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孤女

    又是一年冬雪。

    风刮得急,便有雪珠打在房檐青瓦上,激起一阵飒飒的轻响。叶卿怜身披外袍,轻轻推开窗,露出一张白玉似的俏脸,好奇地向外张望。

    暮色四合,远近屋宇尽染雪色,眼前小小的天井在雪光的映照下也变得豁亮起来,窗口外恰巧飞来几只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好不快活,院子里倒比平时多了些生气。

    叶卿怜正看得津津有味,身后忽的传来“吱呀”一声,接着就是个女子的声音忧心忡忡道:“小姐,眼下风雪大了,窗口满是冷风,您病才好些,可要保重身子啊!”

    叶卿怜意兴阑珊地关上了窗,回眸果然看到自己的贴身婢女小枝手中擎着一把油纸伞,另一只手则提着一篓黑炭,正掸去衣裙上的残雪。

    “真是啰嗦,哪里就冷死我了。”她轻哼一声,踱回了里间的暖阁。

    说是暖阁,她这里的暖阁也不过是比别处多一个火尽灰冷的炭盆而已,小枝手疾眼快地投入两块新炭,它才重新燃得旺了些。

    火光映得两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暖意,小枝又拨了拨灯芯,烛火跳动了几下,房间随之明亮起来,叶卿怜这才注意到那柄倚在墙角的油纸伞上竟有几个显眼的窟窿,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枝浑然不觉,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说:“贾大夫可说了,您这病,三分治七分养,后期的调养最是要紧,半点也马虎不得。”

    叶卿怜嗤之以鼻:那个庸医,当真跟他的姓氏一样,是个徒有其表的假大夫,医术平常不说,还偏偏爱财慕势,惯会阿谀奉承,每次来府上问诊,不像医者,倒像个清客相公。别说叶卿怜深谙医道,只看他溜须拍马的丑态也要对他的医术疑虑几分。

    “小枝,你怎么去了这许久?”谈起这人总是扫兴,她决定换个话题。

    忠心的婢女笼好了炭盆,又走近帮叶卿怜把长袍的带子系紧:“奴婢这次去得巧了,碰巧大小姐、三小姐和五小姐房里的女使也都去领炭火,人多手杂,因此就耽搁了些……”

    “是不是三姐和五妹的侍女又为难你了?”一言未毕,叶卿怜已经拉住小枝抬起的左臂,手腕袖口处赫然有三道抓痕。

    “您可真是未卜先知,我看,比城隍庙前面那个‘半仙凌’算的还要准呢,”小枝眼见瞒不过,只好承认,“三小姐和五小姐的女使埋怨近来京中天气寒冷,不如老家地气暖,各自房里炭火不够用,便说姊妹间少不得相帮,便要拿我们的炭火……”

    叶府虽不是诗礼簪缨之族,但祖上三代为官,在老家姑苏素有人望。到了这一辈,叶氏的长房长子,也就是叶卿怜父亲叶仕绅,更有幸得蒙圣恩,拔擢入京。宅院外那些眼热的人又怎么会想到,这声名赫赫的宠臣府第中,竟然也不乏这等不孝不悌之事。

    人前人后,叶卿怜虽也要被尊称一声“小姐”,但却是这府上最不受宠的庶出四小姐。幼年丧母,也无兄弟姐妹扶持,自然是如履薄冰,若不是凭一手刺绣女红上的好本事讨得祖母和当家主母陶夫人的喜欢,待人接物又滴水不漏,又怎能偏安一隅,有此刻的平安宁静呢。

    “幸好大小姐院里的小桂姐姐肯帮忙,喊了主母的刘妈妈和管各方账目的余大娘出来,三小姐和五小姐房里的女使才丢开了手。只是拉扯间大家都不留意,把拿的油纸伞给戳破了……”

    小枝忙慌慌讲完,赶紧觑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父亲的毒打,其他姨娘的嘲笑,兄弟姊妹间的明争暗斗,在叶卿怜学会韬光养晦前,受过的教训数不胜数,也只有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小枝还会担心她难过。

    想到此节,叶卿怜反握住小枝的手,拉她坐下,又从案底取过一只瓷钵,打开盖子,想要把里面的药膏涂在她手腕上。

    “小姐,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叶卿怜捉住她想要挣脱的手,“下次她们再抢我们什么,给她们就是了。要是只为拿些东西,受了更严重的伤可怎么好?”

    “那可不行!”小枝答得斩钉截铁,“大冬日里,这炭火可是稀罕物,小姐还病着,万不能再着了凉!又不是第一次了,奴婢挨几下打也不觉得怎么样。”

    叶卿怜用手指轻触小枝冰冷的肌肤,缓缓把药涂得均匀:“偌大的叶府,也只有你能这样待我,可叹我却无力在人前回护于你,也是难为你了。”

    “小姐说哪里话来,”小枝听了她这两句话,眼角泛红,嗫嚅道,“当初若不是夫人和小姐可怜奴婢,把奴婢带进府……只怕奴婢那时已经饿死在家乡,如此深恩厚德,恩同再造,奴婢活着一日,定要万分妥帖地照顾好小姐!”

    叶卿怜嗤笑一声,放下她包扎好的手腕,打趣道:“谁又让你表忠心来着?还不赶紧围着炭盆来烤烤火。”

    小枝听说,忙欢欢喜喜地从屋角搬过一张小杌子,摆在叶卿怜常靠着的贵妃榻旁,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拿过盛着黑炭的竹篓,探手往深处摸去,故作神秘地问:“小姐,您看看这是什么?”

    “又献什么宝?”叶卿怜托着刚燃好的手炉看去,发现她手里托着一个纸袋。

    小枝三下两下扯开了袋口,里面随即滚出几个圆滚滚的栗子来。

    “奴婢趁乱从内厨捞到的,厨娘范娘子光忙着收拾席面,压根没空顾及旁的,”她说着就把那栗子往炭盆里添,又拿着火钳往旺处拨去,“小姐晚饭进的不香,吃点零食也好填填肚子。”

    叶卿怜笑道“你这丫头,还和小时候一样,真是个鬼灵精!”

    主仆二人坐得近了,地面上的影子也好像紧紧偎依在一起,小枝拨弄着火盆,里面的炭火劈啪作响,一股烤栗子的香气逐渐飘散出来。

    小枝歪头看了一会,终于用火钳拣出了一颗,一边吹着一边嘟囔:“马上就年下了,沈公子随父往边陲应诊也该快回来了,到时老爷念及世交之谊,小姐也必能少受点委屈,再过数月,公子的孝服也就满了,若是……”

    江南沈氏亦是姑苏的望族,五世上便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名医,到了这一辈,更是任职军中,凭妙手回春之术救人无数。沈家世代与叶氏交好,这一辈沈家老爷沈兴与叶仕绅也是莫逆之交,但行事之风却天差地别,沈家夫人育有二子二女,沈兴便以常驻军中为由,没再另纳姬妾通房,伉俪情深在当地亦是一段佳话。

    沈氏嫡出的大小姐沈敏芝及笄之年便嫁予京中从五品宁远将军卫巍嫡子,如今已是儿女双全,二小姐闺名唤灵芝,年纪长叶府大小姐叶卿妍两岁,出阁前就与卿妍交好,与卿怜则有半师之份,卿怜如今的一手医术,除了病中翻看医术,更多得沈母和沈二小姐指点。

    至于沈家三公子沈鹏振,更是叶卿怜的青梅竹马之交,因沈母素爱卿怜细心聪敏,便抛却嫡庶之见为子求亲。彼时,沈鹏振年方十七,却已经跟着父亲出入军营,人也踏实、上进,亲家知根知底又不择嫡庶,叶老爷遂心顺意,自以为是自家女儿的良配,一口便应承下来。

    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定亲当年中秋,沈家夫人忽得急病,药石无医,终于第二年春病重不治,到如今恰是三年,孝服已满,因此沈家此番进京,一是奉君命戍边期尽,二是探望新近产子的沈家大小姐,第三则是到访叶府,叙旧之余也拟定儿女的吉期。

    叶卿怜本来听小枝絮絮唠叨有些犯困,听她说起心上人却留了心,赶忙截住了她的话:“你还说这些闲话,栗子可就快冷了!”

    “说的是,就是要热气腾腾的才好吃呢,”小枝双手交替,不一会儿便剥好了一颗栗子,连忙递给叶卿怜,“小姐,你快尝尝!”

    不多时,偏僻的院落便盈满了栗子的甜香。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雪片成阵,飞入京城每一处院落,正应了那句“瑞雪兆丰年”的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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