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天色渐晚,风吹起江晚意的鬓边发。

    她的思绪乱作一团。

    “小楚儿?”江晚意拨通电话,“想你了,出来陪我玩。”

    电话那边的女声活泼得过了头,女孩子没多问:“我懂!老地方等我!”

    褚楚口中的老地方是她们大学期间经常去的一家清吧。

    名字很特别,只有一个符号,“∞”。

    离得不远,江晚意索性步行前往。

    目的地随着她的漫步越来越近,她到达门口。里面的灯光昏黄,不像别的酒吧那么灯红酒绿的。门口竖着一块小黑板,粉笔字线条干净:(老板)今日特调长岛冰茶。

    江晚意在环形吧台前随便找了个位置。没过多久,一个风风火火的女生冲进来,在她旁边坐下。

    女生动作夸张地捧住江晚意的脸,并忽视了她有些无奈的眼神,热情地就要送上一个吻。

    江晚意闭上眼睛,像是不愿面对面前这张不断放大的脸。她一只手及时挡在嘴前,成功保护自己留了二十几年的初吻。

    “打住,打住。”

    褚楚撅起的嘴巴在触碰到江晚意手背的一刹那停住,随后她迅速坐直,怒道:“才几天不见就这么生疏,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江晚意安抚地顺了顺褚楚的毛:“没有,只有你一个。”

    褚楚她老爸是老师出身,却颇具商业头脑。二十多年前乘着东风,创办了新京市首批教育机构,自此就发了家——而褚楚作为家中独女,父母对她要求并不高。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褚楚这个锦衣玉食的小公主非但没有满身公主病,反而养成了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性格。

    她一路顺风顺水,大学考了市内的师范,毕业后又顺理成章地进了自家机构当老师,可以说从来没真正的见识过社会的险恶——此时听了江晚意的话,虽然觉得哪里有点儿怪,却并未深究,又是笑嘻嘻地凑过来:“那咱们点杯喝的吧,你要什么?”

    没开玩笑,真的很像一只热情地摇着尾巴的小狗。

    江晚意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示意调酒师:“绿色蚱蜢,谢谢。“

    绿色蚱蜢的主要配方是淡奶油和薄荷、可可两种利口酒,口感清新,味道偏甜,因为标志性的绿色而得名。

    褚楚满脸鄙夷:“江晚意,不能喝就去狗那桌。”

    “这不已经一桌了吗,”江晚意故意逗她,“好啦,你想喝什么?我请客。”

    “你请客啊?”褚楚直起身子,做作地打了个响指,不远处的调酒师莫名其妙地走过来,就见面前这个长相甜美但似乎脑子有病的顾客故作深沉道,“waiter,请给我来一杯八二年的拉菲。”

    调酒师:……

    江晚意:……

    褚楚在一阵尴尬的沉默里败下阵来,总算是正经起来:“……行吧,我要一杯长岛冰茶。”

    江晚意神色微妙:“不是吧小楚儿,什么时候这么有实力了?”

    “什么啊?喝杯冰红茶也叫实力?”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就没人接下半句了。一看,才发现江晚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浏览器,照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念到:

    “被称为‘失身酒’,长岛冰茶告诉你什么叫一杯倒。”

    “长岛冰茶——一款极具诱惑力的深渊。”

    “阴柔中的强大,烈与甘的交响乐唔唔……”

    “等会儿,等等等等,”褚楚忍无可忍地捂住江晚意的嘴巴,“我明白了,所以还是请你先闭嘴吧。”

    江晚意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随后拿开了褚楚的手:“明白了还点?小心喝多了难受。”

    “可是长岛冰茶是老板特调诶!”褚楚环顾了下四周,随后压低了声音,“说真的,咱们也算老顾客了,第一次见有‘老板特调’这个东西,你就不好奇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江晚意没明白她的意思。

    褚楚恨铁不成钢道:“啧,真是不开窍,难怪这么多年没谈过恋爱——这不就是那种小说经典桥段吗,神神秘秘的老板一出现,调的还是这种烈酒,下一帧没准就是女主喝多了,和老板展开一段绝美爱情——按我的经验来看,这老板八成是个帅哥。”

    她啰啰嗦嗦,刚说完就看江晚意凉飕飕地看着她,额角顿时沁出了一滴冷汗。

    “还恋爱脑?还没被伤够?”

    “是挺伤的,”褚楚也顺势换了个话题,“所以我爸现在打算让我走相亲路线。”

    江晚意一听,不由得想到了自家沈女士,惆怅地叹了口气。

    褚楚也像是对此事颇为烦恼,一说到就蔫蔫地趴在吧台上,只露一双眼睛,侧过脸看着江晚意,话锋又是一转:“别说我了,一一,你呢?”

    江晚意一愣:“什么我呢?”

    “我最了解你了,”褚楚又换了个姿势,改用一只手撑着头,看向江晚意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你今天找我来,肯定是心情不好。”

    调酒师把调好的一杯绿色蚱蜢放在江晚意面前,杯底轻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晚意拿起杯子啜饮一口。

    巧克力的香气和香草的甜蜜相碰撞,黄油的口感充斥口腔,几种甜甜的味道搅成一团,传递出释放多巴胺的信号。

    可她的心情没有因此变好。

    她放下酒杯,用了一个回忆往事的标准开头:“小楚儿,高中的事儿,你还记得多少?”

    褚楚的甜言蜜语好像不要钱:“和你有关的都记得。”

    江晚意没忍住笑了起来:“那是必须的。”

    她们二人却是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高中刚开学那会儿——女孩子的友谊简单又纯粹,而她们能成为好朋友的原因也亦是如此。

    成为同桌是机缘巧合,她们两人又都是很外放的性格,很容易就聊得熟悉了。但褚楚永远忘不了那个下着雨的下午,她突然来了例假,裤子上沾了血,坐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而江晚意在刚刚开学和大家都不熟的情况下,为了给她借卫生巾,问遍了班里每一个女生,她身上的校服外套也围在了褚楚腰间,用于遮挡血迹。

    褚楚只记得那天降温。

    她是个感性的人,抱着江晚意就突然红了眼眶,哼哼唧唧地说:“天啊真的好爱你,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调酒师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两人,手里端着的酒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江晚意哭笑不得地接过来,直接把杯子放在褚楚嘴边:“你的长岛冰茶,喝不喝?”

    褚楚拿过杯子,喝白开水一样地往嘴里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后有些奇怪地说:“好甜,度数真的有那么高?哎等等,小哥你先别走。”

    她叫的是调酒师:“不是说老板特调吗?老板人呢?”

    调酒师立的应该是什么高冷人设,言简意赅道:“老板比较低调。”

    又来了新的客人,调酒师到一旁去忙了。褚楚遗憾地叹了口气,看起来颇有怨念:“果然,小说就是小说,不可能成为现实。”

    她发完牢骚,立马意识到对话又偏离了主题,连忙悬崖勒马:“对了,你问高中的事儿干嘛?跟你心情不好有关系吗?”

    江晚意脑中立马浮现出应如许那张脸,几年不见,他好像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脾性,骄傲的意气不减反增。那双褐色的眼睛挑衅似的看着她,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心里窝火——“不赢一把再走吗?”

    “没什么,”江晚意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赌气一样地开口,“就是碰到了一个普通的、不熟的高中同学。”

    这么多修饰语,实在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褚楚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那就是和你还挺熟的呗。”

    刚才的那一口长岛冰茶的后劲到此刻才初露端倪,褚楚的头猝不及防地一晕,口腔里也后知后觉地涌出丝丝苦辣。她没忍住“嘶”了一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江晚意已经行云流水地把两人的杯子调了个位置,将那杯“极具诱惑力的深渊”一饮而尽。

    褚楚抓过那个滴酒不剩的杯子,一时无言,半晌才幽幽道:“原来该去狗那桌的是我啊……”随后把放在自己面前的绿色蚱蜢喝了个精光。

    果然还是这种度数低的利口酒适合她——两个人突然就干了杯,面面相觑。褚楚看着眼前的江晚意面色还算如常,便打算跟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继续说啊,咱们班谁?”

    江晚意极力抑制住头晕的感觉,含糊不清道:“就那谁,那谁。”

    “孟舒钰?”

    但直觉又告诉她,江晚意碰到孟舒钰不该是这种反应。反正如果是她的话,肯定要先大骂三百回合再说。

    褚楚把刚刚那个答案否定,拍拍脑袋,继续试探:“傅乐安?”

    江晚意还在摇头。

    并且不知不觉间,面色生出两团不正常的酡红。

    褚楚有点儿崩溃:“不是吧,真多了?!”

    等等。

    刚才她的眼神不经意地瞟过江晚意身后的几人,好像,其中一个帅哥,有点眼熟?

    褚楚眯着眼睛确定了一下,突然顾不上崩溃了。

    应如许同样坐在凳子上,一只手肘杵着吧台,懒洋洋地撑着头。

    他见褚楚注意到他了,便抬起手来,主动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眼下的情况稍微有些复杂,喝醉的江晚意和久别重逢的应如许摆在面前,褚楚的嘴比脑子动得快。

    她一不小心就把困扰在心底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应如许?你俩当年到底谈了没有?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这太冒昧了,褚楚问完就后悔了。

    可应如许没给她道歉的机会,他也没生气,只是看了眼江晚意,淡淡地问了句:“谈没谈?江晚意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没谈。”

    “哦,那就是没谈。”

    他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褚楚松了口气。

    “我送她回家,”应如许不慌不忙地解决着眼前最大的难题,“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叫个人来吧。”

    “不不不,”褚楚连忙摆手,“我叫我家司机来,不用担心。”

    她好像猜到江晚意口中的高中同学是谁了。

    褚楚临走前拍了拍江晚意的肩膀,看她有些迷迷糊糊的,便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谁说小说不会变成现实的?”她轻快地笑了笑,“看来,只是女主角另有其人而已呀。”

    江晚意跟在应如许身后,稳稳当当地走出了酒吧。

    她看见应如许掏出一串钥匙,准备跟着上车。

    不对啊,这车钥匙怎么有点不对劲?

    随后她看见应如许淡定自若地打开了山地车的车锁,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原来是自行车。

    江晚意下意识看了看后座。

    别说,还挺干净,就像是来之前特意擦过一样。

    应如许直起开锁的身子,抱臂看着她:“看着挺清醒啊,江晚意,没醉?”

    然后他就被打脸了。

    因为江晚意很自觉地抬起屁股,坐上了他的山地车后座。

    应如许很有自知之明,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也就是他不告而别,此时又久别重逢的情况下,以江晚意要强的性格,宁愿自己走回去,也绝不会坐他的车。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无奈:“算了……你别急,先下来,你这样我怎么上车呀?”

    江晚意愣了一下,不自觉地脑补出了应如许一个抬腿把她扫下车去的场景,自己也觉得好笑,一边傻乎乎地笑出了声,一边直起身子乖乖站了起来。

    应如许盯着她看了几秒,直到江晚意疑惑地问:“你笑什么呢?”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身上了车。

    江晚意的手紧紧捏着他的衣角,字正腔圆:“注意安全,别把我摔了。”

    “放心吧,”应如许的声音夹杂在风里,连同傍晚的余温一同送进了她的耳朵,“经验丰富。”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此刻蝉鸣依旧,依旧如今夏,依旧如当年。

    道路两旁的风景缓慢移动着,江晚意额头轻抵着他的后背。

    她眼睫低垂,像是睡着了。此时经历的一切也都如同往日的梦,仿佛睁眼就会消散。

    却有一个直觉般的念头悄悄提醒着她——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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