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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魏云深先是一怔,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如此。仍会闪回几个片段,却总是拼凑不出具体的内容。”

    “臣有个好消息。散佚的《牵机策》如今有了眉目。殿下被封锁的记忆或许有机会得以知晓。”

    魏云深听了这话,眉间终于有了些喜色:“那便好。苏大人不妨一事。”

    那时二人在琼林宴见面。苏韫一句“好久不见”令魏云深有些措手不及。

    一日,魏云深惊醒。只觉内心空虚,心中似乎藏了很多事,却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询问母妃却也不知何事。仅仅几个不断闪回的片段,不断困扰着魏云深。他明明记得更早的事,却总想不起来忘了什么。魏云深以为苏韫是失忆之时结识之人,有些不好意思。耳根不自觉的红了。

    而苏韫却不小心说漏了嘴,忘记此刻身着男装,化名苏道亭的身份。

    二人那日交换了心思,苏韫自然也藏去了自己身份的事。

    从魏云深的故事中,苏韫也大抵了解,魏云深大概是认为自己是他失忆期间认识的。从苏韫的故事里,魏云深也了解到,苏道亭为复仇回到京中。这段经历,魏云深总觉得熟悉,也更令他相信眼前人知道些什么。

    今日的无遮大会还算一切顺利,午后见到不少熟面孔。某些大人或许早朝时还在斥责太子的不作为,如今却携一家老小在此处诚心礼佛。

    苏韫冷笑。

    官场之上,权力往来,谁又比谁来得清高?

    不过都是掩着脸向上攀去。

    其实此事并不难处理,苏韫既然能答应珩王殿下,自然也是有法子的。

    朝中那么多的老狐狸也自当有办法,只不过却都在等待。万马齐喑的朝堂之上人心浮动。党争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入夜。

    不知为何?魏云深丢了段记忆,苏韫却不断涌现出幼时的记忆。

    许是昨日入宫见了愉嫔娘娘,回忆起许多事罢。

    那时常去到姑母宫中。姑母总说自己没个正形儿,不爱琴棋书画,倒偏爱牵机这些活儿。一日,姑母要带她去戏院。据说看一出《一捧雪》,她没什么兴趣,趁着姑母讲话的间隙逃到角楼上去了。

    角楼上正前方开了一落桃花,春日里盛开时极美。这角楼的位置正好,欣赏起来满眼桃花盛开的景象着实迷人眼,若是用上万里镜,看得更为清楚。

    走上角楼,苏韫只见一个男孩捣鼓着手中的万里镜。他穿了一身蜀锦制云纹的白色绉纱袍,拿着万里镜翻看半晌,却闷不作声。苏韫见他那副无措的模样实在可爱,上手去帮他。这万里镜破损不算大,以当时苏韫的本事也不难修理,只是手边却没有工具。

    苏韫也有些踟蹰:“你将这万里镜给我,我明日再来这角楼替你送过来,你看成吗?”

    他的眼里有些许迟疑,又有些委屈,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狗。苏韫一再保证,他踟蹰半晌才勉强点头同意。走时还再三提醒苏韫记得守约。

    只是第二日被姑母拦了下来,强硬地带到了戏院子里,看了一折《乞巧》。她的心却还在那万里镜上。

    角楼上那人会不会等急了?会不会怪她失信了?

    她犹疑半晌,决定逃出去,却见一穿了身白澜袍的男孩儿走了进来。她随意一瞧,却觉眼前这人眼熟无比,再定睛一看,却是昨日角楼那人。他的眉眼尽显光华,举止从容,斯文有礼。

    “参见皇额娘。”他乖乖行礼,却看上去有些懑,有些怨。

    “云深来了。韫儿——”姑母四顾周身,却在寻她的身影,“你这丫头,整天就想着去捣鼓你那些个劳什子东西。”她嗔怪道。

    苏韫靠近,细细观察着面前的男孩,她大致也有了猜测,估计是愉嫔娘娘的三皇子魏云深。姑母不曾生育,愉嫔娘娘位分低,便将他交由姑母膝下抚养。

    两人看上去都有些腼腆,大人们看着都很高兴,以为两人第一面就看上了眼儿,却不知二人其实昨日就已见过面。

    “我...我本想去角楼寻你的,只是姑母今日不让我出去了。”苏韫说道,她说得磕磕巴巴,想解释,却又有些说不清楚。她递过那支万里镜。

    魏云深瞧见也伸出手接过:“多谢你。”看得出他满心欢喜。

    那时的记忆仍然清晰着,角楼仍在,只是她此刻再不是那时的她了。

    那时的姑母和愉嫔都觉二人有意,也打算让这二人在一起。

    只是后来姑母生产,皇子夭折。又出了那样的事,家中抄斩,一切都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姑母拖着虚弱的身子为母家求情,不久病逝。她对这宫城之内的印象也就到这里了,而对魏云深的记忆也似乎就停在那幼时了。

    “韫儿啊。”昨日在宫中提到魏云深,愉嫔娘娘扶住她的手,“你知道,云深这孩子没经历什么风浪。他如今开衙建府,我又在宫墙之内有心无力,你得替我好生照看好他。”

    苏韫没有多说什么,她耳根有些泛红。她猜出愉嫔娘娘有意,但他们总归是无缘。如今相见,最后或许也会各自相忘。

    秋夜,凉风吹拂。

    梧桐叶落,吹乱黄雨烟。

    新的一天到来了。

    我朝正六品以上官员需早朝。珩王殿下陪侍“皇帝菩萨”身侧,早朝便由太子主持。

    只是这样一来,消息便不那么灵通了。

    苏韫却有法子。

    她止住为此着急转圜的魏云深,让他稍安勿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道亭!你便是如此折磨我的?”面前的男人长得芝兰玉树,话语间却颇有些埋怨。

    “当日可是你答应我,替我做牛做马在所不惜?”苏韫说道,此话倒颇有些无赖的意思。

    “这位是?”魏云深见状,自然知晓是苏韫的朋友。

    “见过珩王殿下。在下江年,是苏御史的同僚。”江年向他行礼。

    “济阳江氏?”魏云深问道。

    “微臣出身微末,与济阳江氏并无关系。”魏云深瞥见那江年脸上闪过的神色。

    苏韫见状,拦住二人的对话:“今日朝中可有什么情况?”

    魏云深见状也是请了江年进了禅室。江年的消息灵通,据他所说,今日朝中南王侯景提出:“既然皇上‘舍身’为僧,那么臣等就当为陛下\'赎身\',才能请其回宫。

    其实不过是花钱放人的路数,侯景想得到,自然也有其他人想得到。

    苏韫的想法基本一致。

    这南王侯景也未必不知自己只是替人开口。只是,他用意何在?

    南王侯景出身寒门,却做到南梁第一个异姓王的位置。这位朝中新贵如今可算是瞩目。

    今日无遮大会仍是瞩目。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上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苏韫同魏云深花了些精力观察来客。却发觉南王府并未来人。

    侯景出身寒门,世家众族其实并无人看得上他们。再加上他父亲支脉又流着西夏的血,更让他受人排挤。

    夜。林下月光,疏疏如残雪。

    又是这样一个夜,若是常人总夸得上一句静谧。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就是这样一个天,总让苏韫想起那个夜晚。

    那一夜如往常安静,那一夜她也如往常趁母亲离去,四下确认后,拿起了床边架上的弦纹孔雀绿釉青花瓷,一间密室打开,直通操作室中。

    兄长知晓她喜爱牵机,便着人在后院布置了一间操作室。操作间外竹柏影交错,夜晚透过窗棂,若藻荇交横。

    苏韫很喜欢在一盏灯下,操作牵机。只是自己的身子弱,母亲始终不肯让自己操作牵机。她着人打通了自己屋子通到后院的路。每夜母亲离去后,只消拿起那青花瓷即可打开机关。

    她开始在夜里拆解、拼接新的牵机,却也是因为如此,她的身子总不见好。

    那日夜,她身边的探查牵机忽然有了动静。窗外的竹柏影簇簇浮动,有人偷摸着走过。

    她警觉,前去查看。却听着门外窃窃地,似乎在传递着什么。只有剪影,大抵是个男人。直到其中一人开口,苏韫听出了那声音——

    是侯景。

    那日苏韫害怕极了,怕自己的秘密被人揭穿。

    她喘着粗气,蹑手蹑脚地吹灭了蜡烛。

    她虽听着门外二人,却没听清说了什么。

    往后再次回忆起这件事,苏韫总不禁后悔。那时若是跟上了,或许,她就瞧见了那日侯景诬陷兄长的证物了。

    这些却都是后话了。翌日清晨,圣上降旨,命侯景与户部尚书柳尚恩前来查抄,最后竟抄出宫禁物品。侯景诬陷兄长偷拿宫嫔的用物,甚至在进入后宫之时对柳尚恩的妹妹祥贵人不敬。

    母亲带着她匆匆离去。那时的苏韫透过牵机,只看到家中大门大开,家中主仆都被押解鱼贯而出。

    最后苏韫打听到:兄长在狱中承认了罪行,被赐毒酒;而父亲,赐贴加官,绝望中死去。

    只是这事似乎就这样石沉大海。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苏韫恨极了侯景,恨他贪慕虚荣。自那以后,他飞黄腾达。知府,封王,一步步踩父兄的尸骨扶摇而上。

    她亦恨极那时的自己,恨当年一时的顾此失彼,竟这般误了全家的性命。

    那时的苏韫哪里知道,自认为安全的机关,母亲只消进了自己的闺阁便可查觉到。母亲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每夜研习牵机。

    她更悔,悔不当初。

    熄了烛,全都一个样。

    人生大梦,几茎愁绪几茎忧。

    月积水,露带去,衣袖沾湿。

    新的一天过了,绵延的故事却仍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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