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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意外失声

    康平十年,渭州陇西十字坊。

    “你阿耶是奴,你阿娘是婢,你全家都是奴婢。”阿春一拳打在闵音的脸上,饶是阿春年纪小,也让她痛呼后退。

    眼泪涌上来又被她逼回去。

    “阿兄打的漂亮!”罪魁祸首躲在一旁,为他阿兄加油助威,树上的鸟啾的一声,像是应和。

    这小场是坊间孩子们练功去处,此刻乱成一团,胆小的早就跑了,剩下看热闹的嘻嘻哈哈,几个小娘子不忍心,去劝阿夏拦住他的兄长,却被阿夏挥开。

    “都是乐户家的,你如此计较。”阿兰手握小枪,枪尖在日头下发亮,阿兰埋怨阿夏,不过是阿音不肯向他弯腰。

    “那怎么一样,我阿耶是官户。”阿夏纠错,不同意自己和闵音一个出身。

    这边埋怨着,那边打着。闵音见阿春要抓她的脖子,下意识想跑,却被阿春揪住领子拽回来,“说,你是不是婢。”

    “呸!”闵音学着妇人骂架的样子,上手要抓阿春的脸,阿夏心系阿兄的安危,从老树背后窜出来,扑向闵音的腿。谁料闵音和阿春打的难舍难分,他竟插不进手去。

    闵音仗着身小灵活,弯腰从阿春腋下钻过去把阿夏扑倒在地,骑在阿夏肚子上对准脸蛋就是一巴掌,啪啪连抽下去,阿夏脸色红润起来。

    阿春回身抓住闵音的发髻,后拽把闵音按在地上,身高体重的压制让她挣扎不出,照着闵音的肚子就是两拳。

    越打越吓人,闵音只好卷起身子护住肚子和脑袋,趁阿春伸手去掰她时张嘴死死咬住他的虎口,阿春当即嗷的一声,阿夏急着爬起来去拨闵音的脑袋,谁料闵音像条疯狗一般死不松口。

    不知道哪来的狠劲,直到大人们来,才把两人分开,阿春手上已血糊着,疼得一脸泪。

    阿夏站在阿兄后面,咬牙切齿。

    闵音吐掉嘴里的血沫,芝娘子一把把她扯起来,抢过阿兰手里的小枪,一下下抽在闵音屁股上。

    小枪是杆好枪,红缨随着小枪荡漾,枪身在空中破风,像是鞭炮先在空中炸开,再打在闵音身上,沉闷的收紧。没几下闵音便大哭,委屈和疼痛揉进心里,比身上还疼。

    哭叫,抽打,还有阿春阿娘的气骂,让小场更加热闹。

    等芝娘子松了手,闵音抹泪往家跑,丝毫不听阿娘的叫唤。

    芝娘子给万家的道完歉,回家看到闵音扣着手指,贴在墙根数蚂蚁。走过去,还在流泪呢,上手给闵音擦脸。

    闵音挣开阿娘给自己抹眼泪的手,手心上的茧子磨的她脸颊生疼,心里的火气冒上来,“都是乐户,凭什么见到他们我就要弯腰叫公子,我只不过多说几句,他们就要打我。”

    “闭嘴,”芝娘子打闵音的嘴巴,指着墙角的蚂蚁,“它们也分三六九等,你得认。”

    闵音噙着泪,不说话。她从记事起就吊嗓子,练基本功,到头来只能给官户家的孩子做配,那这十年她都活成个什么。

    第二日,阿娘阿耶照常上工,听说从州上来了几位贵客,十字坊在籍的乐工乐伎全去了,闵音被锁在院里习字。

    说是习字,其实就是阿耶给她留下几个大字,她在地上用枝叉来回的划,除去生僻字,她认个全乎。

    昨夜她睡得很不安心,因为阿耶去万家赔礼道歉回家前脸色已然不好看,出去一趟回来脸色更不好了。

    “小娘子,”一声呼唤,闵音看向墙头露出一张圆脸,狐狸眼,身子隐在墙后活像戏文里成了精的妖怪。“小娘子,你家大人何在。”

    闵音垂下手中枝叉,仔细看着,她从来没见过他。

    “小娘子,唤你家大人出来,我有事与他商讨。”这人语气端的很,也不拿正眼瞧人,闵音不喜,和阿夏一个样子,装作不能说话的样子,咿咿呀呀比划个没完。

    这人急起来,额上就起了一层细汗,滑稽样子让闵音忍不住笑出声。

    “你?!”那人气的掀起墙上一片瓦掷在地上,气氛一时尴尬,那圆脸见闵音不再说话,才料到这小娘子的大人并不在家,悻悻走了。

    闵音捡起扔进院里的碎瓦,吹掉上面的土灰,踮脚塞回去,却被人掐着手腕,闵音抬头,却见阿夏骑在墙头上,一脚踹在她心口。

    闵音借着力道后撤,蹬着墙面踩上把阿夏扑出去,两人扭打在一起。阿夏见打不过,抽身跑了,闵音去追。

    …

    闵音刚踏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血腥气。

    屋里有些黑,还未看清桌前坐着什么人,只见一道白光眼前一闪,喉咙瞬间涌上一点腥甜,喉咙紧着说不出话来,吓的晕了过去。

    “都解决了?”屋外进来一人,一脚踢开脚边挡道的闵音。

    “主君,”刚才挥刀的男人拱手,“那对男女已经解决,只是怕这孩子叫出声,刚割了喉咙就晕了。”

    “卑职这就补刀。”

    “无妨,”李郅阻止他,铁矿址已经拿了,一个十岁女娃能掀出什么风浪,既然喜欢做哑巴,不如成全这孩子。“送子河里随她去。”

    “是。”

    ……

    “啊呀,这谁家的孩子。”关六娘一声惊呼,连忙掐住闵音的人中,拍打她的后背,一口河水吐出,才大口喘气起来。

    手脚被绳子绑死,还网了石头,要不是遇到夜渔的,早就成为送子河里的鬼童了。

    河水灌入时间太长,闵音眼睛酸痛,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但还是撑起身子给这解绑的娘子磕头,刚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来。

    “磕什么哟,小心翻下船去。”

    “呀。”关六娘这才注意到这女娃脖子上有一道极浅的疤,只是微微透着红,只当是河里碰着了。

    送子河得名于郡里偷偷生下,又扔孩子的人家,舍不得亲自溺毙,就找一堆枝叉搭着,把孩子放上去,任由河吞掉,所以送子河里的鱼也肥美。

    多是女婴,但关六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娃娃。

    “天一亮,送到郡上。”船头的男人把鱼捡进木桶里,冷不丁说。

    “送到郡里,指不定就在十字坊成了乐伎,”关六娘给闵音擦脸,“但你看这孩子,一般模样,出不了头。”

    “你又好心了,”男人冷哼,“这河里这么多,你救的过来么,家里还没顾上,倒先紧着外人。”

    “当年你阿娘阿耶要是不救我,你何时才能娶上新妇。”关六娘给闵音披上蓑衣挡风,“我看带回去与鲤奴做伴,有个姊妹也好。”

    “我真是后悔,当年应该跟阿耶说把你嫁到牛家堡去,跟着我你可是受苦了。”男人嘴上说着,却认了关六娘的做法。

    闵音听着两人拌嘴,呆滞。

    夜里的送子河在月下泛着磷光,闵音惊惧交加,揪住身上的蓑衣发愣。白日她还和阿夏打架,晚上差点被淹死。

    “你可认得你家大人?”关六娘问。

    闵音抬头又低头,她想回郡上,又不敢,她怕贼人还在十字坊里。大人都死了,她回去找谁呢,她根本不知道谁杀了大人,谁会信自己的话,更何况她现在还说不了话,一想着开口,喉咙就发紧。

    “这孩子水激着了。”男人把木桶卡在船上,撑着船杆就往关家堡走。

    闵音在关家堡呆了一月,关六娘催着关三郎给闵音上户,虽然没几天关六娘就发现闵音是个哑巴,没有嫌弃更是怜惜。

    关三郎向郡里的熟人打听,没哪家丢十岁孩子的,再大的事闻也只是十字坊有乐户逃籍,邻里的乐户受到牵连,本就地位低,直接分到县里的坊去了。

    关六娘是个喜欢说话的女子,光听着,闵音就知道了关家堡大半的事情。

    关六娘是关三郎的大人从河里捞起来的,长大后嫁给关三郎,只生了一个孩子关鲤。至于关六娘和关三郎的名,闵音还不知道。

    六娘和三郎以捞河为生,一条小船传了三辈人。

    “鲤奴,叫阿妹来用饭。”关六娘盛出一碗炖菜。

    小木桌摆在院里,闵音乖乖坐下,她在关家堡多日,也知道不能白吃白用,常跑到地里跟着关六娘干活,日头把她烤的发黑,脖后颈发紫。

    夜里她偷哭,她想过报官,可阿耶阿娘逃籍已是板上钉钉的,她拿不出爹娘的尸体,要是说了只会把她押回去下狱。

    五户为保,百户为里,上户先找保长,保长再找里正。关家堡都知道关六娘和关三郎又捞了一个娃娃,这次却准备认下。

    “三郎,你和六娘真要这娃娃。”保长正在地里干活,关三郎跟着帮忙,人本来就冷,卖力气时又不爱说话,更显得内向了。

    麦子旁边长着野草,一锄头下去,扯着根茎拽出来,扔在篮子里,把土填回去。

    “我可看过牙口手心,不说是个大户的婢子,也得是郡里小户的小娘子,无亲无故你两人就认她,别惹一身鱼腥。”

    “六娘愿意要,就要了。”他倔,六娘更倔,保长直起腰歇着,叹气,他知道关六娘是个心肠软的,自家的几个孩子也常受关六娘照顾,“那你给个名字,我去找里正上户。”

    “她总在地上划拉,鲤奴说是立日,您随便取个。”关三郎抹汗,本想和关鲤一样取鱼的名字,但这孩子像是有心事,哪个都不说好。

    保长锤腰,哪家小儿敢起这种名,三郎自小捞河,也就关鲤碰上乡长请了一位先生教关家堡的孩子们习字,没几月就跑了,“你家多一个,直接叫多娘。”

    “六娘该不高兴了。”三郎想换。

    “一个哑娃娃,以后谁叫她大名,上户就行了。”

    闵音背着竹篓,去给三郎送饭,小径围着田地四通八达,一不留神就会迷路。背篓里放着一把锄头,关六娘要她送完饭从地里挖些菜回去。

    闵音不甘心,阿耶阿娘被人构陷地下不得安息。可如今能干什么,学戏文里的进宫当宠妃报仇?她现在可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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