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谢尔盖走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前天刚下过雨,两旁树的叶子都落了,树干光秃秃的。一阵冷风吹来,他裹紧外套加快了脚步。

    二十分钟后他来到护林员木屋前。一个白发苍苍的男人给他开了门。

    “你是安德烈.谢尔盖耶维奇?”谢尔盖问。

    “是我。”老人点头,把他迎了进去。

    谢尔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5000面额的卢布。纸币皱巴巴的,这是他来的路上无意识揉搓造成的。

    “彼得说可以从你这里买些木头。”他直截了当地说。

    “可以。”安德烈接过钱很自然地揣进兜里,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谢尔盖显得很焦躁。

    安德烈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别心急。现在还早,被人看到不好。等天黑了我带你去砍树。”

    谢尔盖踌躇片刻,极不情愿地在他对面的板凳上坐下。

    “年轻人你当过兵吧?”

    谢尔盖正望着窗外出神,被安德烈的话吓了一跳。他看向他,带着一点惊恐的神情。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眼神也随之变得戒备。

    “彼得没跟你讲过吗?我以前是空降兵。”安德烈随意地解开领口的扣子,扯出一截里面的衬衫。是海魂衫。

    谢尔盖撇了下嘴角,依旧保持沉默。

    见他这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安德烈了然一笑,弯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伏特加又拿出两个杯子,将其中一杯斟满推到谢尔盖面前。

    谢尔盖只看了一眼酒杯便扭过头去,抿紧了嘴唇——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不喝点酒待会怎么有力气干活呀?”安德烈循循善诱。

    事实上他刚刚看到谢尔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想喝酒的。

    果不其然,几番纠结后谢尔盖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一股脑地钻进体内,喉咙火辣辣的疼。谢尔盖被呛出了眼泪。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开始感到平静。

    木屋本就比外面暖和。谢尔盖又喝了点酒,坐了不一会儿额头就蒙上了层薄汗。身子也燥起来。他也想学着安德烈的样子把外套脱下潇洒一扔走到窗口吹吹风,可他不敢。

    “瞧你都捂出汗了。快脱了吧。”

    安德烈笑吟吟道。

    谢尔盖苦笑:“我现在的经济条件可生不起病。”

    安德烈却一下子从他的话里找到了共鸣。

    “叶那个傻X非要搞什么市场经济。毫不夸张地说,今年的物价比4年前增长了一千倍。”

    他摊摊手,“现在好了,一瓶普通的啤酒都要花上3000卢布才能够买到。”接着咒骂道,“去他妈.的府。他们把我们逼急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工资就那么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那树木又不能当饭吃。就算是叶来了我也会说:老子就倒卖木头怎么了?你们这群渣滓,把国家祸害成这样,我还他妈接着卖!”

    安德烈气红了脖子,谢尔盖连忙安抚了几句。他说自己听过一句土耳其谚语:当一个小丑搬到一个宫殿,他不会成为一个国王,宫殿倒变成了马戏团。

    安德烈哈哈大笑。

    “别说,你这人还挺有学问的。”

    “都是听别人说的罢了。”

    安德烈朝谢尔盖凑近了些,酒气呼到他的脸上。

    “知道么?小伙子,我开始对你的过去好奇了。”

    安德烈又灌了谢尔盖三杯伏特加。后者显然已经醉了,但口风仍旧很紧。安德烈没辙了便吓唬他说,他要是不讲就自己去打听,反正附近这一带总会有人认识他。谢尔盖打了个激灵顿时酒醒了大半。看安德烈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几番斟酌,他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

    “我试试看吧。”

    在谢尔盖的讲述中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克格勃军官,二十岁出头就当了大尉。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他自嘲地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个刚出狱没多久的zheng治犯。

    “犯了什么错?”

    “叛国罪。”

    安德烈吃了一惊。他上下打量他,带着怀疑的语气,“看你模样不像啊……”

    “相信与否全凭你怎么想。”谢尔盖倒是表现的很淡然,又自顾自倒了一杯伏特加。只是这杯的味道相较之前略显苦涩。谢尔盖放下杯子,咂咂嘴,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一直背负着这个沉重而隐秘的包袱,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无法用语言表述。起初他企图让旁人相信他没有做任何可耻的背叛国家的行为。但没有人愿意

    倾听他苍白的辩驳。久而久之他便选择沉默,也不再希求有人理解他。

    “你是不是被卷入了什么zheng治斗争?”安德烈憋了半天提出另一种可能,谢尔盖予以否定。

    “是几个凭空出现的孩子。妈.的,他们都认为是我放跑的。”谢尔盖捏紧了酒杯,忿忿道。他说那五个孩子还有个神经病都是一身可疑的高科技,说的话也叫人无法理解。但可以肯定他们的目的是要破坏核电站。他把他们关进牢房,确认锁了门。结果转眼间这群人全消失了。就剩个傻x工程师一问三不知。后来他召集人手把整个普里皮亚季翻了个底朝天也搜不到这号人。

    “最后我坐了牢,他们倒是把他(指工程师)给放了。”谢尔盖的声音带着丝丝怨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灌了口酒,收敛起情绪,以一句“事情就是这样”结束了他的前半生的经历。

    安德烈评价道:故事很精彩。谢尔盖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竟然把这个叫故事?这他妈是我的人生!”

    他想起过去那些灰暗的日子便一肚子气。于是借着酒劲嚷嚷起来,“你懂什么?当你在故事中间时故事就不只是故事了。我的人生就像个瞎子似的在黑暗中摸索,四处碰壁,搞的一团糟!事后把这些说给别人听,自揭伤疤,别人却拿你当笑话!”

    说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别生气,年轻人。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安德烈连忙又给他倒了一杯。见谢尔盖仰头喝了,他往他身边凑了凑,试探地问,这就结束了?显然他还没有听够。

    “不然呢?”谢尔盖把酒杯倒扣在桌上,伸手捶了捶脑袋。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喝多了就头晕、心跳加速。

    “天还没黑。”安德烈指了指窗外,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他乞求谢尔盖再讲讲他的牢狱生活。他对此好奇的不得了。

    “真搞不懂那玩意有什么可好奇的。你进去不就知道了?”谢尔盖哼了一声,但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他刚开了个头说自己被送到劳改营被迫从事艰苦的体力劳动,安德烈就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注意到谢尔盖难看的脸色。似乎是不满他随随便便打断他的话。

    “又怎么了?”谢尔盖有点不耐烦。

    安德烈支支吾吾地表示他听人说过劳改营的食物供应稀缺,医疗条件恶劣。进了那里的人基本上都有去无回。就算活着回来,也是身心俱毁,未老先衰。

    谢尔盖没有反驳。安德烈又问他在里面有没有见到前元帅德米特里·莫菲耶维奇·亚佐夫。

    谢尔盖摇摇头。zheng治囚犯在劳改营中是特殊的存在。他们通常被隔离开来,单独关押在特定营区。不仅被禁止和其他囚犯交流,与外界联系也被完全切断。

    “直到1992年春被转入卡尔斯多监狱我才从狱友口中得知苏联解体了。”谢尔盖的语气颇为心酸。

    “但是不应该呀!苏联已经解体了你怎么还要接着坐牢呢?”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谢尔盖耸耸肩,掰着手指头算起他写过的申诉材料,但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也只好继续服刑了。

    监狱里混乱无序,充斥着无休止的暴力。流血事件常有发生。牢房本应该关三十个人,但实际上关了一百多个。环境脏乱差不说,设施落后。上厕所、洗澡都得排号。冬天还好,人挤人也算暖和。可夏天就遭了罪。气温达到三十摄氏度,牢房里全是汗臭味。每人每天能分到三百五十克的黑面包。最常吃的菜是白菜炖士豆,运气好的话能从汤里捞到一块隔夜的鱼肉。

    谢尔盖抱着被褥走进牢房时特地找了个角落,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立马就有人叫他滚到马桶边儿上睡。他装作没听见,马上就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他知道自己必须反抗,否则日后会更难熬。

    谢尔盖正是这么做的。他放下被子对着那个挑事的就是一拳。那人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嘈杂的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几秒钟后,有几个人率先朝他冲过来,嘴里嚷嚷着要给新来的一点教训。剩余人一拥而上。拳头如雨点砸在身上,谢尔盖只能抬手护住脑袋和颈部。幸好在他失去意识前狱警及时赶到,挥舞着警棍大吼着叫囚犯们去墙根站成一排。这才把满脸是血的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看,这里有一点歪。”谢尔盖指了指自己的鼻梁,告诉安德烈这就是那次打架留下的印记。

    那次斗殴之后,所有动了手的人都被关了禁闭。虽然小黑屋只有一张半人宽的铁床,但至少比和一帮恶人住在一块强多了。

    一个星期后禁闭结束,谢尔盖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的目光很不和善,有审视,有提防。也有人大胆地上前假装友好地与他套近乎,打探他的过往从而判断他是不是个硬茬。还有人从他的出招判断怀疑他是条子那边的卧底,私底下试探过他几次。与此同时谢尔盖也在仔细观察着这些和他身处一室的囚犯并很快总结出一个规律:在这里不能指望任何人。没有人可以信赖。一旦碰到合适的机会,他们就会出卖你。

    每个监区都有维护秩序的老大。通常是h..帮,手里有“货”。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法则。虽然普遍鄙视普通犯人,但只要不主动招惹就能相安无事。在这里生活,经常能撞见有人在牢房里吸东西。不要管,也不能管。因为很多狱j也参与其中,帮忙贩卖走.私d.品违.禁.品捞些油水。如果谁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就会被处理掉。而狱j也默许他们这么做。甚至会帮忙处理掩盖。有时候真的很难分清这里到底由谁掌控。

    当然,监狱里也可以买到正常一点的东西。比如香烟和糖果。每月还会组织看一次电影。

    从去年年末谢尔盖便开始为出狱后做打算。他写信给以前的战友,委托狱j寄出去,不过是在拆开检查里面的内容之后。然而直到他走出监狱的大门也没有收到回信。他是个识趣的人,倒不如说他还保留着自尊心。人家摆明了不待见自己还去打扰岂不是自讨没趣?

    在出狱之前谢尔盖对苏联解体没有一个具象性的概念。尽管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后苏联社会的模样,但当他真正回到社会却失望地发现这里并不比监狱好上多少。他四处溜达,被新鲜事物冲击着,感受到的只有革命火焰熄灭后的恐惧、错觉、诱惑和失落。

    “找工作了吗?”安德烈已然换上一副同情的目光。

    谢尔盖不自在地错开视线,低声说,“有过。不过现在没了。”

    “怎么不干了?”

    谢尔盖不语。

    “说说看。我可以给你介绍活儿。”

    谢尔盖呼出一口闷气,“你知道的,有过犯罪记录很难就业。”他看向安德烈,后者忙点头应和。

    “不过你身体看上去还蛮结实。倒是可以干点体力活。”

    “差不多吧。”谢尔盖回答的模棱两可。在安德烈的追问下他才接着说下去。

    有钱的地方就有纠缠不清的麻烦。放高利货者借钱给你是有利息的。不按时还钱想赖账怎么办?这个时候就需要人手提供帮助以保证借款人能及时还钱。说白了,他的工作就是给放高利贷的当打手。

    “固然赌徒、酒鬼、瘾.君子不值得同情。但是他们的家人往往要承受无妄之灾。有个叫伊凡诺维奇的,是个十足的无赖。他管外人借钱就算了,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管亲戚借完一圈就拍屁股跑路了。我们找到他家里的时候家里只有他老婆。挺着大肚子,怀孕八个月了。我们当时一共去了四个人。都是男人,把她吓得不轻。她没有钱。那怎么办?我们请谢苗出主意。他干这行最久。谢苗叫另外两人抓起女人的胳膊把她按住,然后照着她凸起的肚子狠狠踹下去。一下、两下,惨叫声不绝于耳。我问他欺负一个孕妇有什么用,他说是为了让周围邻居都听听那家伙是怎么欠钱不还连累他老婆孩子的。他还说那家伙肯定没走远,估计躲在某处观察动静呢。”

    “唉。现在一公斤黄瓜都要5000卢布。因为20万卢布就要把人往死里打。”

    谢尔盖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晃了晃,转而叹了口气。

    “后来怎么样了?孩子保住了吗?”安德烈急切地问。

    “不知道。”谢尔盖闷声道。

    见那孕妇昏死过去谢苗还在打她,谢尔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抽出架子上的棒球棍猛击谢苗的颅骨,把积攒的愤怒和郁懑都发泄在这一击上。谢苗跌跌撞撞地转身扑过来和他扭打在一块。另外两人废了好大劲才把他俩分开。

    待双方冷静下来,两人在楼下花坛边上坐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谢苗说他开始的时候也下不去手,但后来就麻木了。谢尔盖表示怀疑。

    “你不信?”谢苗拔高了声音,“我告诉你,人是最卑劣的物种,什么都他妈.的会习惯的。我问你,良心值几个钱?你可怜她,谁来可怜咱们?我妈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得在月底前去把拖欠的医药费结了。不然他们就把老太太拉去火葬场。”他拍了拍谢尔盖的肩膀:如今什么东西都贵的离谱,只有人最便宜。你难我也难。大家过的都苦,谁也顾不上谁。

    谢尔盖看着他侧脸的斑斑血迹,心里过意不去便掏了1万七卢布,那是他积蓄的一半。谢苗拿了钱就匆匆走了。谢尔盖随后辞了职,两人再也没见过。

    “眼下最重要的是熬过这个冬天。”

    谢尔盖起身,盯着窗外。太阳已经沉了,光线暗下来。能见度都变低了。

    两人走出小木屋。安德烈从后院推出来一辆电动三轮摩托车。谢尔盖的目光黏在那上面。

    “你这车借我用用,用完给你送回来。”

    “可以,得加钱。”

    谢尔盖咬咬牙,从兜里抽出一张500卢布的纸币。

    “拜托,现在一条硬邦邦的面包都要1000卢布。”

    谢尔盖只好又摸出一张。

    “下次你得给我乌克兰格里夫纳,卢布两年前就不流通。”

    话是这样讲,安德烈却麻溜把钱揣进口袋,生怕谢尔盖反悔似的。

    安德烈载着谢尔盖开到树林深处。他说电锯动静太大,砍树只能用斧头。谢尔盖作为zheng治囚犯曾被派往茂密的森林中从事伐木工作。这些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以前他伐木是为了活着,现在仍是。

    谢尔盖只顾埋头干活,根本不闲聊。安德烈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又掏出伏特加灌了几大口。

    见时候差不多了,安德烈慢悠悠开口,“好了,别砍了。再砍下去这片就都秃了。”又小声嘟囔了句:那点钱还想买多少。

    谢尔盖才不管安德烈怎么讲。他把木头劈成块,用麻绳捆好扔到车上。

    临走前安德烈问他什么时候把车子还回来。

    明天上午。谢尔盖答。

    “你住哪儿?”

    “切尔诺贝利。”

    安德烈惊讶地挑起眉。

    “不是辐射区,是周边位置。”谢尔盖解释说。

    对于一个在监狱里浮沉十年的人来说,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尽快安定下来。但是就连火柴盒大小的出租屋对他来说都太贵太贵了。他付不起。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把刀架在一个不巧经过的时髦女郎的脖子上。他不会伤害她,只需等她放声尖叫,他就会被巡警制服戴上手铐,很快便能回到监狱,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他打心底认为自己和那群囚犯是不一样的。倘若他真的那样做了,可就再也无法洗涤掉犯罪的烙印了。

    既然俄罗斯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谢尔盖便回到了切尔诺贝利。这里虽被划为禁区但仍有人居住。都是些老人。他们念旧,不愿意离开祖辈们生活的土地。只是现在这里早已无法耕种了。

    已经到了傍晚,一切都灰蒙蒙的,隐匿于暗沉的暮色。路上尽是水和泥,周围也没有灯。空气寒冷,风打在脸上生疼。而支撑他前行的便是家。温暖的、属于他的家。

    半个多小时后谢尔盖把摩托车停在一栋楼前。这是座苏联时期的老楼,有五层,早已无人居住。大楼内管道老化,楼梯扶手摇摇欲坠。破裂的水管和黑暗的长廊让人望而却步。

    他将捆好的木头抗在肩上,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托着底部,分批将这些木头运进了三楼最里面的屋子堆在墙角。他数了数,又望了眼空壁炉,这才安心了不少。

    谢尔盖看到壁炉对面的沙发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昨天他潜入禁区在废弃垃圾场里发现了这个旧沙发。光是看着就很舒服。谢尔盖想找个沙发已经想了快半个月了,他实在是太高兴了,没忍住一屁股坐上去,立马感觉屁股上粘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伸手一摸,“妈.的,又得洗裤子了。”

    他骂了一句,但仍很高兴。回到家换掉脏裤子,拆下沙发垫洗干净。

    不仅是这个沙发,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从禁区里搜刮来的。虽然老一辈有禁忌,据说死人的东西,灵魂会附身在上面。但当生存都成了问题,这些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谢尔盖更喜欢称那些是没人要的东西。

    人们把它们遗弃了,我捡回来。这有什么错吗?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

    谢尔盖又拿来他上个星期捡到的一把断了弦的吉他,断口处用打火机了了一下,能弹。

    大功告成。他脱下外套,盘腿坐在沙发上,调好了音,开始弹唱一首名为《一切按计划进行》的歌。

    当他唱到第二段“他们把我的妻子(苏联)丢弃给人民”这句时忍不住哭出声来。

    完了,那种酸涩的感觉又上来了,他的舌头开始想念伏特加的味道。但他喝不到。他感觉更加悲伤,一时间情难自已,泣不成声。哭的唱不下去。对一切事物的反应也都病态地敏感起来。

    娘们唧唧的,哭什么?

    谢尔盖生自己的气,想发泄一下,却不敢摔吉他,只好轻拿轻放。

    真憋屈。他心想,我过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呀!

    不过是收个吉他的功夫,再转身,沙发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谢尔盖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定定神,女人依旧坐在那儿。

    长的倒是漂亮。谢尔盖心想,浅灰色的眼睛,鼻子很挺却不失秀气,眉毛和嘴唇也好看。头发是棕色的,披在肩上。模样温婉,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美中不足是她胸口处有一大片黑褐色的污渍。谢尔盖微微皱眉。

    眼下女人正茫然地四处张望。

    谢尔盖,你他妈想女人想疯了吧?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没想到女人见他又惊又喜。

    “谢尔盖!”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谢尔盖吓了一哆嗦。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袋轰然炸开。不过得益于多年的牢狱生活,他对什么事情都已经见惯不惊了。

    谢尔盖很快冷静下来。

    蠢货,她知道你的名字恰恰说明她是你想象出来的。

    于是谢尔盖选择忽略掉她,大步迈进卧室。他累了一天,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昨晚出现的女人站在他床边,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看什么看。

    谢尔盖在心里犯嘀咕,无视她踩着拖鞋来到客厅。客厅也是餐厅。他拿出两个脏的跟泥球一样的土豆简单清洗了一下,放到锅上蒸。差不多熟了就取出来扒开外面的皮把它们放进碗里碾碎,然后起了一罐罐头在椅子上坐下。女人也走过来,跟他面对面。

    谢尔盖打开收音机。天气预报说中午可能有中雨。

    得把三轮摩托送回去。谢尔盖思忖着,要是这把出了差错,下次可就不好借了。

    他瞥了女人几眼继续低头吃他的早饭。吃完便穿上外套往门口走。女人也起身跟上,站在门边儿看他穿鞋。

    “让开。”谢尔盖系好鞋带下意识说道。他直起身子,立马看到女人惊喜万分的模样。

    “你是能看见我的对不对?”她向他伸出手。

    “滚开!”

    谢尔盖冲她大吼。趁女人怔愣之际闪身出去,嘭的一声关上门。隐约还能听见女人的声音:谢尔盖、谢尔盖!

    谢尔盖甩甩手,“疯了,真是疯了。”

    他嘟囔了一句,去楼下取来三轮摩托车送回到守林员木屋。安德烈叫住他。

    “昨天你讲完你的事儿后我琢磨了好久,想起一件怪事来。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帮助。”

    安德烈说1986年核电站发生爆炸当天中午,他正在这里值班,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六个年轻人。他来不及拿起手边的猎.枪,领头的金发男生就用手.枪指向了他的头。接着有一高一矮两个孩子先跑了出去。有个戴眼镜的孩子,那男生叫他果沙。还有个漂亮的女孩,也是金发,一直焦急地问他们现在在哪儿,什么时间。

    “那个金发男孩说让我把什么东西交出来,我没听懂。他便没再要求我做什么,而是拿走了我的猎.枪和他的同伴们走了。我被他们反锁在屋里整整一个晚上。幸亏第二天有同事经过把我放了出来。我在木屋后面的树丛里找到了丢失的猎.枪。”

    听完安德烈的讲述,谢尔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找来纸笔,奈何两人都没有绘画天赋,画了半天都不成样子。谢尔盖不免有些泄气。但从对外貌的描述上来看,那几个年轻人就是他要找的人没错。

    “如果你有其他有用的信息请务必与我联系。”

    谢尔盖郑重嘱咐道。末了,不放心,又给他塞了1000卢布。

    “放心吧。如果我想起来别的会去切尔诺贝利找你的。”安德烈说。他还给了谢尔盖一个联系方式,告诉他如果想找工作就去公共电话亭打这个号码。对方能介绍各种长期短期活儿,包他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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