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登山是江程两家一起约定的。
早晨还能在山脚下看见笼罩在青葱高山周身的水雾,还没开始爬江凡凡的脚底就已经虚了。她对登山无感,不仅如此,她对任何运动都提不起劲。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不该往陈真的团套里跳。
这还是梧析市内最高的山。
家长们一路上还能有说有笑,江凡凡走了小半段就已经累得不行,远远落在后头。
和她一起的还有程屿。
他今天穿着御凉的冲锋衣,胸前还挂着摄影机,面上看起来很轻松。
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走慢陪着自己,江凡凡主动搭话打破略微尴尬的局面,“你平时也会经常拍照吗?”
“嗯,有时候学校活动也是我负责摄影的。”程屿把相机给她看,“不过这个相机不是专门用来拍活动的,日常居多。”
他的摄影技术并没有江凡凡想象中的那样普通。构图、色彩以及取景都很有风格。两人的步伐停滞在原地,程屿给她一一介绍照片的由来。
“这是去年暑假,我和朋友徒步的时候拍的。”
看得出他的阅历丰富,照片里有蔚蓝无际的蔚蓝大海,也有广袤无边的天空。有他穿着西装在街边小巷吃炒面,也有他穿着简单T恤在高级餐厅摆动刀叉。
随性而自然。
越往后翻看,江凡凡越觉得这个风格很熟悉。但还不等她多看几张细细琢磨,程屿率先出声打断,“后面的就没那么有水准了。”
实话是:再看下去就要露馅了。
江凡凡也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等上到小平地,家长们早就在等候。
现在才算是开始。
一行人决定走人少也更崎岖的小道,料想到自己这个体力会是累赘,江凡凡努力跟上。即使这样,中途她还是被工作打扰了。
陈真的眼神立刻扫过来。
江凡凡答应过陈真今天不会把工作一起带来,但不断弹出的信息又不能让她忽视。进退两难之间,宋黎清帮她解围,“忙点也是好事,我们先走,一会儿小凡忙完了就赶紧跟上来啊。”
山路不好走,想边走边谈是不可能的了,江凡凡停留在原地,查看来人到底所谓何事。
她之前写过不少小短篇练笔,什么样的类型都有,写完之后就都丢进微博里存个挡,没想到这些老古董会在现在被翻出来。
有广播剧策划询问能否给予他们其中几篇的版权,想要把这几个故事改编成网配广播剧,人员都是无偿的。
不管性质如何,在授权之前都要查看过往作品等信息,但可能由于海拔太高,信号很差,时不时就要换个位置才能接收到对面的信息。
小道上没有指路牌,看见两条分叉路的时候,江凡凡立刻在家庭群里询问,但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他们聊得正欢没看见,信息像是沉入了海底,就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终点肯定都是山顶,只是路不同,她如是想着,然后迈进了那条“看起来”人常走的道。
走之前还不忘跟他们发信息说自己已经跟上来了。
她沉浸在沟通工作和幻想“诱骗”山与参与配音之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路线。
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原本还算空旷的上空也被繁茂的枝条遮盖,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找不到,更别说她来时的脚印。
电话打不出去,发微信收到的回应也只是显眼的红圈感叹号。
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江凡凡内心开始慌了。
孑然一身时的感觉器官特别敏感,一丝风吹草动都像是恐怖片的前戏。
一只鸟从一条枝丫飞到另一棵树上,江凡凡被吓了一跳,没注意脚下的小坑,右脚直接踩了下去。
脚踝处发出清晰的骨擦音,身体晃动险些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还没走几步脚踝上的疼痛感就越发明显,她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迈步子前进。
最先着急起江凡凡的是程屿。
信号差,一行人早在陈真收到江凡凡的信息后就没有继续走了,但江凡凡一直没有跟上来。
程屿决定原路返回找她。下山的速度快得多,他边走边思考他们是在哪里分开的,以及她会往哪走。
有小道,这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毫不犹豫就往里面钻。
越往里走树丛越茂密,程屿喊着她的名字,期翼下一秒她就会从哪棵树的后面钻出来。
她会害怕虫子吗?又或者是爬行动物?
程屿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还不够多,越想他的步子越快,汗水砸在堆积的枯叶上发出一声脆响,又很快被碎叶声掩盖。
树叶破碎的声音始终在加快,视线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终于,叶子的破碎不再没意义。
他的手垂在身侧,所有情绪一瞬间得到了释放,浑身紧绷的肌肉也在此刻逐渐放松下来,他踩着枯叶,一步一步慢慢朝她走过去。
声音带着些许他意想不到的颤抖:“江凡凡?”
不远处,对方缓缓抬头,肯定着从喉咙里溢出他的名字。
“哇吓死我了!”
他下意识冲上前紧紧搂住扑上来的江凡凡。她抱着他的腰,眼泪很快打湿了那一小块的衣服。
“我刚刚看到蛇了,我还以为蛇朝我过来了。”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程屿不自觉绷紧了后背,但他很快放松下来。左手扣在江凡凡后脑勺上,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转化为更有力量的拥抱,仿佛要把江凡凡融进他的身体里。
说话时声音都不经意软了下来:“没事了没事了,蛇被我吓跑了。身上有没有受伤,被蛇咬之类的?”
江凡凡摇头示意没有。
他轻轻拍她的背安抚,感受到怀里人情绪平稳不少之后,程屿偏过头去,不看她难堪的样子,“爸妈他们还在等着,两分钟,你可以擦干眼泪,然后我们出发,嗯?”
他没说是谁的爸妈,仿佛他们已经是一个整体。语气和平常一样轻缓,给足了时间反应和思考。
江凡凡背过身,重重吸了下鼻子,把眼泪擦干净之后嗡声叫他,“我好了,走吧。”
手腕□□燥温暖的手掌圈住,程屿走得很慢,正好能让江凡凡适应脚踝处的不适。
一路无言,直到上山时,江凡凡反手也拉住他。
“刚刚怎么走进去的?”
“我看这边有人走的痕迹,进去之后顾着回消息了,一走就走岔了。”
他好似叹了口气,但江凡凡没听清。
“下次真的,走路别看手机了呢。”
很耳熟的一句话,可能之前陈真也说了无数遍,江凡凡没有细究。她沉浸在给别人添乱的羞愧之中,转而道歉,辛苦他跑来找自己。
“我在路上拍照,其实也走得不远,看到他们发的消息就来了。”
有程屿在,回去的路顺利许多。他不多说话,就算说话,话题也刻意避开迷路这件事,没有加重江凡凡的负担。
和家长汇合,所有人脸上都是带笑的。江海说:“江凡凡能力见长啊,小时候这不敢去那不敢去的,现在都自己探险了。”
这个小插曲好像没有发生。
除了手腕上的一道淡淡红痕,上面的温度好像比运动带来的热量更甚。
所有人都默契决定下山走大道。
盘山公路一圈又一圈转,没了颠簸的路程,脚踝的痛感时刻提醒江凡凡它的存在。
只能走走停停。
虽然走在前面,但程屿一直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幸好有相机当借口,他这样的举动才不会让她总想逃避。
注意力在身后,他轻而易举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于是不再掩饰,停下来,插兜等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脚受伤了是不是?上山也是忍过来的。”
他这样的语气,江凡凡上次听还是在楼上听他打电话的时候。
疑问句,但却是怀着答案发出的。
这次脚踝落到了他掌心。
叹息声也清晰可闻。
程屿在她面前蹲下:“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江凡凡当然是拒绝。
见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程屿疑惑回头看,眼神好像在说再不上来就动手了。
反正欠了他这么多人情了,再多一个也无妨。
他的背意外结实,隐约能感受到衣服单薄布料下的线条,尤其是腰,好像腿一用力就能拦腰斩断。
江凡凡想,说不定比她的还细。
精瘦。
“很疼吧?”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江凡凡的思绪,她反应过来程屿在问什么,故作轻松道,“还好,也就下山的时候感觉比较明显。”
“抱歉,如果我可以早点发现的话,现在可能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江凡凡的心重重沉了一下。
她拿出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说明现在的小伤不算什么,却不知是为了安慰他还是混淆自己的心思。
背了大半程,程屿的呼吸也重了。汗水顺着他的后脖颈流入衣服里,江凡凡凑近轻轻嗅了嗅,不是读书时期男孩子们运动后那种臭烘烘的味道。
依旧是不变的柚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