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将近，天也放晴。暑气难免使人浮躁，程屿家却一派幽和。

    晚些时候舅妈舅舅会一起过来，此时屋内茶香浮动，偶尔一声落子脆响混在婉转的小调里。

    程屿的步子没扰动袅袅水汽和精妙棋局，程父却撤了布好的棋子，叫住他：“别窝在书房里敲键盘了，过来下一局，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水平。”

    案几上多了一盏茶，宋黎清不唱小曲儿了，客厅里只剩下或轻或重的落子声。

    程屿下棋的技术是老一辈从小教起的，认真起来有时连程父都不一定能下得赢。程衍兀自观察一番程屿的表情，他的视线只落到棋盘上，里边没有什么情绪，唇角抿得平直，看起来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看来是动真格了，想要赶紧结束一局抽身。

    好不容易逮到人陪着下棋，程衍可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离开。思绪绕了一圈，目光恰好看见在阳台上一脸姨母笑浇花的妻子。

    程衍想起妻子从昨天晚上就在他耳边念叨的事，终于找到机会和儿子开口：“楼上有小孩？你妈总说可爱，一到放学时间楼上就热闹起来了。”

    眼底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愉悦，程屿的唇角有了弧度，“没有小孩，好像是养了只兔子。”

    程衍说了句“难怪”，好不容易开启的话题宣告终结，父子俩之间再无话可说。

    棋局在沉默中定下成败，程屿不骄不躁地微笑示意。刚打算起身回房间，宋黎清就带着满脸笑意进了屋，“当初怀你的时候我和你爸就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女儿，好歹长大了和妈亲，看楼上那对母女的相处方式真是羡慕，你啊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

    “你跟你表哥就是两个闷葫芦，你还好一点，结果先结婚的反倒是你哥。抓紧时间啊儿子。”

    程屿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浓了些。

    宋黎清给自己倒了杯淡茶，浅浅抿了一口问程屿，“你表哥的婚礼你俩都商量过了吧？其他的父母来解决，伴郎这些你们小年轻玩的东西还是得你们自己来。”

    “在商量了，主要是新娘的职业，他们俩的婚事不适合让大众知道。”一切从简最好，但不能失了面子更不能丢了礼数。

    已经尽可能多解释一些麻烦事，为的就是少听一些催婚。可程屿还是听见宋黎清叹了声气，她一年到头都浸在梨园里，声音也染着戏腔特有的调，叹气时更为明显。

    “你什么时候也领一个女孩子回来哟。”

    果不其然，正中程屿心中所想。他佯装没听见，两耳空空回了自己的房间。

    楼上的江凡凡也在被催婚，原因是在家太烦人了。

    “妈妈妈妈叫个没停，你还要喝奶啊江凡凡？！”陈真往江凡凡腿上来了一巴掌，“跟你说了到一个地方梳头，满地都是你的头发。”

    白皙的腿上立刻出现一个红手印，江凡凡疼得龇牙咧嘴，小声嘟囔，“又不是只有我掉头发。”

    “你说什么？”陈女士剐她一眼。

    “是是是，对不起。”

    “别一下班一休息就躺在沙发上赖着，有时间多去外面走走，大好的青春都浪费掉了……”

    江凡凡表面应承，手却很老实地从兜里掏出了耳机。

    亲妈更加嫌弃。

    江海从厨房端了两碟切好的西瓜出来，其中一盘递给江凡凡，“你吃这个，这个甜。”

    两盘西瓜，一盘艳的诱人，一盘浅粉带白。

    “……”江凡凡看着那盘明显是靠近瓜瓤的西瓜片，还是没忍住提醒道：“爸爸，我已经二十一了，不是三岁。”

    江海睨她一眼，继续给老婆献殷勤。

    江凡凡缩了缩肩膀，继续投入耳机中的听觉盛宴。

    暑期广播剧正式上线，各平台的宣传最近也如火如荼进行中，江凡凡没有选择直接点开软件，而是从山与微博分享的链接进入。她小心供奉着手机和跳转出的页面，心脏跳动的频率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是联系他们的红绳。

    细微的咀嚼声都是对他声音的亵渎，江凡凡抛下西瓜，大步奔向她的甜蜜素。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怎么能这么重，干脆连呼吸的频率都放缓。

    虽然耳机里只有淡然客气的声音，但这恰好说明只有她接触到了真实的他。她又去看评论，都在说听出了BE的感觉，可江凡凡是个彻头彻尾的例外，整个人甜的都要冒泡。

    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努力得到了变相的肯定，她自觉把自己和其他人划开界限。

    花园里的藤蔓上开出了花，花蕊间沁出诱人的蜜引她沉沦，连空气中都浮动着香甜的滋味。

    陈真的响指打在眼前，江凡凡从耳机里的云端飘回地面，才发现空气里的香味真实存在。

    “把这个送到楼下去。”

    反正这一期广播剧听完了，江凡凡接过陈女士做的点心，感慨幸好她是个三分钟热度甜品选手，没有天天做。

    单手编辑要给男主角山与发的消息：虽然广播剧热度很高，但我有点不高兴，现在有更多人喜欢你了。【叹气】

    刚点击发送她就敲响了程屿家的门。

    很快有了回应，但开门的人不是灰狼先生。

    和眼前的女人对视几秒，江凡凡的脑瓜子噌噌冒出好几种想法。

    程屿的女朋友？对方未施粉黛，除了一些细纹外皮肤很抗打，但颈上的珍珠项链和腕上的浓翠玉镯，点缀她一身改良版的旗袍，怎么看都不像是同龄人。

    她暂停脑子里播出的家庭伦理大戏，选择相信自己走错门了，“不好意思，我找错…… ”

    程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妈，不是说了我来吗？”

    三长一短节奏感分明的敲门声，程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手上的消息甚至还没来得及查看，开门的事就被宋黎清抢先一步。

    江凡凡：“妈……妈？”

    这仪态，说是大她一轮的姐姐她都信。

    “诶呦嘴真甜！”宋黎清眉开眼笑，被这算不上的妈妈哄得心花怒放，“小姑娘真可爱，快进来坐。老程，把你那茶具撤了，把零食都拿出来。”

    手里的托盘被程屿稳当当接了过去，她仓皇的眼神对上他含笑的视线，江凡凡还来不及多说几句，人已经被热情的程母迎到了沙发上。

    程屿无奈，叮嘱宋黎清，“妈，你克制一点。”

    宋黎清不理睬他，却也收敛了自己丰沛的情绪，“这是你妈妈做的呦，手真巧。”

    江凡凡应承下来，实在没好意思拂了亲妈的脸面。都是半成品，这不是手巧不巧的问题，这是有手就行。

    程父让江凡凡多玩一会儿，自己识趣地回了房间。

    “阿姨吓到你了是不是？真是不好意思。”眼波一转，入戏的愁云立刻把江凡凡笼住了。

    江凡凡局促地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到您会这么年轻！”

    宋黎清捂着嘴笑，眼角的细纹深了些。

    倒果汁的程屿看她一眼，“您又来了，”他把果汁递给单纯的兔子，“别放在心上，我妈她戏瘾犯了。“

    这让江凡凡想到程母的职业，话匣子一下就打开。

    广涉猎似乎是她的职业病。

    宋黎清越发喜欢眼前的小姑娘。嘴甜不说，一点都不作，还对戏曲感兴趣，现在的年轻人能有几个这样的？她怎么看怎么舒服。

    聊了一会儿，程母不动声色地打量程屿的反应。

    知子莫若母，以往他细微神情间的不耐都会被她捕捉到，但这次没有分毫，眉梢都是愉悦的。话题渐入佳境，她对两人的情况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刚来那天晚上他不知道和谁聊得这么高兴，指不定就是和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老母亲不得助攻一下？

    程屿没有回房间，就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听她们讲话。

    昆曲门道精着呢，同外行人讲起来也只能是些皮毛。程屿托腮看着眉飞色舞的江凡凡，看着微信消息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编辑：其他人喜不喜欢我不重要。

    潜意思是你喜欢我就可以了。

    江凡凡放在膝盖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她应该也有察觉，但碍于还在讲话，所以并没有动弹。

    程屿的坏心思更甚。等待五分钟，继续编辑下一条。

    他用的是江凡凡之前的套路，只要会玩，套路永远不会老，只会新。

    程屿：为什么不回我，对象在查岗吗？

    很显然，江凡凡现在有点急了。不像之前那样向程母提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小眼神有些心不在焉。

    想要的效果已经有了起色，程屿波澜不惊地掩下唇角的笑，起身走向房间。门没关紧实，能听见客厅的声响。

    江凡凡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借口离开，程屿也把键盘切换到了语音。

    长按，发送一条语音。

    耳朵紧紧咬着门外的动静不放，知道她出门之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查看微信消息，于是在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再次长按，撤回了江凡凡平时缠着要他发的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