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燕儿领着你回到那间宽敞的内室,前些天萦绕不散的熏天酒气没了,转而换上了淡淡的熏香,你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倒是好闻的紧。

    你俩这才刚进屋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训人的话,你顿时紧张起来,脚步都迈小了许多,全然没了刚才的放松,这位大公子不像是好相处的人啊。

    没等多久,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这人你认识,他正是那晚来家里接人的长工。你有些后怕地避开,他瞧见你,只是略微朝她点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这长工看上去好凶。”你嘀咕了一句心里话。

    在旁候着的燕儿听到你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忙解释说:“您可不能把周严当作长工,他是爷身边的死士。”

    死士又是什么?听起来怪吓人的,你这下就没说出声了,只把想法收回心底。

    燕儿示意你不要再耽搁了,赶紧进去别让人空等着。

    横竖总得见上一面的,你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屏风后是一张宽敞的雕花大床,那人披着一件墨色毛裘靠在床头边,恰好他闻声抬头,两人视线就碰一块了。

    这一瞧你才发现他有双特别的眸子,像那供奉在佛堂上赤玉一样润的很。

    他见这你远远地站着也不敢再往前,便放缓了声哄着,生怕把人吓着似的:“我嗓子不舒服,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你过来坐,别怕。”方才他也从周严口中得知这荒唐事,自己没能及时阻止,让一个无辜的姑娘平白无故嫁来这边遭罪,那清清白白的名声被毁了,也难怪这她会怕他,不怨他已经不错了。

    你听他这话心想,是了,心肺的病会引起咳嗽,这大公子少说也病了好几个月,嗓子怕是要咳坏了去。娘也是这样,生病就止不住咳,硬生生把一副唱戏的好嗓子咳坏了,稍说几句话就刺着疼。好在听他的声音只是稍微哑了点,低沉了些,还没到娘那种地步。

    你稍稍低着头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小心翼翼地尊称一声“爷。”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说:“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这样叫我。”

    你哪知道大户人家是怎么称呼的,前些天又忙前忙后忘了这茬,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哥?我们那边对不知道名字的人都这么喊的,不生分。”

    这脆生生的一个字把对方给喊懵了,这小姑娘心是真的大,这样稀里糊涂地嫁过来连名字都没想过问一问旁人。

    “我叫陆沉,字伯渊,你挑一个顺口的喊便好。你呢,可有全名?”陆沉缓声问,他听周严只唤‘姑娘’,也没个姓氏,问起年龄竟比自己小了足足六岁。老爷子这事做的实在不像话,府里的人也不好生劝劝。

    你抿着唇摇了摇头,陆沉正欲开口,忽然侧过头急咳了几声,刚才要说的话却先被咳嗽声抢了去。

    你瞧他咳的得费劲,连忙抚了抚他的脊背,见桌上放着茶具,伸手碰了碰茶壶身,好在还是烫手的,便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陆沉面前:“用热茶压一压会好受些。”

    热茶入喉,缓了好一阵子,陆沉平复了紊乱的气息,才开口道了一声谢,说名字的事之后再取一个你喜欢的。

    你没想到这大公子会事事都问过自己的意思,说话也轻声慢语的,许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被那贪心的老天爷惦记上了,才让他得了这病早日脱离人间疾苦吧。

    你一时忘了医者不念鬼神的话,对面前的人生出一丝心疼,就像看到漂亮珍贵的宝物将要破碎一样。

    陆沉只以为你是因为要守着他这病恹恹的身体,才露出一副伤心欲泣的表情。

    他从床头的木柜里取出一纸,问:“可识字?会写数吗?”

    你不明所以地看向陆沉,随即点点头:“会。”自己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去私塾念书,是孙先生教会了你读书写字,但遇到一些晦涩难懂的字,你还是认不出来。

    陆沉轻声笑了,称赞道:“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他把手中的信纸交给你,说要是他这病已经药石无灵了,你可以拿着这封书信去征婚处,让人把他名字给划了,从此彼此再无关系,你也不用被拘在这里守着空房,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

    你怔愣地捏着手中的信,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一封休书。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气他不由分说地要休了自己,还是感叹这人料事如神,清醒过来的转瞬功夫就把以后的事都安排好了。

    “哪有新婚没几天就想着休人的!休书七出之条,您是编了哪一条罪安我头上?”说完这话,你只觉得一股委屈涌上心头。莫名其妙被卖了,连人生大喜的婚都是急急忙忙的,现在终于见着这个自己要唤作“夫君”的人,话没说上几句,人转眼就要赶人,自己活像只鸭子似的被撵着四处跑。

    要没这茬,自己还在孙先生的医馆里学医论术,跟大伙儿说说笑笑呢!

    陆沉知道你这是误会了,不禁哑然失笑也不恼,他捏住信封的另一头翻了个面,指了指上面的字,道:“还说识字?这是和离书,哪来欲加之罪。”刚才还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怎么转眼就跟人呛声了。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既然是有缘无分的姻缘便放彼此一条退路,这话把和离说得多美啊,比那折辱人的休书好看多了。

    可话虽这么讲,这已出阁的女子就算夫家还了自由身,也未必能再寻良缘了。陆沉想尽可能的减少对你的伤害,但世俗就是这般让人无能为力,一步错,步步错,哪有反悔的余地?

    “和离书要半年后才能递交上去,我把日期空出来了,到时候你记得跟自己的名字一起写上。现下只能先委屈你当一阵子名义上的妻了。”陆沉颇为无奈地露出一抹歉意的笑。

    你讷讷地收下了这封和离书,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要说什么。半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他把选择权交还给自己,好话说到这份上实属不易,你也没理由跟他怄气,更何况现在这情况也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段时间好生照顾他便是,人家待自己好,自然也不能白受的,你药理学的不错能给他备一点止咳润肺的茶汤,一直这样咳得多难受呀,到时候把那温润的嗓音咳坏了怪可惜的。

    你问起他平时吃的是什么药,有没有把药方留底,想着瞧瞧,免得配的方剂跟他的药相冲了。

    “你懂医?”本来陆沉听到你说会读书写字,只以为是家里穷但不穷知识,他万万没想到你连那晦涩的医学都懂,这放在那些个大户人家中都不见得能挑出个像样的。

    你有些心虚地用手比了比,说:“只懂皮毛。”自己连师门都还没进呢,但配点滋补的药汤还是没问题的。

    陆沉从刚才的那个柜子里拿出一叠药方,你一张一张看过去,细眉却皱得越来越紧了。

    “这根本就不是治痨病的药啊。”

    “谁跟你说我这是痨疾。”陆沉是又好气又好笑,就算自己这病再严重,也不至于到绝症的地步。可他转念一想,其实也相差无几,几乎每一个来问诊的大夫都对他下过一次危诊。

    或许只不过是时候未到,底下的阎王爷不收人,他每次都能熬过来。不过,这种死里逃生的机会不知道还能有几回了。

    你这边却琢磨着与其担心是不是用错药,还是直接号脉比较快,这个念头刚起,你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陆沉的手腕了。

    这一碰才发觉他的手比寻常人都要凉,别看人只是脸色苍白些,瘦了些,可内里怕是虚得慌,就像那浅根的树,风一吹便倒了。

    陆沉见你这认真的架势确实不是口头上说说,就由得你摆弄。

    你根据他细滑的脉象,又比对了刚才的药方,开的是中规中矩的六君子汤,典型的风温肺热病症。这个病只要好生养着就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可陆沉却反反复复不能痊愈,那只能是早期的时候耽误了最佳治病时间,直到身体要撑不住了才急急忙忙就医。

    你把自己的猜测跟他说了一遍,果不其然,完全对上了号。这人一开始还不以为然,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想不误事就用见效快的西药去应付,却不知常年的作息不规律,身体早隐藏了不少小病灶,再被猛药冲一下,身体吃不消就算了,命都差点赔进去。

    这病不找上门来都对不起他这番折腾,人命就这么一条,要是当儿戏似的玩没了,神仙都救不了。

    你欲言又止地瞥了陆沉一眼,把药方整理好还了回去,又说了好些养病的方法。陆沉听完这番耳熟的话,只是笑着谢过,可你却较起了真。

    “我说的可不是哄您的虚话,这病只要慢慢养,定能痊愈的。”你又帮他拢了拢披着的裘衣,道:“还有啊,千万不能再撞风着凉了,高热一旦起来,要降下去就难……”

    “那陆某就有劳小先生多费心了。”陆沉笑着朝你拱手为礼,瞧你叽叽喳喳地念叨着,只觉得这名义上的小娘子反倒比府里的人更亲,所谓“医者仁心”说得便是如此罢。

    你听到这一声‘小先生’,心底里那份小小的虚荣冒了出来,不由自主地露出浅浅的笑,心里打定注意定不让他再白白遭罪了。

    陆沉见你终于不再愁眉苦脸的,也同你一块笑,这会儿有人陪着说几句话,平日里觉得静止的时间似乎开始流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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