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

    接下来的时日里,阮温灯如她之前所说的那样,明显多了不少闲暇时间出来。

    她总是于清晨离斋,回到现世去完成课业,又在每一日暮色初初降临的时候,披着橘调的霞光归来。若是双休日无课的时候,她偶尔就会同苏辙和李清照在休息室里打上一晚的游戏,最后被循光找来的岑参皱着眉催促着回房间里休息去。

    墨痕斋的情况依旧算不得乐观,资材和独玉总是在每一日的生产以及各种修缮事宜里如流水一般流出去,但在王安石等人的精打细算下,也在一点一点的攒起来。

    百废待兴之下,便也有一种枯树渐渐抽出新芽的勃勃生机在斋中的空气里蔓延开来。

    阮温灯从重建墨痕斋的计划里短暂的抽身而出,下一刻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去往梦溪园,同沈括商量要怎么帮众魂蕴养魂力。

    她盘腿坐在梦溪园的软垫上,身侧堆着历代兰台留下来的笔记,腿上放置着笔记本电脑,略略歪头同坐在另一侧的沈括搭话:“……那前辈的意思大概就是,兰台是连接现世与墨痕斋的中介,所以当墨痕斋有兰台继任之时,墨魂会更容易收到现世对于诗家和诗稿的反馈,也就会更容易蕴养魂力?”

    沈括点头:“是这个道理,墨痕斋毕竟是世外之所,若是没有兰台你作为中介,是很难与现世搭建联系的。”

    “存中前辈之前说的,与现世中人辩论似乎也能获取魂力,账号我差不多建好啦。”阮温灯垂眸,在触控板上用食指划拉了两下,翻出她在社交网站上新建的账号给沈括看,“但是像晏小公子那般性格的魂,大抵是很难让他们到线上同他人辩论的吧。”

    沈括垂眼去看屏幕上那个资料空白一片的新账号:“害,当然也有其他办法,日常去解梦居放灯、进溯缘,都可以帮助墨魂凝聚魂力。”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哦对,之前兰台带回来的那个虚拟现实游戏机,我想按照原理做个‘临境书’出来,小后辈,再批点经费给我吧?”

    “那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行了。”阮温灯在心底算了下剩余的资材,摇了摇头,“目前我和阿岑他们想的还是得先修缮广厦,以便给后来归斋的墨魂们留出居住的地方。”

    说着她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竖着放进装着兰台笔记的箱子里,站起身把箱子抱在怀里,同沈括告别:“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兰台小筑啦?”

    沈括抬眼,见天幕已然沉降成暗淡的薄墨色,起身笑眯眯地送阮温灯出梦溪园的门,倚在门前朝她挥手:“小后辈,欢迎再来啊。”

    阮温灯离开的背影僵了一瞬,抱着箱子颇为无语的回头,语气虽在抑扬顿挫的控诉,却品不出什么真生气的意味:“用书签同你换坐地起价版胡萝卜吗?打十二折会不会太过分了?”

    沈括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生计所迫嘛,不然我这梦溪园的研究经费从哪里来啊。”

    阮温灯似信非信的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没再争辩什么,只再度扔出一个再见,便头也不回的往兰台小筑的方向行去。

    沈括低低的笑声被她甩在身后,很快也听不见了。

    阮温灯轻车熟路的走回兰台小筑,抱着的箱子有些重,她立在门前小幅度的耸了耸鼻子,嗅觉敏锐的捕捉到一股已融在空气里的甜香。

    怀着些微疑惑的心情,她小心地抬了下胳膊,单手把箱子底部托稳了,这才移开一只手抵住小筑的门轻轻一推,意料之外的看见黄庭坚正坐在司斋的位置上,手执石臼碾着香料,听见动静施施然抬眼望过来,狡黠的眉眼拢在暖黄的烛光里:“兰台回来了?”

    阮温灯眼睛一亮,朝着黄庭坚先扬起一个笑来,这才进门回身用手肘把门合上,快走几步来到书架旁,轻手轻脚的把手中的东西搁在隔板上:“怎么是山谷你在这里守着?介甫他们人呢?”

    “刚刚子美先生来了一趟,喊了介甫跟他出去;至于岑嘉州嘛……”黄庭坚拖长声音卖了个关子,很快又自顾自的败下阵来,笑着接上了话,“他被达夫拉去锻炼了,一时半刻是回不来的。”

    想到高适初次见面就要拉着她绕着墨痕斋跑几圈的模样,阮温灯没忍住搓了搓胳膊,半是同情的开口:“那的确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黄庭坚“欸”了一声,表示赞同。看阮温灯保持着站在书架前的动作,用视线把小筑内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部扫了一遍,先开口把她的目光引了过来:“兰台是在找小山送给你的那幅画吗?”

    阮温灯点点头,顺手把笔记本电脑从箱子里抽出来,放到一边去充电:“鲁直知道它被放哪儿去了吗?”

    黄庭坚手下动作不停,用干净的毛笔将香粉从石臼里扫落到面前的小盘子上,侧过脸为阮温灯指方向:“喏,我见画上颜料干的差不多了,就从通风处拿下来,放到房间的避光处了。”

    “那我过两天就去现世找人把这幅画裱起来。”阮温灯依言去看了眼放在架子上的画布,小心的把画板扶正,正打算来看一眼日课的完成情况,就听到有人敲响了小筑的木门,陌生的嗓音有些虚幻,拢在雾气处,分辨了一会儿才听出那大概是来送快递的。

    阮温灯放下手里的课本,谨慎地拉开小筑的门,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响如潮水般飞速蔓延到她身边。

    快递员抱着一个包装严实的快递盒站在门口,见有人来看门松了口气,把快递往前递了下,很严肃的看着阮温灯接过去的动作:“是耆卿吧?麻烦您验视一下,这是贵重物品,担心到时候磕到碰到哪里。”

    阮温灯不明所以的点头,但还是抱着快递,轻轻放在地上,用口袋里装着的小刀划开了胶布,拆了几层后掀开纸盒,看见里面有一个吉他琴盒。

    拉开琴盒拉链,曲线流畅的橘色吉他就这么进入她的眼中。

    阮温灯不太懂如何判断吉他的好坏,只随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听见能发出声音,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是否有磕碰出的外伤,无误后重新把吉他包装原封不动的包好,抱起来对着快递员道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辛苦您了。”

    快递员松了口气,摆手连连说着客气,后退着走了两步,很快就回到小货车上,拉着其他快递离开了。

    阮温灯回身关上小筑的门,面对黄庭坚好奇的询问,轻声回答道:“大概是七哥在网上买的东西,既然已经这个天色了,我去洞庭居一趟吧。”

    “嗯,兰台慢行。”黄庭坚等那道官绿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估摸着少女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伸手拾起阮温灯遗落在桌子一角的日课本,生疏地用中性笔在空白处留下字迹。

    阮温灯则抱着吉他盒子慢步挪到洞庭居前。

    她看着洞庭居紧闭的房门发愁,不敢乱动手里的盒子,只好转到窗棂前,扬声试探着喊柳永:“七哥?你在洞庭居吗?”

    房内没什么动静,木制的窗户却在话音初初落地时就被里间的人推开。柳永单手撑在几案上,倾身而过,用另一只手撑着窗扇,金瞳含着讶异:“兰台?你怎么……?”

    阮温灯用指尖敲了敲纸盒,微微仰脸同柳永对上视线:“吉他盒子太大了,抱着不好敲门,我就试着来窗户这边喊七哥了。”

    柳永皱着眉,眉目间沾染上歉意的神色,率先移开了目光,低声道:“……真是麻烦兰台了,柳七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阮温灯神色不变,并不接他的话茬,只侧转身再度看进柳永的眼瞳里,放柔了声音:“那……七哥这边方便我进来吗?总不好从窗户这里把盒子递进来吧?”

    “……是我疏忽。”柳永叹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那就麻烦兰台再去门口一趟了,柳七很快就到。”

    阮温灯应了声,注视着柳永轻缓合窗的动作,一个人立在原地沉思了几秒,又很快惊醒过来,匆忙走回房门前等着。

    几乎是在她刚刚停住脚步的那刻,柳永就推开了房门,指腹还沾着未干的墨色,细细一条,横在指节上。

    阮温灯对着那道墨痕愣了会儿神,在柳永即将准备要开口唤她前收回了神思,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有些重……七哥慢些。”

    “兰台说这是吉他?”他低头看了眼盒子上的快递信息,分辨地有些吃力,找见“耆卿”二字确认是自己的东西便重新掀起眼帘,眼瞳里流转的光华很轻,“嗯……应该是我前段时间拜托存中帮我从现世购买的那把,辛苦兰台送过来了。”

    “不辛苦的。”阮温灯失笑,用指尖点在割开的胶带处,“这把吉他送过来要求当场验视,我就冒昧把它给拆开了,表面看上去没什么磕碰,不过七哥还是重新检查一下吧,若是有哪里有问题,早点发现会好退换一些。”

    柳永随着她的话语也低低念了两声“退换”。

    他接触网络的时日尚短,墨痕斋也并非是时时刻刻可以随意同现世接触的,好在联系起语境,阮温灯说的内容大致指的是什么也不算难猜。

    这么想着,柳永往后退了半步的距离:“那就麻烦兰台进来等我一下,我现在就来检查一下吉他。”

    “那就打扰七哥了。”阮温灯轻甩了两下发酸的胳膊,跟在柳永身后走进居室里,仰脸迅速观察了一下里面的布置。

    她对广厦各个居所的布置都称不上熟悉,之前也只是拜托了先行归斋的几位墨魂整理出受损严重的几间广厦分别归属于谁,又断断续续去沈括那里购入了必需的家具,具体如何安放它们,选择权全在墨魂身上。

    柳永的居所目之所及处全是竹木装饰,柳永给她搬来一个湘竹凳,自己绕过竹纹屏风来到小案旁,拆开盒装,熟练地把吉他抱在怀里,抬高手臂进行调音,随手拨了一小段音乐。

    曲调很耳熟,阮温灯坐在原地卡了一会儿壳,末了忍不住轻笑出声,鼓掌道:“很流畅的音乐呢,七哥觉得吉他怎么样?”

    “兰台过誉了。”柳永停下动作,任琴弦震颤,只回头隔着屏风凝望阮温灯那影影绰绰的剪影,虽看不清少女面上的表情,但那始终温暖的目光仍然落在了他身上,泛起些微暖意来。

    他这么想着,嗓音褪去了钝感的迟疑,指尖摩挲着木制的琴板,回道:“很好用,音色很圆润。”

    “那就好。”阮温灯站起身,用手掌抚平裙摆上的褶皱,低头朝柳永示意,“那我就回兰台小筑了?还有些日课没有完成呢。”

    “我送送兰台。”柳永闻言,连忙把吉他放到一旁,本打算护在阮温灯半步远的位置,少女却轻巧地退到他身边,保持着一致的步调。

    柳永想了想,还是轻声开口询问:“这段时间,兰台似乎比先前还要忙碌许多,若是有柳七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多谢七哥好意。不过,我并不是因为斋务才忙碌。”阮温灯的眉眼间盛满了一泓水,说话时有粼粼波光不住轻晃,“只是我与大家相处愈久,就愈意识到自己所知的一切是何等浅薄,但又在大家这里收获了许多夸誉,为了不辜负这些赞扬,只好更加努力的去学习了。”

    就好像晏几道在邂逅之时,说他曾于梦中梦见一位兰台,剔透如朝露、灵慧如光阴,她虽对此赞赏感到惭愧,在面对对方澄明的一双眼时也不好不应下。

    阮温灯说着,率先迈步踏出洞庭居的门,于门口回头看向身后的柳永,微微笑起来:“但……如若今后有空闲,我可以来找七哥听你新谱的曲吗?”

    柳永垂下眼帘,也回给她一个真切的笑: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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