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

    待列娜恢复视力,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花坛里。她摸了摸身下,花瓣和土壤的触感告诉她这些是真实存在的。她抬起头茫然地打量四周,却不见刚刚途经的废品回收站。

    “嘀嘀…”

    身边儿的穿越机依旧响个不停。列娜正要低头查看,一个遛狗的大爷走来愤怒地指责她破坏公共设施。

    列娜见解释不清赶忙抓起穿越机从花坛里爬出来,一溜烟跑了好远。身后隐约还能听到那大爷的责骂声。等她再看向穿越机的时候显示屏上的灯已全部熄灭了。声音也消失了。

    列娜又等了一会,机器还是没有反应。她往前走了几步,见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正坐在长椅上边聊天边打毛线。她过去客客气气地询问克格勃纪念馆怎么走。

    两个老妇人面面相觑。她们交换了个眼神,当着列娜的面儿小声咬起耳朵来(好像是在谈论她)。列娜感觉很不自在,她越过两人的肩膀正好瞧见她们身后横幅上的标语写着:坚决为实现第九个五年计划而奋斗!

    列娜不禁皱起眉。她的历史学的很好(所有苏联公民都熟知历史),她当然知道第九个五年计划是勃列日涅夫时期的事儿。于是她又问今年是哪一年。

    两个老妇人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好在其中一个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年是1970年。”

    “真的?”列娜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即便她在制造穿越机的时候就想过自己有穿越的那一天,可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会这么快。

    “你家里有人刚刚去世了吧?”另一个冷不丁这样问。列娜吃了一惊。

    “您怎么知道的?”

    “诶,我就说嘛。谁没事穿黑衣服呀。”那老妇人扭头对同伴说,一脸了然的模样。

    这是时尚懂不懂?

    列娜在心里吐槽。当然,她也能理解她们为什么这样想。毕竟70年代的人选择的衣服的颜色和风格都要鲜亮大胆些。反倒是21世纪的人在穿衣打扮方面畏手畏脚的。

    虽然列娜对于这次穿越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但她还是觉得不能浪费机会。

    要先找到问题的关键人物才行。她自言自语。

    可当她报上谢尔盖.科斯杰科的名字时,两个老妇人倒是反过来盘问起她来。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一人说。

    “是的,我从莫斯科来。”列娜答。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那人更加仔细地上下打量她。

    “老师。”

    “老师啊。”老妇人搓搓手,似乎没那么戒备了。又问她手里拎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教具,新式教具。”列娜满脸陪笑。

    两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告诉列娜她要找的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去世了。

    列娜愣住了——怎么可能?难不成她穿越到了别的时空?

    她又忙确认她们所说的是不是一个金发的小男孩。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列娜彻底陷入了混乱。

    半晌,她问,“那他的父母还住在这儿吗?”

    老妇人双双叹了口气。

    “他们父子俩都不在了。也不怪柳芭那女人整天疯疯癫癫的。”

    “她在哪儿?”

    老妇人抬手看了眼腕表。

    “这个点她差不多要上夜班了。”随后给她指了条路,叫她沿着这条街走,拐个弯后有个楼群。柳芭就住在三单元二楼左手边。

    列娜按照她们所说来到了一座三层红砖灰瓦楼房前。红砖裸.露在墙壁外,显得有些粗犷。两单元的外观为两个尖顶,而三单元为中间一个尖顶,还有一栋是四单元的拐把楼——这很容易分辨。

    列娜走到三单元楼口。正是晚饭时间,她能闻到从别人家里飘出的饭菜的香气。

    楼前的草坪上蹲着一个小孩儿:扎着红领巾,穿着典型的深蓝色男式校服。起初她并未在意,可当她走近,却发现男孩正把拔下的草往嘴里送。这吓了她一跳。

    列娜赶忙上前制止——几乎是出于一位母亲的本能。

    “小朋友,这个不能吃。”

    小男孩抬起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他有一头金发,面色苍白,看着七八岁的模样,身材较同龄人比要瘦小很多。

    半晌,他才小声辩驳道,“可我现在很饿。”

    “你妈妈呢?”列娜问。

    “我妈妈不在了。”男孩低声说。

    “那你爸爸又在哪儿?”

    “不准你嘲笑我!”男孩忿忿地瞪着她。

    列娜感到莫名其妙。她不明白,不过是个简单的问询在他眼里怎么就成了嘲笑。

    于是她蹲下身,让自己和男孩的视线齐平,好显得友好些。

    “小朋友,你和谁一块住呀?”

    “和柳芭婶婶。”小家伙回答道,“但她很忙,在工厂做工,经常忘记做饭。”

    列娜见他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眼下又饥肠辘辘只能啃草充饥,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怜悯之情。

    “你叫什么名字?”

    “叶甫盖尼.斯捷潘。”

    “好。叶甫盖尼,听我说,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列娜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吃不干净的东西。叶甫盖尼乖巧地点点头,目送她走远。

    列娜边走边打听国营商店的位置。国营商店是苏联时期的一种特殊的商店形式。因为当时的苏联禁止私人开设店铺,民众所需要购买的商品都得去国营商店购买。其价格固定,不会随意涨价或者变动。

    街角的招牌上写着“国营商店”。列娜推门而入,很快被这里低廉的物价所吸引。土豆10戈比/公斤,猪肉也不过2.29卢布一公斤。(注:1卢布=100戈比)

    除此之外,作为综合性商店,这里同时售卖衣服鞋帽和酒。甚至相机也在其中。

    不过列娜只是简单浏览了一遍就径直走向了面包区。一块简易的立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

    白面包23戈比/条

    葡萄干蛋糕16戈比/个

    黑面包17戈比/条

    面包圈5戈比/个

    圆面包7戈比/个

    旁边熟食区的香肠价位如下:

    烟熏腊肠4.7卢布/公斤

    肝泥香肠46戈比/公斤

    高级熟香肠2.6卢布/公斤

    列娜叫店员帮忙拿足了一个星期的量。可当她付款的时候却犯了难。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手里的钞票此时还没有流通。不过庆幸的是她留有一张1961版的一百元卢布。那是1991年新卢布发行之初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具有很大的纪念意义。

    照理说她是舍不得的,但毕竟已经做出了承诺,她不想让那个小男孩失望。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所有人都说做母亲是女人的天职。爱孩子也是。这些年来她独自一人承担着抚养孩子的义务,试图做个“正常人”,可就是打心底不喜欢他们。

    很难说清是否是出于对孩子的愧疚,还是在叶甫盖尼的不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列娜抽出了那张纸币。

    老板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面额,眼睛都直了。他仔仔细细地摩挲着纸币好一会,确定没问题后翻出店内的所有钞票加在一起都不足以找开一百元卢布。无奈之下他只得出去借钱。老板娘见状走上前来跟列娜搭话,言语间尽是试探她钱的来路。

    列娜谎称自己刚刚继承了一笔遗产。至于其他的,一律按先前回答路边织毛衣的老妇人的话讲。

    估摸着老板娘把自己了解的差不多了,列娜把话题绕到科斯杰科一家子身上。

    “那家的男人死的早。都是母子俩相依为命。结果谢尔盖那孩子去年溺水没救上来,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岁。”老板娘咂咂嘴,一脸惋惜。

    列娜在心里算了一下,她要找的谢尔盖今年应该是七岁左右。这显然和老板娘说的对不上号。

    “他们家就一个男孩吗?”

    “不然呢?”老板娘反问,“要是还有个孩子,柳芭也不至于精神失常。她总是念叨着自己的儿子没死,还把别人的孩子弄到家里当儿子养。每次来买东西都谢尔盖谢尔盖的,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啦。”

    把别人的孩子当儿子养,列娜觉得这事儿实在有些荒谬。

    “她这么干那孩子的父母能同意吗?”

    “什么同意不同意的?死人还能管活人不成?”老板娘凑近列娜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

    “那男孩的父亲以前是个修地铁的工程师。那天来了好几个穿黑衣服的男的直接把他押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有去莫斯科办事的人回来说是卢比扬卡发现他泄露机密,已经按叛国罪处决了。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孩子他妈受不了周围的指指点点就上吊自杀了。”

    “那男孩如今多大了?”

    “七岁。跟我儿子同岁。”

    列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忙问男孩叫什么名字。

    老板娘想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好像是叫叶甫盖尼.斯捷潘。不过就当他是谢尔盖.科斯杰科吧。你要是遇到了柳芭可千万别在她面前叫那孩子的本名。她发起疯来可是非常可怕的。我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列娜心里一阵激动。原来她刚刚碰到的小男孩就是她要找的人。原来穿越机真的会把她带到关键人物的身边。

    这时老板娘冲帘子后喊了几声“阿廖沙”。片刻,一个小男孩怯生生地露出个脑袋。

    “出来跟阿姨打个招呼。这可是莫斯科来的老师。你呀,好好学习考到莫斯科大城市去。听到没?来啊,别害羞,大方点,来,说阿姨好。”

    老板娘大步走去,一把撩开帘子将男孩拉了出来。

    男孩好奇地看了列娜一眼慌忙垂下头,最后在母亲的一遍遍念叨下羞赫地小声说了句“你好”。

    “你好,阿廖沙。”列娜露出微笑。轻声问他是否认识叶甫盖尼.斯捷潘。

    阿廖沙刚张了张嘴就被老板娘抢了话。

    “诶呀,问这个干嘛。他们根本不熟的。虽然说那孩子是无辜的,但现在的zheng审严啊。咱们的孩子要是和他走得近,背后被人传闲话,以后怎么做人啊?那前途不就没了吗?”

    列娜尴尬地笑笑。正巧这时老板也带着零钱回来了,帮她把面包和香肠装进了一个大布袋里面。袋子看起来很结实又能装,列娜又要了一个把穿越机放了进去。她提着两个袋子准备离开。出门前忽然想起小时候吃过的巧克力。于是她问老板娘这里卖不卖巧克力。

    “我们这儿有从莫斯科先锋工厂进的高级巧克力。但根据规定只能卖你三块。”

    三块就三块。列娜妥协了。没办法,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一切都是限量的。

    她又抽出两张3卢布递过去。巧克力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剥开一块含进嘴里。充满牛奶的软质巧克力味道在口腔中蔓延,但却没有过多的甜度。

    啊。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列娜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但这种巧克力本身可不便宜——每个50克,要价3卢布。而1970年苏联人的平均工资只有65~90卢布。

    回去的路上,列娜犹豫了。脑海里一个声音对她讲:凭什么要把食物送给你的杀父仇人?你不去打骂折辱他已经算得上是仁慈了。就叫他饿着吧,他那是罪有应得!

    可另一个声音却反驳说,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可怜的孤儿。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完全没必要为长大后的自己埋单。你要做的是用一种较为柔和的方式去改变他,就像你对待班级里那些叛逆的孩子一样。很多时候他们犯错不过是为了得到关注和爱而已。

    这两种想法此起彼伏,谁也说服不了谁。列娜感到烦躁。她忍不住又将第二颗巧克力塞到嘴里。

    是的,她完全可以直接离开放任不管,可这样一来她的穿越便起不到任何作用。父亲还是会迎来死亡。

    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她心想。自己总得做点什么。同时她也隐约感觉到她和叶甫盖尼产生交集是不可避免的事儿。一切都是穿越机和命运的安排。

    列娜加快了脚步。她回到那栋楼前,叶甫盖尼果然还坐在台阶上等她。这让列娜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见她提着两个大袋子,小家伙立马起身想要帮她。列娜拒绝了。毕竟无论如何让一个瘦小的孩子拎东西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本来她想就地让他吃上迟来的晚饭,可现在天色暗了下来,又起了风。列娜决定换个地方。

    “你愿意来柳芭婶婶家里坐坐吗?呃,如果你不介意我……”

    列娜知道他想说什么立马温柔地打断道,“当然。我很乐意。”

    这回轮到叶甫盖尼愣住了。他手足无措的模样把列娜逗乐了。

    “愣着干嘛?我们走吧。”她笑着说。

    叶甫盖尼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小声说了句“好”,便领着列娜进入楼道。

    这里的墙壁涂着绿色的漆。还有那木制扶手的铁栏杆,都给列娜一种亲切感。他们走到二楼尽头的门前。借着走廊微弱的小灯,叶甫盖尼从校服外套里摸出钥匙,踮起脚开了门,又摸索着按下了门边儿灯的开关。

    房间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列娜环顾四周。典型的苏联风格,和她儿时切尔诺贝利的家的布局差别不大。只是家具摆设要相对差一些。

    列娜径直走到餐桌前拿出袋子里的面包和香肠摆上去。叶甫盖尼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食物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赶忙揉了揉眼睛。

    就在他抬手的刹那,列娜发现他的左手手背上红了一大片。

    “你的手怎么了?”

    叶甫盖尼仿佛上课溜号被发现般惊慌地把手背到身后。

    列娜感觉不对劲。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他说道,“让我看看。”叶甫盖尼这才不情愿地把手伸了过去。这一看不得了,列娜吸了口冷气。他的手背不仅异常红肿还起了好大的水泡,本应该柔嫩的皮肤却皱巴巴的。

    “怎么弄的?”列娜蹙眉。

    “不小心烫到的。”叶甫盖尼小声说,神态完全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他解释说自己今天实在是太饿了,没有力气干活才在放学后烧锅炉的时候出了差错。

    列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知道在70年代的少先队员会被学校要求做义工。可左不过是些捡废纸和废铁的活儿。怎么到了叶甫盖尼这儿就要去烧锅炉了?那种体力活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完全是一种折磨。

    列娜没有追问他为什么要干那么重的活。她猜测他父亲的事情才是他受欺负的原因。而她不问也是为了保护孩子的自尊心。

    “都怪我没注意伤了手,这下子没法做饭了。”

    叶甫盖尼一脸懊恼。他告诉列娜平时柳芭上夜班辛苦,都是他掌勺。但他个子又矮,需得踩着板凳才能够着灶台。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挨饿了。柳芭的工钱还没发下来的时候才是最为艰难的。他时常饿的眼睛发蓝腿脚发软。他也曾哭着恳求柳芭婶婶给他哪怕一戈比也好,但她身上没有钱,他也只能饿着。

    “而邻居街坊都是不可靠的。爸爸出事后,他和妈妈的朋友都不见了。即便偶然碰到他们也会当我不存在。现在连我最好的朋友阿廖沙都躲着我。”

    他的语气变得低落。看得出他还是很在意这个朋友。

    你恨他吗?列娜想这么问,但还是忍住了。依她的观点看,像谢尔盖这个年龄根本不懂什么是恨。更重要的是,她害怕自己的话语起到负面的诱导性作用,于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

    “你会讨厌他吗?”

    “不会。”叶甫盖尼坚决地摇摇头,“不仅如此,我原谅他。因为他妈妈过于强势,而他又因为懦弱完全没办法反抗。”

    他淡淡地说,“他妈妈有一次甚至当着我的面儿对他讲,假如我犯了和我父亲同样的罪,她要他必须毫不犹豫地检举我。这样做对他的前途有利。”

    “虽然柳芭婶婶并不富裕,还时常犯糊涂,但她愿意给我一个住的地方。我很感激她。而你是第一个愿意主动和我说话的人。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看向她的眼神清澈而纯真,列娜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小家伙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躲闪,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列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握了下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我叫达丽雅。叶甫盖尼小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叶甫盖尼这才重新露出笑脸。不过他还是说,“叫我谢尔盖吧。否则柳芭婶婶又该不高兴了。”

    “好。谢尔盖,来吃饭吧。”列娜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拿了一块葡萄干蛋糕放在他眼前,又指了指袋子里的香肠告诉他那个是熟食,不用加热就能吃。

    然而谢尔盖只吃了一个面包便停了下来。即便列娜保证这些吃的都是买给他的,但他就是不肯再吃一口。还说余下的要留着以后慢慢吃。

    “可这些会过期的呀。这对你不好。何况你现在正在长身体。”

    谢尔盖却表示能不挨饿就已经很幸福了。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她无奈地摇摇头,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无意间摸到了最后一块巧克力。只需一刻的迟疑,她便把它拿了出来。

    看到巧克力的一瞬,谢尔盖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再三确认是给他的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剥开包装纸将巧克力送进嘴里。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真甜啊!”他小声惊呼。又有些窘迫地向列娜表示这是他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仍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

    列娜突然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明明只是一块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巧克力,但对他来说却像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如果他的童年过的没有这么苦,或许他也不会成长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此时的谢尔盖还沉浸在巧克力带来的快乐中。完全不知道列娜的心思。

    “姐姐你从哪里来呀?”他扬起小脸问。不再像刚见面时那么拘谨。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列娜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心情复杂。她教了十多年的书,什么样的孩子都算是见识过的。她认为叶甫盖尼的本性并不坏:懂事,忍耐力强,过早地看透了这世态。这些品质任何一样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将来都一定错不了。但倘若走歪了路,那便是颗不定时炸.弹。

    这边谢尔盖的巧克力已经吃完了。他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片刻,他打了个哈欠。这给了列娜灵感。

    “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她说。在哄孩子睡觉这块她可有不少经验。

    谢尔盖指了下客厅的旧沙发。那便是他睡觉的地方。列娜走去坐了下来。沙发很硬,并不舒服。趁这功夫,谢尔盖进屋换上了他的睡衣。睡衣的尺码要比他大上几号,袖子长出一大截。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很显然是别人留下的旧衣服。

    在睡前故事开始前,列娜特意提到自己在来的路上差一点丧命。听她这么说,谢尔盖的小脸立马绷的紧紧的。

    “幸好一个叫谢尔盖.安东诺夫的人救下了我。答应姐姐好不好,如果你遇到他,一定不要伤害他。”

    她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和他商量。

    谢尔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列娜见他这副模样顿时觉得这么做实在是不靠谱。但眼下也着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谢尔盖察觉出列娜似乎并不信任他,特地取来铅笔,在铁质的笔盒上留下了稚嫩的笔迹:谢尔盖.安东诺夫。

    列娜被他认真的模样弄的哭笑不得。她打心底希望他能记住这个承诺,虽然她对此并不抱希望。

    列娜的嗓音柔和,讲的童话故事也是天马行空。谢尔盖很快在她的陪伴下睡着了。

    列娜看着他的睡颜,越看越觉得和历史书上谢尔盖.科斯杰科的照片像。不过他现在的五官还没长开,太过稚嫩。

    突然一阵急促的“嘀嘀”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大——吓了她一跳。她立马去看谢尔盖。可能是白天干活太累了,小家伙睡的很熟。他的手握成拳状,巧克力的包装纸被他攥的紧紧的。那上面绘制有苏联的卡通人物,颜色明亮,也难怪他睡觉都要握在手里。

    到底是个孩子啊。

    列娜笑笑。轻手轻脚地走去餐桌旁拉开袋子取出穿越机。声音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发出的。同时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

    “7、6、5、4……”

    没有时间了。列娜最后望了一眼熟睡的谢尔盖。下一秒熟悉的吸入感扑面而来。等列娜站稳脚跟她已经回到了废品回收站的街口。而不远处,克格勃纪念馆正耸立在那儿。

    列娜先给父亲的手机打了个电话但没人接通。她又来到路边的免费公用终端输入了父亲的名字。各种关于爆炸的事故报道挤满了视线。

    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不过她自我安慰道,谁能指望一个七岁孩子记得住什么呢?

    她开车回到父亲的家,简单复盘了她和谢尔盖相处的短短几个小时。列娜认为谢尔盖的不幸源于他的父亲,导致他日后性格扭曲,变得冷漠又嗜血。随后又通过俄联网搜索到儿童心理形成的诱因与成长环境和家庭有关。

    列娜决定弄清楚谢尔盖父亲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当她输入“工程师、地铁、斯捷潘”这些关键词,却没有查到相关人物。

    列娜并没有气馁。她听丈夫提过,莫斯科档案馆里留存着很多上个世纪的机密档案。然而拥有查看权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列娜翻看了手机的通讯录,很快便有了主意。她再次驱车来到莫斯科警局直奔安德烈的办公室。

    安德烈看到她先是一惊,随即变得慌乱。

    “警官,好久不见。一直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想必一定是我的手机坏了。”她嘲讽道。心里已了然,苏联抛弃了它的公民,即便她不愿承认这一点。

    “就因为我签下了免责协议你们就打算叫我在那个充满战乱的国家自生自灭吗?”

    安德烈自知理亏,赶忙安抚道,“我们这边当时出了点问题。实在派不出人来。好在现在你安全回来了,我们会给你一些相应的补偿。”

    列娜直截了当地表示她要去档案馆一趟,要安德烈给她查看权限。

    而当安德烈询问她在美国的经历时,列娜避而不谈。

    “案子的事情别问我了,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现在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虽然她相信巴沙但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她既没说出巴沙一行人的位置也没有说看到了他们的尸体。

    临走前她半是威胁地说,“最好快一点。否则我会把警察抛弃公民的事情曝光给媒体。”

    这番威胁起了作用。当天晚些时候列娜就收到了安德烈发来的电子通行证。不过她的查看权限只有二级,这是他作为一个警官能申请到的最高等级。

    虽然列娜不是很满意,但还是决定试试看。第二天一早她来到莫斯科档案馆。迎接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资料员。他向她介绍说这里的档案分两种,一部分是已经解密了的,另一些则是永远都不能公开的。

    “我要去哪儿查询我要找的东西呢?”列娜问。

    资料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

    列娜了解到,机密文件上传云端会有被黑客攻击和入侵的风险。正因如此,档案馆的所有文件都纸质化保存在馆内。而担任资料员的人都必须记忆力超群并要对自己掌握的信息守口如瓶。

    根据列娜给出的关键词,资料员带她来到了三楼的一个摆满资料架的房间开始翻找起来。

    约摸半个小时后,他把一份文件摊开摆到了列娜面前。

    上面是一张男人的黑白照。眉眼间和谢尔盖很是相似。他名叫波波夫.斯捷潘,是一名工程师。自1963年起负责莫斯科地铁二号线的改建项目。于1969年在卢比扬卡被秘密处决。这些是仅有的信息。

    “他犯了什么罪?”列娜扭头问。

    资料员一愣,吞吐道,“大概是因为二号线吧。你知道的,那曾是国家级的机密。何况他又是总工程师,注定是活不了的。”

    传说莫斯科地下有一条神秘的地铁,最开始由斯。大林于二战前下令修建。线路从克里姆林宫出发,连接国家总参.谋部、国.防部、外.交部、信息部地堡等地,用于运输物资和重要人物。如今官方承认了二号线的存在,并把它改造成了博物馆。列娜还曾去参观过。

    资料员又找来一张表单。上面的一串串数字看的列娜毛骨悚然。在这份死亡统计里只有数字,没有名字。而数字背后则是一个个像谢尔盖父亲这样的人。他们是真真实实死亡了的无辜者。

    列娜明白,就国家建设而言,个人的牺牲是有必要的。但她心里还是很难过。

    “为什么不恢复他们的名誉呢?难道他们的子女就活该背负父辈们不存在的骂名?”

    “你不要命了!就算你真的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呀!你这个年龄段肯定有孩子对吧?要是被人知道你的言论,你的孩子未来可就毁在你手里了!”

    资料员喝止她再继续说下去。他还说,上一个资料员醉酒后说了一些侮辱英烈的话已经被关进监狱了。

    列娜走出档案馆。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却高兴不起来。甚至于她开始悲观地认为,也许学校里学的那些被称之为历史的东西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以前这样,以后也将如此。

    当天傍晚,列娜回到了她和丈夫的家。特地挑了两个孩子还在幼儿园的时间。她知道丈夫的配.枪通常放在书房的柜子里。对于即将迎来的穿越,这一次她准备的更加充分。除了谢尔盖父亲这一线索,她认为不让谢尔盖当兵成为克格勃才是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的关键。虽然这种做法很不人道主义,但作为第二备选方案,列娜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列娜到家的时候浴室传来流水声。正是绝佳的时机。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带上门,从柜子里拿出丈夫的配.枪。虽然她并不会用,但枪沉甸甸的拿在手上给她莫名的安全感。列娜准备离开,余光瞥见桌上摆着一份文件。她拿起来一看,发现丈夫一个星期前向法院申请宣告她死亡。但由于列娜目前失踪不足三个月,法院驳回申请,只作了失踪宣告。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列娜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好在进来的人是她的丈夫,腰间围着浴巾,手里端着个保温杯。而后者看见她,脸刷的一下白了。

    “你……你还活着!”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她。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列娜扬了扬文件,心情大好。

    “怎么会呢?看到你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话虽如此,丈夫的笑却很牵强。

    突然一道女声插.了进来。

    “亚历山大,发生了什么?”

    一个身着浴袍的女人走了进来。

    “你就是这么关心我的?”列娜挑眉,揶揄地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

    “不然呢?你一个多月没消息,孩子全让我带。这合理吗?我给孩子们找个后妈又有什么错?”

    丈夫理直气壮的模样把列娜气笑了。她走上前去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保温杯。顷刻间,褐色的液体洒出来流了一地。

    “天啊!我的、我的——”丈夫忙蹲下身试图把地上的可乐聚拢在一块。但这显然不可能做到。他抬起头,怒目圆睁,仿佛下一秒要把列娜撕碎。

    “你发什么疯!你知道现在这玩意有多贵多难买吗?”他冲她吼。

    而列娜只是轻蔑地看着他。

    “我没有去举报你是为了不让孩子在同学面前因为有一个私藏违.禁.品的父亲而抬不起头。记住,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下一次你就不一定这么走运了。”说罢转身。

    “等等!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丈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身为克格勃反恐中心的一员,他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列娜心里咯噔一声,索性也懒得装下去,直接从口袋里抽出枪对准了丈夫。

    “让我走!否则我不介意丧偶。”

    “你真是疯了……”

    丈夫气的直哆嗦。旁边的女人也面露惊恐之色。

    片刻,丈夫换了副语气,“别冲动,娜娜。咱们还有可爱的丹尼尔和薇拉呢。如果只是安娜的出现让你嫉妒的话,我可以……”

    “你不会真的觉得你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吧?”列娜不耐烦地摆摆手,对僵硬在门口的女人说道,“再堵在门口就先杀了你。”

    “亚历山大,让她走吧……我害怕……”女人哀求道。

    丈夫看看女人又看看列娜。最后极不情愿地向后退去。列娜夺门而出。她一口气跑到楼下,踩下油门直奔切尔诺贝利。

    到达废品回收站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一片。列娜特地在上次穿越的位置站了好一会儿机器都没有反应。

    该不会是坏了吧?

    她再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质疑。又绕了几圈,穿越机的屏幕还是暗的。列娜感到一阵头疼。她刚刚闹了那么一出,现在回去的话一定免不了争吵。她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并发誓就算是死也不要再和那种人渣继续做夫妻。

    万般无奈下列娜把车停在克格勃纪念馆旁边的一条岔路上,打算和着外套在车上凑合一晚,明天再想办法。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入梦乡没多久,穿越机的屏幕再度亮起。伴随着熟悉的噪音。

    “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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