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马车上,秦霁默不作声。

    “还没想好?”陆迢的声调可称得上和气。

    秦霁从他刚刚的那三个字的回应中便感受到这人心情不大好,如今还能这样同自己说话,实在不易。

    她摇摇头,靠上男人挺拔的宽肩,做出依赖的姿态。

    “想去书肆。”

    秦霁已经准备好受他盘问,陆迢听后却只对外吩咐了一声,半点未提为何。

    不多时停下来,秦霁搭着陆迢的手下了马车。旁边便是一家书肆,这书肆门面宽敞,迎面一副竹子门匾上写着“墨有香”。

    堂中被一道五折字帖插屏隔开,一侧的书架上摆放的是各类书目,另侧的书架上放的是纸墨笔砚等文房用具。

    秦霁视线掉转,落在隔着同一侧的另间书肆上,隔着数十步远,那书肆门面亦算整洁,不过要小上许多,恐只能容三人并行。

    那才是她要去的书肆,眼前这间虽店名叫做书肆,实则是一家书坊。

    书坊重刻书,陈列所卖的刻本或是官印,或是由坊间私印。而那间书肆,担不起刻书,卖的亦应是经手抄录的书本残卷。

    这样的书肆往往不谋众利,而是主人想将一些东西记录下来,待有一日遇见知之者,需之者,再谋重利,或全见识以做交换——

    这是秦霁的师父以前告诉她的,也不知现下还能否适用。

    秦霁在想着这些,动作变慢,一步路走成一里路,陆迢索性停了下来。

    秦霁还在出神,果然撞到他的胳膊,她捂着肩抬头,对上一张微沉的俊脸。

    他好凶。

    秦霁拉拉男人的月白宽袖,没有说出想去另一家的话,跟着他进了这家书肆。

    说出来陆迢也不见得答应,他刚才遇到烦心事,指不定找借口冲自己撒火。

    秦霁对这男人品性并不抱很大期待。

    书架前不出所料是一排排叫人两眼发晕的经学子集,往里走才好了些,秦霁眼神在那本书面用金箔题字的江南志上停留一瞬,很快便移开。

    他在她身侧,她哪个也不敢拿不敢看。

    陆迢陪着她从一边走到另边,估量着这会儿差不多了。

    他垂低身子,朝她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

    “还有想去的地方就自己去玩会,侍女陪着你,不许往乱处去,早些回榴园,知道么?”

    这话正中秦霁下怀,她乖顺地点点头,努力做出不舍的模样。

    一张口,唇角却很是诚实地向上弯起。

    “知道了。”

    说完便觉不妥,掀起眼去看陆迢,一只大手压在她的发顶,上仰的小脑袋被按了回去。

    “我先走了。”陆迢的声音沉沉从头顶传来,听着惯如之前看她不顺眼的时候。

    秦霁全凭经验猜测,却没看见陆迢唇边的浅笑。

    他手指陷进她柔顺的乌发,隐蔽而细腻地抚摸了一下。

    她笑,他怎么也想跟着笑?

    陆迢一走,秦霁后脚便要出这家书肆,绿绣先前就等在外边,见秦霁往这边来,也没多余进去。

    这外面的铺子甚多,各种的招牌,秦霁四处都看,也没说是去书肆,绿绣欣然陪在一旁,然见着周围这么多脂粉铺,绸缎铺,还有茶楼戏楼,姑娘都没进去,仍在往前走。

    绿绣停了步,“姑娘,不能再往前了,那边正乱着,方才好几个无赖正大张大摆地寻人呢,咱们可去不得。”

    秦霁望向绿珠示意的那处,神色一僵。

    一个穿着短褂的刀疤脸正从她想去的那间书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的。

    这些面孔是醉春楼的人,收来历不明的女子,且还负责将那些偷跑的女子抓回去。

    绿绣常在金陵街上走动,自然知晓这些人的出处,只不过想着秦霁不过还是一个小姑娘,担心这些说出来污了她的耳,也怕吓着她。

    那些人还在一处处找,绿绣想引着秦霁往何处避一避,以免被这些烂人冲撞。

    她还在找地方,秦霁转身快步走进了二人旁侧的铺子里,转眼把绿绣抛在身后。

    “姑娘!”

    秦霁回首,唇边竖起细指示意她莫喊,招手让她跟过来。

    进的是一间绸缎铺子,这间铺子不算大。里面置有两个大木楎,一左一右,中间只剩一条窄窄的过道。各色布匹摊开一部分挂在两侧木楎上展示,以方便女客挑选。

    秦霁一面看一面往里走,绿珠紧跟在她身后。秦霁在一匹红缎前停了步,拉着靠外的绿绣挡在自己旁边。

    她轻跺下脚,低头,一只秀气的手和着一截白腕从自己裙下收回到了垂挂着的红缎底下。

    这铺子现下只有三两个客人,秦霁在最里边,同绿绣说了一句。她转头取来一匹红布。

    “姑娘,绸缎娘子说里间是空的,现下可以去量。”

    秦霁突然从绿绣手中拿布匹,不过失手只捏住了布头,百尺的布在地上滚散。

    “嘘,我来捡”

    秦霁小声止住绿绣,随手捡了捡,怀中红缎垂下一大截只险险没拖到地面。

    绸缎娘子听见动静只朝这边看了看,没说什么,毕竟单这姑娘身上的料子就能在她们店里选上十匹了,哪会少了她的钱。

    秦霁自己抱着这散下来的布,遮挡住布前死弯着腰的女子进了里间。

    她将布帘子拉上,留了绿绣守在外边。

    月娘这才从红缎下面冒出头,两人均是松了口气,她袖里掉下一张皱纸,粗略看上一眼,便能猜出这是路引。

    若无牙牌,去外地便多要以此为证。

    月娘摊开那张皱巴巴的纸,中间那个洞有碎银一般大。她竖起一根手指,对着秦霁叹道:“就差一天。”

    自己在那从七品的知事身上下了好多功夫,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也给了他大半才换来这张路引。

    东西都备置妥了,人也出来了,路引的日子按最后一日数却留在昨日。

    这些人心眼比茅坑都臭。

    秦霁懂她的意思,心里亦不好受,蹲下身与月娘脸对着脸,“月娘,你要离开金陵?”

    “是。”月娘肯定地点头。

    她上次跑是在四年前,被抓回去后折腾地没了小半条命,被绑在院子里七天,警告其他的花娘。

    这回也是出师不利,才出来一夜便被追得无处可去。

    月娘看向秦霁,见她与醉春楼中已是大有不同,粉襦长裙,珠钗云髻,就连身边跟着的丫鬟也长得齐整,还肯听她的话。

    没了那股子与周遭截然不同的脱离感,这会儿活像个世家小姐。

    玉兰的主人家必然待她不错。

    月娘同秦霁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的性子,于是直接问道:“玉兰,你身上有银子么?”

    出门在外,就得靠钱。

    秦霁知道这个理,她从自己身上的荷包里摸出所有银子给月娘。

    “只有十三两。”

    这是她自己剩下的碎银,还有五十两的银票放在竹阁的包裹中。

    陆迢给秦霁的吃穿用住皆是上等,只没给过她钱,依着秦霁的性子更不会去要。

    她就连今日出门也想的是拿自己的银子买东西。

    月娘将其收入怀中,这些只勉强过得一阵时间。

    她将手中的路引揉成纸团,忽地想起柳妈妈提过,赎玉兰的人来头不小。

    玉兰现下是新欢,应也有些宠爱。

    月娘灰暗的眸中又照进一丝光亮,她握住秦霁的手,泪涌出眼眶。

    “玉兰,你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秦霁抽出帕子替她擦泪,“莫伤心,你说出来,我一定尽力。”

    月娘在醉春楼里帮了她许多许多,她记得的。

    月娘听到秦霁说的确是真话,便也不作态自己擦干了泪,她将秦霁的手握得紧紧的。

    “你能找你家大爷帮忙给我办张新路引么?或是将他灌醉给我再印一份?”

    这出乎秦霁的意料,她听后脑中很乱,咳了起来。

    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破绽,那牙牌也不知陆迢查没查,这事若是惹他起疑,查出来后只怕梅娘还要受自己的牵连。

    刀疤脸从外面经过,咧着嗓子朝绸缎娘子问话,布帘子里的两个人听到声都屏了息。

    他们在外看了圈,很快又走去下一处。

    秦霁未能第一时间回应,月娘捏捏她的手指,哀哀望过来。

    秦霁想解释,可理由无法告知,指头触到月娘发冷的手心,秦霁蓦地感同身受起来,那夜的自己不也是如此么?

    推拒的话到了嘴边,秦霁改口道:“我帮你弄一份路引。”

    她拿过月娘手中的那份真的藏进自己身上,“这个给我,四日后在这对面的茶楼,我送过来。”

    她二人说话的声音极小,没给绿绣听见,绿绣只知这里面的二人有端倪,却不敢细猜。

    出了绸缎铺,秦霁回去原来的书肆逛了一圈,仔仔细细地挑了好些笔墨纸砚,又去染坊买了朱砂之类的染色干粉。

    绿绣上去付银子时,秦霁偏过头不敢看。

    好贵。

    一直到回榴园,也未再见陆迢。

    他将马车留给了自己,应是回府去挨骂了,秦霁想道。毕竟车上他弟弟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有好事。

    心中不由畅快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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