里梦到的。”
“嗯,知道我这里可以许愿的基本都是有了心愿之后,梦到这里可以许愿,才会来的。”
辛聆边说边打开那本册子,执起笔。
“叫什么名字?”
“凌云。”
辛聆登记好一些基本信息之后,合起册子:“好了,说说你的故事吧。”
闻言,凌云的视线缓缓移向了他放下来之后靠在桌边的吉他上,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吉他包上斑驳的痕迹。
神色有些复杂和感慨。
他没有立刻开口讲述自己的故事,只是小声道:“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吗……”
被质疑的辛聆没有任何不满,反倒笑了笑:“你可以试试,就算是假的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凌云忽然抬头定定地看她:“当然有,钱现在对我很重要!”
“在这里实现愿望,未必需要钱。”
许愿未必需要钱?难怪你穷成这样。
知言心里一笑。
凌云扬起眉头:“那你要什么?”
“我得听完你的故事和愿望才好决定。”辛聆垂眸,动作轻缓地往凌云面前的茶杯里斟了些茶。
凌云盯着那翻滚上来的茶沫和氤氲的一线热气,终于慢慢开口了。
……
送离凌云,辛聆双手环抱在胸前,倚靠在门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真的就只跟他要他将来火了之后的一张专辑啊?”知言走过来,不解地看她。
凌云的身影已经没入步行街远处的人流之中,辛聆收回目光,转身往后院走。
“等他火了,这专辑不就是钱了么?”
“啊不是……你这样开店真的不亏本吗,你……”知言跟着她一路来到后院,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却在来到后院的一瞬间止住了话头。
后院中一眼就能看到的是好几个并排摆放的染缸,以及几个竹竿支起的晾衣架,上面晾晒着通体靛蓝色的衣服,衣服上是精美的手工勾画的线条图案。
不一般的是,那漂亮的图案是用蜂蜡画出来的。
辛聆在后院的灶头上烧好一锅热水,将晾干的衣服从竹竿上扯下来,放进里面。
等待衣服上的蜂蜡遇热融化后,将衣服捞出洗净,再次挂上了晾衣杆。
“这就是蜡染的衣服?”知言静静地看着辛聆手中的动作,末了才开口发问。
辛聆“嗯”了一声:“不过这是前段时间一个许愿顾客的。”
辛聆看着衣服下摆低落的水没入水泥地里,长呼一口气:“好了,现在要做一件帮凌云实现愿望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