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道

    麦是被香醒的。

    什么味啊,那么香……麦被子一掀,闭着睡眼在空中嗅来嗅去:“困于猪瘟一整年,似曾相识米味来……”她这哪里是给自己找了个兄弟啊,这是找着妈了。

    她有多久没见过米粒了,闻着味这觉也醒了六七分,踩着鞋就到了后院。

    二驴正给火里添柴,瘦猴在熬粥。二驴看麦醒了,热情招呼:“麦子,快来快来,哟,这孩子瘦的,没二两肉,等会咱猴哥再给你煮个蛋!”瘦猴见麦来了,愣愣地朝着麦点了点头。

    瘦猴没二驴那么没心没肺,心思也多,突然间多了个女人要照顾,一下子缓不过劲来。

    “哇……跟你们混不仅有包子吃,还喝上粥了,咱不都是乞丐吗,我除了有地方住咋啥也没有……都饿了好几天了。”麦拿了破碗,跃跃欲试。

    麦学胖子的,叫声猴哥。瘦猴接过碗先给麦盛了一碗:“刚出锅,烫,慢点喝。”

    “好咧,猴哥。”麦接过碗,眼睛都快黏粥上了,瘦猴怕她连粥带碗一起喝了。

    二驴添完了柴也盛了一碗,招呼瘦猴一块吃饭,瘦猴把自己的那份盛了出来,又去煮蛋。等二驴坐定下来,喝了一口粥,开始他的高谈阔论:“麦子啊,乞丐和乞丐之间是有鸿沟滴,那人分三六九等,乞丐那也分,知道不?”

    麦刚喝得急赤白脸的,第一口就被烫到了,现在正在对着粥呼呼:“还真不知道,给讲讲?”

    二驴来了劲。

    “你胖哥今天给你掰扯掰扯。”二驴清了清嗓子,“咳咳,这叫花子啊,看着都穷,其实大有来钱的门道,咱分真丐和业丐,像你,因为猪瘟流落接头,因为没钱而乞讨的,那就是真丐,像我和猴哥,打出生起就拜了团头的,那是业丐,讨饭那是咱营生来的,能一样?”

    麦不明所以地喝粥,原来自己连乞丐的门槛都没摸着。

    麦思索的样子让二驴感觉自己春风得意,越说越起劲:“真丐不仅难以存活,还会被业丐打压,没什么可讲的,但业丐能说的就多了,啧啧啧,比那江湖门派也差不了多少。就你胖哥所知,这里头分东、西两行。东行狡诈,摆书摊,告地状,扯地龙,迷羊阵,聚财观音……都是手段,早上出去行乞,晚上回来,少则一贯,多则一两。“

    麦粥都差点喷出来:“咳咳咳……二驴,你说啥,能赚多少?一贯!这也太多了吧……“一贯那就是一千文,一个肉包两文钱,那就是五百个包子!当叫花子有这么赚?

    二驴一副小孩子没见过市面的表情看着麦:“你以为呢,猪瘟到现在都要一年了,你对我们这行当还是见识短了,怪不得混得那么惨呢。”

    “那胖哥,你刚说的那个摆书摊,迷什么人阵……啥啥啥的,都什么意思啊?”麦喝着粥咕嘟咕嘟。

    “迷羊阵。”瘦猴拿着煮好的蛋,剥好了放在麦碗里,更正到。

    “要不然说你不懂呢,麦子别急,胖哥给你一个个说。”二驴感觉自己该开个乞丐学堂,专门带领这种菜鸟入行,收入一定很可观。

    “先讲刚你说错的迷羊阵,也属东行,明面上是乞丐,暗地里真正撑着的是强盗勾当。贾府还有钱的时候你总见过路边耍花枪的吧,迷羊阵看着和这种差不多,但是不单干,几个人结伙表演杂耍,戏法。演完了跟人要银子要粮食,要是不给,这伙人就偷偷跟踪你回家,抢了金银细软,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胖子光喝粥根本就吃不饱,麦把瘦猴给的蛋划成了三份,分到各自的碗里。

    “胖哥,那摆书摊我好像见过,是不是讨饭的前面摆了张纸,写上自己身患恶疾,没钱治病,卖身葬父啥的?”麦啃着分成了三瓣的鸡蛋。

    二驴将那米粥和鸡蛋吨得一口咽下,瞧了一眼麦,可以啊小丫头片子有点悟性。“那张纸叫做‘冤状’,所以摆地摊也被叫做告地状。你说着了一半,但告地状可不仅仅是这样。有些心善的冤大头,见了这扮作书生、姑娘的冤主,以为真是命苦,掏钱要给,冤主这时候就问其家住何处,说要来日加倍奉还,其实是要趁夜黑风高,打家劫舍,啧啧啧……”

    麦突然感觉乞丐这碗饭不好吃,怎么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这自己哪混得下去:“那……你俩,做得哪个?聚财观音?”

    麦这话说出口,号称行乞高手的二驴,脸色唰得变差了。瘦猴长得白,脸都红了,端着饭碗被米粒噎住了,转头咳嗽。胖子站起来,鼻子里直哼哼。

    聚财观音这么不受待见,不是聚财嘛?

    胖子胡咧咧骂一通,边洗碗边嚷:“聚财观音,男的做不成,得是女的!“

    麦感觉莫名其妙,怎么干乞丐也搞男尊女卑?

    瘦猴收拾碗筷,对麦说:“你别理他,这火不冲你,只是前段时间,胖子被‘玉面观音’骗了,一提就着急上火。”

    后来麦在乞丐里头呆久了才知道,这聚财观音,名字好听,干起来真是作践人,“观音”需得是一个皮亮条顺的姑娘,摸准了男的家里没媳妇,说自己无家可归,愿意给这人当媳妇,等男的放了心,找了机会卷走家里财产一走了之,陪了钱财又陪了感情,确实可恶得很。

    等二驴消了气,瘦猴作为三人里头主事的,拉着两人要开小会。

    二驴挠着头坐在麦边上,算是把前面的事翻篇了。胖哥这人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心是水泥糊的,没什么眼儿。

    二驴怪不好意思地叉着腰:“之前你胖哥看走眼了,被黑心婆娘骗走了钱,我和瘦猴一下子从零开始了,我们哥俩之前靠卖唱打板,算是赚了点钱,被骗走之后就毛也不剩了,要想吃饱饭,必须马上开始想新法子。还有你这宅子,这几日连我们这些底下的乞丐都能找上了,再过一阵苍蝇蚊子会更加没完没了找你的麻烦。”

    麦心里一咯噔,毕竟这宅子是她唯一的底气了。

    吃了饭后,瘦猴招呼二驴出去唱独段《子夜歌》,而瘦猴就在贾府洒扫庭院,一边教麦《西洲曲》。

    麦拿着扫帚一边清扫落叶一边练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瘦猴从旁边打水路过,冲着麦的后脑勺一拍,“哎哟,猴哥,疼……”麦把扫帚放了,蹲坐在台阶上,沾了一屁股苔藓。

    “让你唱错,‘莲’字要扬上去。”瘦猴原本就瘦尖的脸因为皱眉,拉出了许多褶皱,显得更瘦了。“再练二十遍,手里的活也别停。”瘦猴仿佛是不满意自家闺女的老父亲,给麦下了死命令后抬脚就走,忙着去处理贾府大门上厚厚的积灰。

    麦翻了个绝望的白眼,打扫了一天,麦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她感觉自己就是朵打蔫儿的黄瓜花。麦张开嘶哑的喉咙练曲,配上她扫地的姿势,原本的艳曲从她嘴里唱出来就变成了好汉歌。

    但蔫了总好过死了。经二驴和瘦猴的盘算,不赶快让贾府恢复个正常人家的样子,再这么破败下去,很快就会有混混流氓过来抢占。翻修贾府这件事,其实麦是最大受益者。二驴和瘦猴总归是暂住,等自己到时候要转手经商,修缮良好的宅子肯定比破败不堪的宅子更卖价。而练曲更是迫在眉睫,把曲子唱好,麦才能和二驴瘦猴一起上街卖艺,赚更多的银子。这两件事缺一不可,麦现在被架在刀下,不得不受苦受累。

    “啊——钱难挣,屎难吃!”

    麦嘶哑的嗓音响彻云霄,而在后来的无数个春夏秋冬,麦无数次的向着天际呐喊同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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