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灼被关在昏暗的房间里，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概念。
一群人当着他的面毫不顾忌地对自由科技曾经的成果瞎折腾，谁也没有过问他，让他在一边看了一会，他就被关在了这里。
他身上甚至没有特别严格的枷锁。
他早就听过，联邦的孟乐知上校审讯人毫不费劲，他的精神力可以直接控制犯人被动说出他想要的一切。
卢灼被抓来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他的大脑里也被放置了关键词触发爆炸的装置，因为他知道太多东西。在自由科技逐渐分崩离析、沙飞一家独大后，他就知道他离死不远了。
不论是死在谁手上。
可孟乐知始终没有来。
在有吃有喝却永无尽头的等待中，他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
“自由科技里很多人都想感受一下被上校控制的状态，没想到我比别人幸运，现在就可以体验。”卢灼苦笑，这大概是死前唯一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孟乐知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随身带着的一个手掌大的屏幕扔给了他。
卢灼狼狈地接住，屏幕上的影像是人大脑内部非常精细的结构图，健康，正常。
“这是…”
他完全看不出异样，也不知道对方的意图。
“这是你的大脑。”孟乐知说道，“我们研制出了不用开颅、不用复杂人工技术就能把脑内传感器摘除的微型仪器，就掺在你这几天的饮食中。还不错，你成功了。”
“…”
卢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私下里曾经研究过如何把那东西拿出来，可他专攻不是这个方向，他也找不到完全信任的人可以帮他。
没想到是他们帮自己取出来的。
“你们想知道什么？”他开门见山。
他如果现在活下来，即便什么都没说，在外面看来，他已经背叛了。
他在外面没有活路了。不如直接问，说不准，还能换点别的活路。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帮你摘除吗？”孟乐知反问，“摘除一个神经上的传感器的花费，够建一艘半吗战舰了，用在你们身上，一般不值得。”
卢灼看着他发愣，一句话说不出，孟乐知继续道：“在你被送到这里的时候，你的命运本来和其他自由科技的人一样，但是我从那个意识杂糅体出来之后，我发现我需要你的帮助。”
卢灼嘴角苦涩地抽搐了一下，果然，要对他物尽其用了：“你说。”
“我在那堆意识里遇到了一位女性，她是诺雅星人，活了二十多年没出过这个星球，半年前用了半辈子家当换了一次星际旅行的机会，目的地是WEo90星，但是意外被送进了这里。”
卢灼的脸上渐渐失去了光彩，眼神由自嘲转为迷茫，喉咙喑哑发不出一丝声音。
孟乐知看着他的反应，目光垂到了地上：“你认识就好，不然我带不到话，总有一种失信于人的感觉。”
“…她说什么？”卢灼的话一出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好陌生的声音。
“她想让我帮忙搞清楚，她坐的到底是去哪的飞船，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她见到好多奇怪的人，她还能变回去吗？”
卢灼的双肩彻底垂落下来。
“你们自由科技在做什么，你比我清楚，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心里也有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举个手，会有人来带你出去。”孟乐知转身出去，不想多说一句话，“一句话让一个人的一生都发生了改变，语言是很有重量的。”
吴惇在门口等着孟乐知：“攻心对他有用吗？”
“他回不去了，聪明人只能合作。”
“你怎么在避重就轻？”
孟乐知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他熟练地打发吴惇：“你在外面的时候，还会收到那串奇怪的信号吗？”
说起这事，吴惇就烦：“我非得把这小子给揪出来！你放心，我已经画出了大致区域，他发射的信号只会在这个区间内！我倒要看看是谁一天天闲得难受搞这种无聊的事！”
孟乐知轻笑着按了下他的肩头，没说什么。
萧端和陈微末的飞船还在外面等着他。
他在这里已经蜗居了几个月，每天在外面都是控制着别人产生幻觉不至于认出他来，除了暗中检测联邦会不会在这里做点什么，也是为了把有些谣言散出去。
现在那个光球终于被搞定，他也能放心离开了。
朱嘉正在飞船前不远的地方来回踱步。
“伯母，您找我有事？”孟乐知主动上前。
朱嘉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今天竟然有些犹豫。
“您是想问以轩？”
“…”她叹了口气，单手撑着腰，表情有些尴尬，“这孩子倔得很，平时虽然是以然更强势一点，以轩看起来没什么想法，但她心里对很多事都很在意，比谁都骄傲。这次受伤要不是微末带来的那些药品和治疗方法，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孟乐知静静听着，长辈们心里攒着的话有时不能说给十分亲近的人听，只好逮到谁就说一点。
“但是现在好一点了，她也能站起来走路了，虽然没办法恢复正常…”她说到这里哽住一下，旋即恢复如常，“其实我今天是想说，你别怪我多事…”
“您直说就好。”
朱嘉松了口气：“我一直不太了解改造人，从前也是因为以然以轩才知道一点，不瞒你说，我是出于忌惮才去调查的。”
孟乐知沉默，说道：“您能这么说，已经很好了。”
“了解之后我觉得，他们的确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们的情绪和神经被部分阉/、割，很多人是被再次破坏后才解放或恢复了这一区域的功能。”
“…您是想说什么？”
“我想说…”朱嘉终于鼓足勇气，“其实我也遇到过几个改造人，微末和他们相比，太像一个正常人了。我听以轩说过，她后来又经受过几次改造，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也许是因为…”
“因为遭受的创伤太过频繁和严重。”孟乐知接过她的话，说道。
朱嘉眼神多了些不忍：“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改造人到底能活多久的记录。微末她…你也看到了，就算是因为各种意识和不明能量的影响，她的状态也不对。”
冰冷蔓延在空气中，孟乐知迟迟没有回应。
“谢谢伯母…”
“诶别总跟我说客套话，我知道没人敢和你们说，但是肯定有不少人心里都想过这个问题，人有大概寿命，物件也有使用期限，她不会例外，修修补补总不是个办法。”朱嘉其实今天挑起这个话头就后悔了。
但总要有人面对，不如让她来当这个坏人。
“我心里清楚的，您放心。”孟乐知反过来安抚她。
“那就好，我这边也帮你看着，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谢谢伯母。”
“唉呀跟你说了少假客气！”
陈微末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孟乐知和朱嘉说话。
“你确定那是顾文州发的信号？”
萧端在看吴惇的信号记录历史，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陈微末厌厌地转过身来，看似随意地指着那些乱码，但手指却十分精准地找到一串数字：“这段重复了很多次，你看每一段前后空格五六位，然后连在一起。”
萧端顺着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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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顾文州曾经想的暗语，这种固定规则可以有无数种变化，用在信号上刚刚好。”
“…”
天才，但没必要。
萧端突然觉得研究了半天的自己受到了某种微妙的侮辱。
“他现在可能…还在生气吧。”陈微末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无奈道，“毕竟我们都瞒着他。”
“苏小小是不是跟他在一起？没问题吗？”
“她把自己分裂开，一部分用来阻挡莫塞拉对我们的试探，一部分还以人的形态留在外面，能量已经削弱了很多。而且就算她和顾文州不对付，她也不会怎么样的。”
“为什么？”
“她根本瞧不起你们，也没什么利用价值。”
“…你还真是，直言不讳。”
陈微末彻底翻过身来，半躺在窗前的矮台上，看着天花板喃喃道：“还真是不知道他这一阵在做什么。”
“你就不怕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歪头看了眼萧端：“他还能做什么呢？他的一切都被毁了，家人、朋友，他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萧端觉得这话难听，但又实在是事实。
“如果真能见到他，要一起去塞尔琳国？”
“不去，我想回蒂尔特斯的新星球待一阵。”
“那…孟上校？”他本来想问原本查到的那些进度怎么办，但又觉得没必要问。
很多事急也急不来，他们现在到处赶场，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他…也一起去呗，反正我现在死了，他也失踪了。”陈微末朝萧端竖起大拇指，“娜塔莉娅那，你帮我说说好话。”
“…我怎么…”
萧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陈微末直接闭目养神，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蒂尔特斯，倒是可以回，现在举国迁去那里不久，还有不少事情没有安定下来。
陈微末过去，也能给娜塔莉娅撑撑场子。
他们几个人分散很久，伊尔选择留在旧星球，陪着蛭的剩余部分…
萧端想着，但忽然发现，他漏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