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事似乎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该上的课还是要正常进行。
吃饭时间不长,方便起见,大家都在学校食堂内用餐,包括江晚意他们这样的走读生。
晚饭时间,江晚意手里攥着廖果塞给她的饭卡,手里拎着给她带的饭,匆匆走回教室,为此还把褚楚抛弃了。
她刚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座位上的廖果。
江晚意匆匆几步走过去,把手中的包子放在桌子上:“怎么样了?解释清楚了吗?”
廖果脸色发白,抬眼看她。
“我跟杨倩锐提了建议,她说那是她的风格,同学们都喜欢。”
江晚意心头一紧。
“然后我跟她说,我并没有有意针对她,我跟她说对不起,”廖果双眼通红,一字一句地模仿着杨倩锐的语气,“她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把你当成我们班的东西了’。”
廖果声音沙哑:“你知道吗江晚意,我要被孤立了,一个老师带头的。”她继续喃喃道:“已经有人去找她了,他们都能猜到是我。”
从食堂出来时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此刻已经冷透,装在皱巴巴的塑料袋里,粘腻成一团,叫人看着就没食欲。
江晚意说:“你说错了廖果,你不会被孤立的。我不会,褚楚也不会,还有很多人也不会。”
一直忍着没哭的廖果突然决堤,拿起手边冷掉的包子,和着眼泪一口一口地咽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含糊不清:“谢谢你,江晚意。”
可事情没有因此变好。
此后的几天里,杨倩锐像是大发善心,隔三岔五地给班里买零食。
人手一份,由班长亲手放在每位同学的桌子上。
只有廖果的桌面上空空如也。
只是填错了一个小小的打分表而已,会死吗?
会的,会死在老师日复一日的冷落里,会死在同学们异样的眼神里,会死在无数人的闲言碎语里。
这班上的每个人都亲手扬了一抔土,将他们的同窗掩埋,再不见天光。
两个星期后,江晚意的前面少了一个叫廖果的女孩。
她小心翼翼地摊开那个女孩转学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想不明白,是我有问题吗?我不想在课上听到恶心的黄腔,不想看她再光明正大地偏心男生,是我的错吗?
还是人只要站上了讲台就自动镀上一层圣光,此后任何人的评价都会被打上三个字:不尊重。
我想不明白。
如果有缘再见,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
在无人注意的桌下,江晚意悄悄把纸条攥成一个小团,郑重其事地把它放进一个有些生锈的铁质文具盒里。
她没有立刻把盖子盖上,而是展开另一个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纸上的铅笔字歪歪扭扭,是“生日快乐”四个字,旁边还画了一个丑丑的蛋糕。
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了,江晚意把纸条拿到桌子上,用铅笔仔细描了一遍。
随后又把它仔细叠整齐,放回了文具盒里。
像这样的纸条,盒子里还有好几个。
但江晚意没有把他们再一一展开,因为她知道,这些纸条的内容大多数都一模一样——都是一句生日快乐,外加一个蛋糕图案。
一年随着一年,歪七扭八的字逐渐变得好看,慢慢地,铅笔字也变成了黑笔字。
这是她幼年时每年都会收到的,一份匿名的生日礼物。
只是这份温暖的馈赠在她上初中那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的生日蛋糕。
纸条没了,唯一一条能帮她辨别出礼物来源的线索也就断了。
她出了神。
应如许从教室前门走到座位上,经过她时,用手指第二关节敲了敲桌面,冷声道:“外面有人找。”
江晚意有些摸不着头脑:“谁?”
应如许没答应她,回到自己座位上埋头补觉。
她起身,走到教室外。
来人是隔壁班的孟舒钰,江晚意有点印象。
上次月考他是二班第一,年级里只屈居第三,位列应如许和她之下。
是个很优秀的人,也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江同学你好,我是隔壁班的孟舒钰,”男生笑得柔和,“其实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打招呼。”
他抬手递过来一个蛋糕:“听说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眉眼弯弯,面部几乎没有什么棱角,皮肤又极为白皙,衬得眼角处的一颗小痣极为明显——一个很漂亮的男生,这是江晚意的第一印象。
江晚意看着孟舒钰莫名其妙的好意,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后者表情不变:“朋友之间送礼物,有什么不妥的吗?还是说……”他的表情突然黯淡了一下,声音也变得有些低落,“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有,谢谢你。”
她刚准备接过蛋糕,就看见旁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抢在了她前面。
应如许空着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孟舒钰的肩膀:“谢了啊朋友。”
没等孟舒钰回应,他便径自拎着蛋糕又回了自己的座位,又把东西顺手放在傅乐安的桌子上。
“有个新朋友盛情难却,非要请你吃蛋糕。”
傅乐安抬头往门口一看,挥了挥手,大声喊了句:“不就是交朋友吗,没问题,谢了兄弟!”
孟舒钰抽搐的嘴角差点控制不住,就看江晚意发自内心地一笑,仿佛丝毫没觉得尴尬:“啊,对,大家都是朋友,谢谢你啦。”
他方才的笑脸面具险些挂不住,勉强说了句“不客气”,终于踩着上课铃声回了自己班。
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却看见桌子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个蛋糕。
江晚意小幅度地把身体往褚楚那边凑了凑,小声问:“小楚儿,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褚楚摇了摇头,却没立刻回答。而是动作飞快的从本子上撕了一页纸,低头写了句什么,最后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擦着桌面传到江晚意这边。
“我送你的礼物在后边呢,晚上请你们唱歌吃饭,还叫上了后面两个人。”
江晚意抬头看了眼老师,见她没注意自己这边,便悄悄地冲褚楚比了个“OK”的手势。
两个人对视一眼,差点就笑出了声。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他们上高中以来第一次组团出去玩,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兴奋。
傅乐安伸手在褚楚面前打了个响指,兴致勃勃地问:“我们怎么走?你家司机来接吗?”他左右环顾了下四周,有些疑惑,“怎么没看见你家车啊?”
“没车,”褚楚看向他,笑得甜美,“今晚出行的交通工具,是您二位的豪华大山地。”
傅乐安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应如许:“所以今晚我俩的作用是……”
应如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够明显吗?交通工具啊。”
四个人不紧不慢地到了“逅海”KTV,唯一的伪装也就是把校服外套脱掉。还好褚楚已经让人订好了包厢,他们只要直接进去就行。
江晚意和褚楚两人站在一旁等他们锁车,老远就看有个人冲他们走过来。
“这么巧啊晚意,”孟舒钰看起来很意外,“你家也住这边吗?”
应如许直起了身子,嘴角挂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抬眼看向孟舒钰。
江晚意以为他只是过来打个招呼,摆手道:“没,来这边玩的。”
“来庆祝生日是吧?”孟舒钰了然,“能带我一个吗?”
他好像也觉得自己有些突兀了,末了又补充一句:“就是希望能更好地融入你们……我是不是有点唐突了?”
“褚楚,”一旁的应如许突然开口,好像在暗示什么,“局是你组的。”
和傅乐安一起专心看戏的褚楚却好像没听懂他的暗示:“啊?哦,来玩吧,反正都认识。”
五个人一齐进门,气氛微妙。
前面带路的褚楚牵着江晚意,小声解释道:“孟舒钰家里也很有背景,他妈是教育局局长,我爸不是办教育机构的吗,也算认识。所以,你懂的。”
“而且,”褚楚一把揽住江晚意,神神秘秘地贴在她耳边:“你以为杨倩锐那种水平怎么能在咱们学校混下去,听说有他们家暗箱操作……”
后面的应如许两手插兜,没多说什么。倒是傅乐安感觉到了应如许有些莫名的低气压。他夹在中间,往应如许那边凑了凑,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应如许语气如常,“就是我觉得这位‘新朋友’,看着有点眼熟。”
“正常啊,他不就隔壁班的吗?”
应如许摇了摇头:“感觉是在更久之前。”
傅乐安摸不着头脑,又不想让孟舒钰觉得大男人还搞孤立这一套,便又嬉皮笑脸地和他勾肩搭背:“哥们,什么来头啊。”
孟舒钰身高一七九,不算矮,但他也瘦,被一米八五的傅乐安一压,像只孱弱的小鸡崽。
他抬手艰难地扶了下眼镜:“还没跟两位正式自我介绍。”
应如许突然停下脚步。
他走得略快,回头看向孟舒钰。
后者左耳带着一个小小的耳钉,在KTV五颜六色的灯的照射下,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应如许挑眉:“说说?”
孟舒钰好不容易挣脱桎梏,开口先是咳嗽两声:“我是二班的孟舒钰,上次月考的第三名。”
他同样抬眼回望,轻笑着说:“我这个人就是有些慕强,早就想和你俩做朋友了。”
他指的当然是第一和第二的应如许和江晚意,但这话着实不太动听,好像就自动把傅乐安他们排除在外了一样。
傅乐安往后退了一小步,确保孟舒钰看不到他的表情,才皱起眉头,用口型向应如许无声地抗议:“不是,这人有病吧?”
“那我很荣幸啊,”应如许点点头,也不知是在赞同谁的话,紧接着又状似无意地问:“诶,你初中在哪儿上的?”
“梧桐中学。”
“我还以为是新京实验中学的,”应如许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你有点眼熟,还以为是校友。”
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无端让孟舒钰的神情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