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用过早饭又歇了一会,燕儿把药端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腾腾热气,可那股味却更浓了,远远地闻着了都觉得嘴里发苦。

    你平日在医馆里常常要代客煎药,什么药都见过闻过。这是份熏人的苦差事,就算你百般不愿,孙先生也要你守在炉灶旁盯着,有时他冷不丁地随手一指药罐里那些褐色灰色混作一团的药渣子,当即就要你答出他所指的是什么药草,有什么功效,针对哪种病症,即便如此你依旧不习惯这种苦涩的味道。

    可陆沉端着那碗药,眉头都不带皱的就喝了下去,喝药如饮水,仿佛尝不出那苦味,你看着都替他难受。

    他却道时间久了,什么都能习惯。

    这话听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安哪儿都适用。

    你瞧陆沉似乎没有今早那股精神劲了,便倒了一杯刚熬好的梨茶给他压一压药的余苦,梨子清热止咳,正好能缓和气阳两伤造成的低热频咳,常备这准没错。

    “安心歇会吧,我在这儿守着你。”你拢着他脱下来的毛裘,朝他笑了笑。

    也不知是大夫开的药起效,还是陆沉这身体底子快被耗空了,他这一睡便是大半天,直到了晚膳的时候,你花了好阵功夫才把人给唤醒吃了半碗粥。

    这才晓得之前家仆们说的,大公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是怎么一回事。今儿为了你的事,他甚至能下榻走几步都已经算是老天垂怜。这么一想,自己一个活蹦乱跳的还要一个病着的操心,可不就是胡闹吗?

    你趁着闲来无事,从箱子里翻出一册药典,就着灯细细翻阅,打算从里面找出几剂方子让厨房做些药膳出来。现下你未过师门,又没正经考过医士证,是没有资格行医开药的,但药食同源,另辟蹊径也不是行不通。

    抄抄写写到了上霜的时辰,你把拟好的药方收好才回到旁边的内室休息。可刚合眼没过多久,就听到陆沉咳得厉害,你速速拉了灯起身去瞧。

    许是早上出来的那一趟撞了风,陆沉的体温又上去了,你用手背探着他额头的温度,虽比平时要高一些,但好在还在正常范围内。

    你坐在床沿隔着被子抚着陆沉的心口,只盼他别再咳得这么狠,又唤人打了一盆水来,把浸湿的毛巾拧至半干覆在他的额头上。

    屋内的灯调至半暗便没再熄过,半湿的毛巾也翻了不知几回,总归是没让那吓人的高热再缠上他。

    陆沉这一合眼,直到次日下午才悠悠转醒,他一转身就看到床沿多了毛茸茸的一团。他自己时刻惦记着她是个姑娘,这小娘子倒自己上了他的床,连那银狐毛的裘衣都占为己有,像只猫儿一样蜷着睡。

    他坐起身想给她再盖张被,可他的动作稍大些就把睡囫囵觉的人给惊醒了。

    你自己还睡得迷迷糊糊,见陆沉已经醒了,便凑上去,伸手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这动作都快成为一个习惯了,脑袋还没转过弯身体下意识就先动了。

    “不烧了。”你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借着床帐外透进的微光瞧见你低着头揉眼睛,便知道昨晚又是一个熬人的夜,熬的是身边人的心。

    “觉得累就继续睡吧。”陆沉轻声哄着,你却摇了摇头,嘀咕道:“醒了就睡不着了。”低头瞧见自己还霸占着人家的银狐裘,便想解了给他披回去,可手上的动作却被拦了下来。

    “你披着好看些……”像只圆滚的小兔子,陆沉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只是替你把快散开得系带给系上。

    他昨晚捂了一身汗,现在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更别说再添一件厚重的毛裘。

    你瞧见他唤人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便拿起斗柜上早让人备好的干净衣裳,打算搀着他过去,心里只想着人躺久了不活动,腿上一般都使不上劲的,总得有人搀扶着走上一段才能恢复。

    陆沉见这你做的理所当然,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我自己能走,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个姑娘。”

    此话一出,你愣了会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羞得脸都红了,把手中的衣服一股脑塞回陆沉手中便头都不回地跑了,身后传来的轻笑更是让她恨不得钻地底里。

    自己唤他一声“哥”,既是敬他才喊高一辈,也是真真切切把他当作亲人看待,就跟村里的大伙儿一样亲,这下倒把男女之别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旁屋对镜把散落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瞧见桌上放着这家人准备的妆奁,打开挑了好一阵子才从中挑出一支稍微素一点的簪插上。

    回来的时候,陆沉换了一身衣衫,正靠着床栏翻阅一些账本,那个被唤作周严的死士背手候着,过额的发遮住了他的一边眼睛,让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但周身散发的气场让人不敢靠近。

    这个男人实在魁梧,你站那跟他一比跟只鸡仔似的,自己确实也是由他带进这座府邸的,你还记着当初半路想逃的时候那道扫过来的眼刀,现在回想起来都怵得慌。

    陆沉瞧见你为了躲周严特地绕了一大圈,从屏风的另一头回来,便合了账本笑着朝你伸手,你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搭上他的掌心给他握着,与他并坐一块。

    “周严,你去请人的时候朝人家动手了?”

    你惊得睁大眼睛,万万没想到陆沉冷不丁地开始兴师问罪,说到底周严也是听令办事,如果仅仅是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害得他受罚,这也太冤枉了。

    “没有。”周严如实回答,末了瞧了你一眼,补充道:“少夫人半路想跑,但不会开车门。”

    你一听顿时后悔给他开脱了,这八画都没一撇的事给他说得跟成了似的。“你可拉倒吧,那洋车的门把我都还没摸着。”

    “那他可是说错了?”陆沉又问。

    你被他这副端得公平公正的模样震慑了一下,底气顿时泄了一半,但嘴上还是应了一声:“对!”自己那时只是生了想跑的心,但没跑成,那当然就不作数。

    陆沉心如明镜似的哪会信你睁眼说瞎话,既然周严能被称作死士,自然是对主子忠心至极,就算与世人为敌也不会负他,又怎会去编些谎话骗他。但他偏偏就向着你,让周严到跟前连领罚,纯当是哄你开心的一出戏,同时也向身边的人明示你在这里的地位。

    从今往后,无论是之前的那些家仆,还是自己的心腹,任何人都不能因为这桩走侧门的婚事而对你生出一丝偏见,半分怠慢。

    陆沉把处罚的权力交给你,你自知自己也不占理,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让周严把手伸出来。

    啪的一声响,他的手背挨了一记打,那绵柔的力道在他眼中甚至都称不上打,跟小猫挠人似的不痛不痒。

    这场滑稽的闹剧以周严的离开而收场,你低头心虚地薅着铺盖着的银狐毛裘,不敢抬眸去看身边的人,可他偏不想让人安生,故意凑过来揶揄一句。

    “待天气暖和些,我带你去摸摸那车门……”

    “啊啊啊你不要再说了!”你窘迫地用手捂这不饶人的嘴,羞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算是看清陆沉这人的本性了,笑起来能让人陷进那一汪温柔似水的眸子里,但精神头稍好的时候,就逮着人捉弄,心眼可坏了。

    这时,候在门外的燕儿丫头忽然敲门通报,说是府里的管事来找人,陆沉这才收敛了笑意让人进来。

    管事进了屋子,快步走到陆沉身边,与他附耳低语了几句。

    陆沉听完,面不改色地吩咐道:“人都找上门来了,放他进来便是,不必费茶水招待,让他直接来这边吧。”

    “看来刘某这下是连杯热茶都讨不着了,沉爷这般吝啬传出去不怕损了名声?”

    一个蓄了半长头发的男人远远就说起话来,他身后背着一个打了好些补丁的布囊和一长木盒,身上的长衫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到原来是什么颜色。

    陆沉朝管事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先出去,而后瞥了一眼来人,说:“我的名声从认识你刘闲开始就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一星半点。”

    别看刘闲这身,混到人群中跟个收破烂的没什么区别,陆沉刚回国那天就差点着了他的道,要不是他留了个心眼儿,路费恐怕都被坑个干净。

    刘闲嘿嘿笑了几声也不在意陆沉的话,他自来熟地拿了一张圆凳坐到一边,说:“我这不是听闻您身体好些了,特地前来道贺道贺。”他话虽这么说,可却探着头绕过陆沉往你的方向瞧。

    你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望向刘闲,笑着朝他点头致意。可当你的余光瞄到他背后的木盒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凝住了。

    陆沉察觉到掌心里的手忽得一颤,便问是怎么了,你却摇了摇头,给他己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套,说要找燕儿聊天,不打搅他们说事。陆沉自己确实有正事与刘闲说,便应了一声好,由着你出去。

    你经过刘闲身侧的时候,目光频频扫过他背后的木盒,算是看清楚上面的纹路,确实与娘的琵琶琴盒如出一辙。

    见人出了门,刘闲凑上前八卦起来:“这姑娘是您的妾……”

    “是妻。”陆沉淡薄地打断他的话,沉声问:“你专程过来就是与我聊家常?”

    刘闲是搞情报那块的,人精的很,知道自己差点就触了这位爷的霉头,他连声笑着赔不是,玩笑话说完便摆正了态度说起了正事。

    “年前那批走水路的货已经按期送到尚委员那儿了,他让我给您传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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