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抬头，视线对上了绣花鞋的主人。
对方看起来年纪要比自己大几岁，她很漂亮，脸上的肌肤看起来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细腻，一看就是一直娇养的女子。
往下看去，被对方攥着的红盖头，更将那只手衬得白净纤细，敌意也更加鲜明。
应该是大户人家嫁过来的小姐吧？自己刚刚入府，敌意就这般大……是来给自己下马威的？
不出所料，不等沈瑶开口，对方那姣好的面容就因为夸张的表情而变得有些扭曲。
“哟呵——”见她同自己对视，宋夫人一双细眉嫌恶地皱起，接着随手把红盖头扔在了地上。
下一刻，那只好看的手狠狠地掐上了沈瑶的下巴，用力之大，以至于沈瑶感觉她的指甲几乎嵌入了自己的肉里。
一瞬间迸发的痛感让她眼里迅速聚起一片水雾，倒抽一口冷气，沈瑶下意识想躲，宋夫人手上却越发用力。
不仅如此，她凑上来，如同审视物件一样仔细打量了一番沈瑶的长相。
但即使眼里的嫌恶难以掩饰，宋夫人的眼睛里还是闪过了一丝惊艳。
这位侍妾到府上前，她是听过一些流言的。
对方的生母，藏花楼的花魁周丹青曾是名动四方的大美人，曾有无数商贾名人自南楚各地慕名来京城，为其豪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
沈瑶继承了周丹青的美貌，一双酷似狐狸的眼睛哪怕在吃痛含泪的时候都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妩媚。
巴掌大的脸，嫣红的唇，柔软光滑的肌肤，如果不是脸侧的那道疤……
“不愧是花魁生养的东西，一股子狐媚劲儿！”
说着，宋夫人终于松开手，一旁跟着她进来的婢女立刻递上来了一只蚕丝帕子。
她手上的力气不小，沈瑶因为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头偏向了一侧。
而宋夫人仔细擦擦手，然后同样随意地把帕子扔在了脚下。
那样的动作，那样的神态，那样的语气，无一不在透露着对方的羞辱之意。
但沈瑶只是低下头，并没有吭声。
忍一忍。
在藏花楼的那些年，沈瑶学的最好的就是忍。
如果不忍，原本只想骂两句的苏妈妈就会动手，再不忍，晚上就没饭吃了。
而眼下，自己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侍妾。
夫人要敲打，便让她敲打吧。
“沈瑶是吧？”一站一坐让宋夫人更显得居高临下，“既然入了镇北王府，那就得懂王府的规矩……”
只不过还不等她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宋夫人，你在说什么？”
前一秒还跋扈的宋夫人听到声音蓦地一惊，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王……王爷？您……我……”
也不怪宋婉怡惊慌失措，她得到的消息明明是今晚王爷不会回府了，所以才想着来给沈瑶一点颜色看看，谁料王爷突然回来了。
见她愣在原地，陆淮晏皱了皱眉，神色更加厌烦：“赵平。”
跟着王爷进来的小厮上前一步。
“小的在。”
“妄论尊卑，骄纵跋扈，把宋夫人带出去，去祠堂领罚。”
“是。”
男人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情分，听得宋婉怡抖了抖，连求饶的话都卡在嗓子里忘了说。
随着宋婉怡被赵平带走，一场闹剧就这样收了场。
沈瑶有些恍惚，唯有被掐过的下巴还隐隐作痛地提醒她，刚刚宋夫人确实来过。
她还在愣神，王爷却已经屏退了其他下人。
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还坐在床边的沈瑶身上。
娇小的少女被偏红色的布料裹得严严实实，但又把那纤细柔软的线条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出来，凭空就添了些欲语还休。
她此时没有盖着盖头，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遮住了那双眼睛，同时也遮住了那双眼里的情绪。
男人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冷冷开口：“抬起头来。”
捏了捏袖子，沈瑶乖乖照做，就这样和赫赫有名的镇北王对上了眼。
在被套上嫁衣打包送进王府前，沈瑶也听过些许与镇北王陆淮晏有关的传闻——貌若潘安，温润如玉，是京城许多名门小姐的梦中情郎。
但此时对视片刻，沈瑶心里却打起了鼓。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纯黑的瞳仁像是深不见底的井；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像是在审视一个死物。
而本就高大的身材经过玄底金边的绸缎勾勒，更显得压迫感十足。
与传闻中那位翩翩公子大相径庭。
若果说她只在宋夫人眼里感受到了不痛不痒的敌意，那她现在感受到了十成十的危险。
难怪沈大人舍不得自己的小女儿嫁过来，看来陆淮晏与沈大人不和的传闻是真的了。
被那样看着，沈瑶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把袖口攥得更紧。
定了定心神，她勉强挤出一丝笑，起身行礼，巧妙地断开两人的对视：“妾沈瑶，见过王爷。”
陆淮晏没说话。
他不说话，沈瑶也不敢起来，就只得一直俯首屈膝。
说起来这屈膝礼，还是前天在沈家的时候，沈家的嬷嬷教她的。
而且那天嬷嬷嫌她行礼姿势不对，特意拿了根细细的藤条，照着她的大腿后面抽了旗下。
倒也不是她不认真学，只是那时候嬷嬷让她顶在头上的书本太重，腰带又系的太紧，紧到她几乎无法呼吸，这才频频出错。
不知道是想到了那个嬷嬷，还是陆淮晏一直没让她起来，沈瑶只觉得自己的大腿好像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少女笑着低头行屈膝礼的时候，葱白的手指紧紧地捏着她自己的袖口。
她的姿势并不是非常标准，头低的角度有些太大，以至于白玉般的脖颈完完全全自那偏红的布料里露了出来。
盈盈的腰肢同样塌得有些过了，被暗红色的腰带束着，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其握住，亲手试试那腰是否与看起来一般柔软。
看似正经，其实处处透着勾人。
陆淮晏的视线在那窄细的腰上停了停，微不可查地皱眉，终于开口：“起来吧。”
“谢王爷。”
偷偷在裙摆下动了动就快抽筋的小腿，调整了一下重心，沈瑶直起身。
按照刚才陆淮晏处理宋夫人的样子，他似乎还挺看重礼数。
想到这里，沈瑶努力地回忆着嬷嬷之前教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轻轻抬手：“王爷，妾来为您更衣……”
话音未落，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最上乘的锦缎前，陆淮晏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瑶。”
陆淮晏的语气还是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依旧冷得吓人：“不要动那些歪心思。”
沈瑶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而后落回身侧。
陆淮晏继续道：“以后你好好住在这里，不要乱生事端，府上自然可以多养一个闲人。”
听着他的话，沈瑶原本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下来了点。
嬷嬷还教了她一些其他侍妾需要学会的东西——如何在床笫之事上取悦自己素未谋面的夫君。
不过，当时她听得有些走神。
到底是藏春楼长大的孩子，哪怕苏妈妈因为她貌丑，还从未让她接过客人，在十几年的耳濡目染下，到底还是学会了很多大户人家的嬷嬷不会懂的东西。
想到苏妈妈，沈瑶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藏花楼的姐姐们。
可能是因为她脸上有疤，或者只是单纯心疼她从小没了娘，楼里的姐姐们都对她很好。
知道她要被大户人家认回去了，姐姐们除了舍不得，也七嘴八舌地给了她很多建议。
当然，姐姐们懂得最多的还是那方面的事情，所以能教给她的，也只有如何在床上讨好这个未来夫君。
“要展现自己的魅力——”
“听说镇北王至今未娶，小妹要把握机会！”
“我们小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们小妹身姿无双，随随便便就能把那镇北王绕在指尖啦！”
“听说那镇北王皮相也是一绝，性子清冷，会不会对小妹不好啊？”
“哎呀，男人嘛，我们见得还不多吗？他们喜欢什么，我们最清楚了不是吗？”
“把他哄好，才有好日子过。”
……
“……听明白了吗？”
男人冰冷的语气终于让走神半天的沈瑶回神。
她赶紧低头，再次行礼：“妾谨记王爷教诲。”
顿了顿，想着姐姐们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沈瑶思考了片刻，抬头，学着姐姐们平时的样子，微微侧了侧脸，嘴角上扬，稍稍弯了弯眼睛。
陆淮晏只见面前的少女抬头，从他的交付看，那双眼睛弯出一个勾人的弧度，妩媚的笑几乎可以让人忘记她脸侧胭脂都遮不住的痕迹。
她上前两步，弱柳般的腰肢随着她的动作，让人浮想联翩地轻轻摇了摇。
像是开在暗夜里的一朵花，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诱惑迷人的气息，勾引着到访者一步步沦陷。
媚骨天成。
似蜜糖的声线响起：“所以王爷今晚要宿在妾这里吗？”
“……”
陆淮晏盯着她看了几秒，似是因发现了她先前的走神而有些恼火。
沈瑶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赔着笑，脸颊的软肉都要抽筋了。
半晌，陆淮晏再次退了半步，紧皱的眉间多了难以无视的愠怒，耳尖似乎也被气红了。
甩袖离开前，他咬牙切齿地扔下了四个字。
“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