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阵骚动从贾府门外传来。麦本就饥饿，根本睡不踏实，总是竖着一只耳朵。

    麦从床上坐起，警惕地看向屋外。“这深更半夜的能是谁啊……别是贾贵没有死，回贾府来了。”麦转念又想，“贾贵没有钱去别的地界消遣，若是回来怎么可能那么晚？要不是这厮，那便是贼人。偷钱偷到这么个鸟不拉屎地方，那得是多不长眼。”

    麦心下十七八个弯，摸黑下床，也不敢点灯惊动对方。前段时间能变卖的铁器农具都变卖了，现在贾府就是个空壳，借着月色看了一圈，屋内没有一件可防身的。麦想起床头有贾贵打人时惯用的木棍，蹑手蹑脚地掏出来，攥紧了在胸前。踮着脚走到门口仔细听着外边的状况。

    贾府的大门年久失修，“吱呀”一声被一双手推开。麦在屋内听得心惊不敢作声。怕真是贼人，谋不到财还要害命。

    月光之下，两个衣衫破烂的身影窜入贾府，同样是蹑手蹑脚，一高一矮，一瘦一胖。

    “瘦猴,你选个啥子地方，一看就没有吃的，来这里相做什么……”胖子对着沾满蛛丝的贾府大门显然很不满意。

    “你个呆子，做乞丐还挑三拣四，给你能的。”高瘦影子打得矮胖影子一踉跄，踩到了瓦砾，又是一处动静，麦心下一跳，已经做好了殊死搏斗，趁乱逃跑的准备。

    “声音小着点，死胖子光长肉不长脑……”瘦猴掐着嗓子低声教训。

    “你看这家人，门都不落锁，没人修缮，台阶上全是草，估计年前得了猪瘟死绝户了。”瘦猴用肩膀杵了杵胖子看，“胖子，等会看着尸体你可别喊呐！”

    二驴胆子小，听到“尸体”两个字吓得捂住了嘴，示意瘦猴，自己尽量。

    两人一步一挪地往贾府里走，过了内院，直入正房。

    瘦猴“啧啧“两声，这人家过的和乞丐也没区别了。

    二驴拿手挡在眼睛前，生怕冷不丁地看到尸体。

    麦戳破了西厢房的窗户纸，看到二驴和瘦猴，心下底气足了些。

    不过是两个小乞丐，看样子身量也都没有成年，若是自己使出全力，就算打不趴他们，要逃走也并不难。

    瘦猴和二驴见正房都没有人，当下脚步就放肆起来，声量也不压着了，已经断定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小宅邸。

    瘦猴和二驴打算分头行动，瘦猴去厨房找吃的，二驴去东西厢房搜刮财物。

    二驴胆子不大，但在看到院中并无异样，又没有主人，也放下心来，同意分开行动。

    瘦猴跑去后院，二驴进了东厢房。

    东厢房内。

    二驴开门进去，东厢房里一片漆黑，门一开，月光照进屋内，凌乱一片。二驴犯嘀咕：“乱得要死咯，能不能为偷东西的人考虑一哈子，能不能咯……”

    一堆脏棉被和废弃烛台纠缠在一起，还有一些废纸湿柴，雪水化掉后，从地面潮上来，不知名的蚊虫爬在不可名状的黑疙瘩上,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腐烂腥臭的气味。

    “呕……要不说我这命贱呐。”二驴强忍着恶心，把尚且能用的柴火拣出来，“晒晒将就着用，这烛台也还成……”

    二驴一边挑挑拣拣到自己的破麻袋里，一边止不住的干呕。

    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响动。

    猴子回来得还挺快。

    二驴头也不回得招呼道：“猴子，厨房找到啥你就先吃吧，俺这会吃不了一点……“说着正要回头，突然被人扼住咽喉。

    麦瘦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二驴身后，用棍子和手肘反制住不加防备的胖子，长棍紧紧抵在胖子喉头，胖子挣扎一分，手肘就收紧棍子一分，吓得胖子不敢出声。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二驴脸上的肥肉揉成一团，眼睛都不敢睁开。

    麦问一句他答一句，都不带反抗的。

    “有没有武器。”

    “有。”

    “在哪？”

    “兜儿。”

    “同伙呢？”

    “厨房。”

    “来我家干嘛？”

    “偷。”

    麦：“……”

    在这胖子身上摸索一番，确实只有一把武器，是一把巴掌大的匕首。

    “别出声，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不知好歹，冒犯了您，只是混口饭吃，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哥俩这次吧……“胖子哆嗦着站起来，一边小声求饶。

    “……”

    麦改用匕首抵住胖子喉咙，胖子更是浑身打颤。

    “你以后别做这行……不适合你。”打劫的比被打劫还紧张。

    这死胖子，眼泪都溅出来了，自己第一次打击黑恶势力，没想到这么顺利。

    “把鞋给我脱了！”省得等会另一个来了联手对付她，打不过，至少还跑得赢。

    “啊？”二驴愣了，“女侠这是做嘛呀？”

    “少废话，让你脱你就脱！”麦把刀尖紧了紧。

    胖子脚上的鞋几乎是瞬间被他踢飞了出去。

    西厢房外。

    瘦猴从厨房回来了，大步走进厢房，对着里喊：“二驴咱这趟是白来了，捅了穷窝了，厨房里……”走进房内，瘦猴傻眼了。

    一个身形消瘦的姑娘拿着他们的刀指着没有五大但也有三粗的胖子。胖子可怜巴巴得被绑在了柱子上，眼泪汪汪。

    胖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瘦猴对着麦干笑。

    “姑娘，有话咱好好说。”

    “有话一会说，先把你鞋脱了，用那边的布条把自己腿和柱子先绑到一块！”

    瘦猴瞪着二驴，二驴苦笑地看向自己的腿，用布条打着双个死结。意思说，兄弟，有难同当。

    “愣着干嘛，照我说的做，否则……”麦把刀靠近二驴胖乎乎的脖子，割一刀怕是能喷个几水缸。

    等瘦猴把自己打包绑好。麦上前把他的手也绑上了，全身搜索了一番，劫获一点铜板和几个包子。麦看到包子都傻眼了。这是什么，3个完整的包子，自己多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食物了？麦闻了闻，还没搜，就是硬了点，收入了囊中。

    “咳咳咳……”麦在来个小贼面前来回打量。

    两个小毛贼和自己差不多大，身上穿得破破烂烂，但是俩人不仅有武器还能吃得起包子，什么来路啊……麦想到自己再过几天，连口干净的水都要喝不上了，很是悲愤。打算审问一番。

    麦走到俩“人形柱”中间，先问胖子，这个心眼实。

    “胖的那个，你叫啥名？”

    “胖子别跟她说！”瘦猴瞪了一眼胖子。

    “这位兄弟，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凶什么啊，咱们不是讲好了的吗，有话好好说的呀。”

    麦托腮蹲在瘦猴面前，看着瘦猴极极败坏的表情，觉得纳闷，你们还生气呢，我大半夜的睡个觉还要抓毛贼，魂都吓飞了，我还没生气呢！

    胖子嘿嘿傻笑，来打马虎眼：“女侠，您别生气，我叫二驴，这位是我猴哥，您叫他瘦猴就成。”

    这名取得也太草率了吧。麦背着手踱步，来到瘦猴跟前：“这位……猴哥，你来说说。”

    瘦猴抬眼瞅了一眼麦，自己如今落人手中，说不说的也没得选，只好作罢。

    “要我说什么？”

    “你们俩个深更半夜来我家干什么？”

    瘦猴照答：“你也看到了，我俩衣服都破破烂烂的，我们就是路边讨饭的，还能干嘛，就是肚子饿了，没钱花了，以为你家这么大个院子，就算外边看着荒凉，总归是大户，肯定有点油水，谁知道……”连口米汤都喝不着，现在还被个小姑娘绑了。

    二驴被绑得实在难受，艰难地扭动着，像是条胖蛆。“是啊，你看啊小妹，咱们生活都挺不容易得，咱现在偷也妹偷着的，还被你绑了，这匕首和包子还有那那那小点钱，你都拿了，当我俩赎金了，这事就翻篇了，中不中啊……”小姑娘看着不像坏人，求求情应该就心软了。

    麦从背后拿出一袋包子：“三个包子就想打发我呀，你当我是孔圣人啊……”

    二驴：这话当我妹说，小姑娘看着就是坏人堆里的翘楚。

    瘦猴忍不了：“那你想怎么样嘛，大不了报官呗！”

    麦陪了个笑脸，不能把人惹急了。“两位小哥，我叫贾麦，这贾府是我家，你们私闯民宅，按照我朝律法，那是要棍杖伺候的……”

    二驴一听麦要送官，吓得魂颤，喊着瘦猴给麦赔罪。

    “嗐……但是呢……”麦转了态度，“两位兄弟到了我家，那都是有缘，我们之间不仅可以一笔勾销，二位更能在此常住，得个遮风挡雨的所在，咱们仨，交个朋友！”

    二驴看看瘦猴，瘦猴看看二驴，两人都被麦整糊涂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大家都是出来讨饭的，苦命人本就该互相照应，乞丐之间互相帮助，日子才有盼头不是。”麦循循善诱。

    瘦猴是俩人里拿主意的，脑子也活泛，自己和胖子两人白日乞讨，夜晚躲在破庙睡觉，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时候被成年乞丐殴打，争夺住处吃食都是常有的事，若能在贾府住下，百利而无一害。

    “你哥俩也看到了，我贾府无人洒扫，庭院荒芜。去年猪瘟过后，我姊妹离散，父亲也死于非命，母亲更是薄命早早去世。”麦缓缓叙述，真假参半，把话本里的悲惨身世直往自己身上套，要哄得那俩小贼落得泪来才好。

    瘦猴和二驴面面相觑。这丫头穿得破破烂烂，没有半分小姐的样子，半夜遇上像自己这样的毛贼，不但不慌张还反手制住，自己哥俩没占到便宜，还被捆在这柱子上。一看就是从小活得不如意，受了许多苦楚，锻炼出这一身本领，这做派活脱脱像是个泥腿子乞丐。两人已经是信了七八分，又听到这等伤心身世，不由心软。

    瘦猴和二驴交换了个眼神：“麦子是吧……我打出生起就是乞丐，祖宗往上三代都是贱籍，二驴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命大逃了出来，我俩都是下九流，不像你以前还当过好人家得小姐，你别嫌我们糙，我们也不嫌你细，你，你，你刚说的，还算数吗？”

    麦看瘦猴都松口了，冲过去帮他们解绳子松绑：“算数算数，说好了啊，以后有你们一口饭吃，就有我一口饭吃。”

    瘦猴：“……”这话不该他来说吗？

    二驴本来人胖就行动不便，哎哟哎哟地叫唤：“绑得兄弟我肉上都出道道儿了。”

    麦无语：“不是二驴，你这纯种乞丐，咋伙食还这么好啊，能长这么多肉呢？”

    二驴：“这不怨我，不知道得以为我大户人家呢，喝点糟糠泡饭也能长肉这找谁说理去啊，这不正好麦子你来了，以后分你一份，你驴哥嗐能纤细点……”

    瘦猴站起来松松筋骨，望望西厢房外的月亮，感觉今晚上照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后半夜，麦和瘦猴二驴把三个包子分了下肚，麦说后院只有凉水，二驴就变戏法似的在院子里搭了个小炉子，从他原来住的地方拿回来了个铁锅，架在上边烧水，三人围在一起，用三只破碗盛了捧在手里，围在火边，喝几口热水。这些天里，第一次麦的身体连同精神一起松弛下来。

    麦让两人住西厢房，自己住东厢房，床褥之前都被贾贵卖掉了，还剩东西厢房的床尚在。麦在床上垫了几件破烂衣服作衬垫，让两兄弟将就着睡。

    瘦猴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哪里偷来三个鸡蛋，说是明天吃顿好的。

    麦这一放松，一觉睡到日上三杆，瘦猴和二驴也良久未躺过床，久违地没有被冷风刮醒，睡了个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