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子的医馆正月十六就开门了,坐馆的孙先生说开春的倒春寒来的突然,怕村里人大过年的染了风寒无处寻医,让大家过完元宵就回来馆子帮帮忙。大家都是熟络的街坊邻里了,自然也没多推辞,先生一句话,大伙们二话不说就应了。

    新年伊始,医馆里得空的时候,大家便围在一起拣药说说闲话。

    “你们听说没有?大年初五那阵子城里掀起废除中医的浪潮。那些慕洋派的不要脸,跟洋鬼子学些新鲜玩意儿,回来就想废老祖宗的东西。”

    “听过!听过!闹得可大了,后来有近千名老中医停诊抗议呢,药铺的老板伙计也不开门了,把那仁济堂给围得个水泄不通。”

    “啊?这要是有哪个急病求医的,碰上停诊,可不出人命咯。”

    “可不?城里不有个富甲一方的陆氏吗?那家大公子也是倒霉,忽地大病一场,西医没法子治,不巧遇上这档子事,被这么一耽搁,恐怕……唉,造孽呀。”

    聊起这城里的事大伙也不禁唏嘘,好一段时间没有半点话声。大家在医馆做事,虽不都是医者,但听到有人因缺医少药而遭罪,心里也有些不忍。

    一声迎客铃打破了医馆的寂静,挡风的棉布帘子被掀起一角,一个瘦小的身影携着风窜了进来,大家被这忽然涌入的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你冻得鼻尖通红,放下装着草药的竹篓子,哆哆嗦嗦地蹲在炭盆旁烤手。

    “妹儿回来啦,今天上山有什么收获吗?”孙先生的大弟子林姑娘倒了一杯热茶给你暖暖身子。

    你摇了摇头,说山上的积雪才融了一半,都没什么草药冒头。转念又道:“等下了春雨后,我再上去看看,到时候应该有野菌子了,我采一些回来给大家煮碗热汤喝。”

    听到你这句话,大家都不由得哄笑起来:“别别别,姑娘的好意咱心领了,我们可不想再看小人跳舞了。”去年这小丫头不懂事采了一堆毒菌子煮汤,要不是孙先生及时熬了解毒汤,他们就有罪受了。

    你红着脸嚷嚷:“我现在懂药理了,才不会再误采到毒菌子。”

    “哦?是吗?待会你来我面前背一背。”孙先生拿着一册医书从里屋走了出来,大家纷纷朝孙先生打招呼,在一片大夫、师父之间,只有你唤的一声先生特别突兀。

    早些年你娘因痨病去世,丢下年幼的你给丈夫,这爹是个赌鬼又不会照看孩子,你病了好几次,要不是孙先生发现的及时,你可能就跟娘一起去了。后来有孙先生多加照看,你才平安长大。

    孙先生本意是想收你为关门弟子,但他说你起码得通晓药理,把《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读熟读透了,不然不准喊他师父。

    你不比其他师兄师姐聪明,但胜在悟性高又肯下功夫。短短三年的时间,药理基础也算打的牢,平时能为一些小病小痛的患者开药方了,也不负孙先生的教导。

    孙先生绕过桌台拿起竹篓子里的草药,用手捻一下叶子继而摇了摇头,说“这草药冒头太急,沾了寒气不能入药。”

    你沮丧地啊了一声,“我这不是白跑一趟了?”

    孙先生卷起书册就在你的脑袋上敲了一记,“这么冷的天也就只有你还跑上山野,一刻都不消停,冻着了又该喊难受了。”

    大家纷纷笑着附和,这里就属你年纪最小,又生的乖,大伙儿都对你特别照顾,有时犯了错也有师兄师姐们护着跟孙先生说好话。

    这时迎客铃又响了起来,一男子扛着扁担走了进来,他朝孙先生打了一声招呼,说:“大夫,我把柴搁柴房了。”

    孙先生点点头,说了一句辛苦了便转身去柜台取碎银。

    “宋哥,来喝茶呀!”你倒了一杯新茶递给宋哥儿。

    “哎,谢谢姑娘。”他笑着接过茶,又拿出一个油纸包,说这是他娘做的白糖糕,让你分给大家尝尝。

    今日没有什么人来医馆,孙先生连一个子儿都没收着,却按时给大家发了上个月的工钱,还说无人就诊是件高兴事,让大家拿了工钱早点回家歇息。

    你虽是跟在师兄师姐身后打杂,但也收到孙先生给的碎银子,不多,但能吃顿好的了。你谢过先生打算收拾好东西就回家。

    一个伙计忽然折了回来,附在孙先生耳边说了些话,孙先生便叫住了快走出门的你。

    “你先别回去,今早说过要背书的,来给我背一段。”他朝你招了招手,让你回来坐。

    你看了一眼门口,哎地应了一声,乖乖地转了个身。

    待你把老长一段书背完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孙先生才满意地点点头放你回家,还不忘吩咐勤加复习。

    远远的,你就看到那间简陋的农家小院搭了灯,像是在迎自己似的。你高兴得脚步都迈开了不少,急急推开门,朝里屋喊道:“爹,你可算回……”

    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父亲鼻青脸肿地趴在床边,也不知道是谁下的重手。

    你二话不说跑上前扶着他坐到床边,又到厨房生火烧水给煮了几个鸡蛋,用棉布包住剥了壳的鸡蛋给他敷滚散淤。

    “妹儿呀,今天药馆是不是给你发工钱?给爹几个钱应应急好不?”父亲露出讨好的笑,但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口,又龇牙咧嘴起来。

    你听到这番话,气不打一处来,想起孙先生在你临走前又叫回去,怕不是知道赌场的人找上门,他故意留住好让你避开那群催债的罢。

    你恼怒地扔下裹着鸡蛋的棉布,气道:“你是不是又去赌了?这些伤是赌场的人弄的对不对!你再赌下去,迟早被人打死在街头!”你气急了,不由得红了眼眶,“娘已经走了,你也上赶着撇了我下去是不?”

    父亲被说得低下了头,你赌气地把装着碎银子的信封扔给他,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躲回里屋,重重把门给摔上了。

    父亲揣紧信封走到里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见没人回应,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爹到城里给你谋个好人家,别再跟着爹受苦了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重物砸门的闷响。

    他说的轻巧,谁不知道城里的人看不起村里出来的穷苦人家,更不说你这个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粗野丫头。

    况且你才不要随随便便就嫁给一个陌生人,自己还要跟孙先生学医呢,以后救人治病,万万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像娘那样痛苦地离开人世了。

    父亲可不知道你心里的打算,第二日天蒙蒙亮他便离家了。你只道他又不知去哪个地方赚小便宜了,也没多大理会,反正钱花光了他自然会回来。

    不过父亲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一开始你还不以为然,但渐渐地也开始有些担心了。

    大家瞧你心不在焉模样,想着找话题开解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八卦就又说开了。

    听闻那陆氏大公子呀,还真被大伙说中了,府里的人医也求过,神也拜过,啥法子都用尽了,那大公子的病丝毫不见起色,卧病在床好不容易靠西药吊命过了冬。西药虽霸道,但身体一旦起了抗药性,药吃再多也白搭。这眼看快熬不住,门前就差挂起白绸子了。

    陆老爷子经商半辈,跟洋人打交道向来精明的很,可这时也不知是不是急糊涂了,竟听了一个过路的山羊胡子的话,要重金给那半只脚入棺材的长孙讨门亲事冲冲喜。

    陆氏家大业大不假,若是放在平时,不愁找不到心仪的姑娘,消息一放出去那门槛准能被媒人踏平。但现在摊上这倒霉事,哪户人家敢把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嫁过去。要是一个不吉利,刚嫁过去,“少夫人”的位置都没坐热,人就去了,这不让大好年华的姑娘守寡呀。

    况且,陆氏可不只大公子这一株独苗苗,后面还有一个做事雷厉风行的陆二爷对偌大家业虎视眈眈呢。这失了夫君庇护的“少夫人”到时还不得被赶出门,最后落得个不清不白的名声,还一个子儿都讨不到。

    “简直不像话,要是鬼神有用的话,还用得着大夫医生?都去求神拜佛不就好啦。”

    “咱学医的就是在跟阎王爷抢人,干的是逆天改命的难事,可不能信这神神叨叨的东西。”

    “没错,说得极是!”你听八卦听的入神,也不禁附和了一句。

    话音还未落,脑袋瓜又被敲了一记,你捂住并不疼的头顶,抱怨道:“再敲下去要变傻啦。”

    “一个两个就知道围在一起唠嗑,药都拣完了吗?药单子抄好了?还是落针练熟了?我待会一个一个抽查!”神出鬼没的孙先生一个不落地训了过去,谁都跑不掉。

    大家麻利地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灰溜溜地该干嘛干嘛去。你抓起一本医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瞥见孙先生拿着洋文书,比对着一些擦得锃亮的金属器具。

    尽管城里的慕洋派闹得沸沸扬扬,但孙先生可不管这些,一心一意开始琢磨西医理论。为人师者,言传身教克勉常新才能解人惑,大家才会敬佩他,跟随他。

    求学不分长幼华夷,治病不问贵贱贫富,这句话是他对每一位入门弟子的教诲,并要大家当即立誓,不得做那含灵巨贼。

    “先生,这中医和西医又什么区别,就不能互相融合贯通吗?非得拼死拼活的争个高下,大家最终不都是为了救人于病痛之中。”

    孙先生听言放下手中的医书,缓缓说道:“西医救急,为的是迅速有效,中医固本,养的是根基元气。医者治的从来都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疾病,但这世道也难寻良方了。”

    你微微皱起眉头,似懂非懂地看向孙先生,他却没有再讲解的打算,而是让你自己去悟。

    医馆打烊之后,你照旧回家烧火做饭,从陶坛里夹了几块酱瓜切块,就着一碗热乎的白粥便是一餐。在你进厨房收拾碗筷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消失了近一个星期的父亲满脸笑容的回来了。

    你问他用过饭没有,自己给他煮,父亲却笑着摇了摇头,拉着你到堂屋坐。他从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里掏出一个布包,动作小心地捻着布的一角打开,里面竟是一只漂亮的银镯子,上面挂着两个雕着平安二字的虎头铃,稍微摇一摇就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爹,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镯子?”你看着父亲手中的镯子,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给父亲的那点碎银子是绝对买不下这个做工精湛的实银镯子的。

    “爹这次走运啦,去赌场摸了一把可赢了不少钱哩。就想着给你买个镯子戴戴,姑娘家总得有件首饰不是。”父亲低下头从兜里摸出了一把银票子,还有换开的几个银元大洋,他怕你不信,又把买镯子的票据给你看。

    你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家里有一天会得这么多钱,半信半疑看了一眼票据,确确切切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赌场一夜暴富的事迹你听过不少,但更多的是一夜赤贫,难道爹这次是真的走运了?

    父亲细细地把银镯子擦亮,示意你把脚伸出来,他往镯子边抹了一把油,一下便套上去了,他说:“小时候你也戴过一个铜的脚镯子,后来长大就不合适了,现在戴个银的,以后就步步生财过上好日子了。”

    你并没有多想,直以为父亲真的是走好运赢了钱,以后家里就不用再为填饱肚子犯愁了。你心里高兴,看着脚踝上闪亮亮的银镯子,对今后的生活也有不少盼头。

    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还没迎来第二天的太阳,就被一阵敲门声搅散了。

    父亲像是早有预料一样,连门外是谁都不问了,径直打开了大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着的那袭墨蓝长衫的襟扣都是掐了银线的,配在衣襟上的象牙吊坠刻着小篆字,怎么看都不似平头百姓。

    他朝父亲稍稍颔首,便缓步走到你面前,问:“敢问姑娘是否已经收拾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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