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名

    晚春时节大地回暖,山雪都融了。金鹏还是日日修炼,间或替荧跑跑腿,省的她外出惹事。无论是刚吵了嘴还是才受了惠,每日用饭的时间两人都雷打不动的坐在一起,一口泯恩仇。

    照理说只有衷心且强大的随从有机会成为魔神眷属,为主人效力,可金鹏既没有唯命是从的崇拜,也没有横扫千军的魄力,狠厉不足而坚韧有余,

    “今天这么早?”殿外一阵铃响,荧草草清理了一下凌乱不堪的合成台走了出去。

    “专门来接我?不会是想我了吧?”

    来人不是金鹏,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比勒斯。

    玛尔法斯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归离原的断壁残垣中,被困在废墟下的幸存者四肢发黑坏死,祈自己为他铸造最后一个梦境。

    “你的生命正在流逝,或许撑不到梦醒的那一刻,我没有办法向你收取代价。”

    一直支撑自己苟活的希望破灭,那人脸上的光芒瞬间消失,带着生前惨烈的记忆化作了一抔尘土。

    玛尔法斯折了枝琉璃百合从缝隙中扔下,草草与他道别,“你也算是个见证者了。”

    “幽雅!极致的格调!你果然很有意思。”

    暗处响起一阵细碎的掌声,躲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比勒斯拍着手走到她身旁。

    “你是谁?”

    “我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比勒斯第一次听说玛尔法斯是从奥赛尔和跋擎的口中,彼时他们在赛洛欧斯的见证下结为夫妇,立志统霸海域,在天空岛刻下自己的姓名。

    “尘之魔神哈艮图斯已死,这片大陆上值得顾虑的不过两人,摩拉克斯与玛尔法斯。”

    祟之魔神的真名无人知晓,但她的名号一直被视作人类先祖的耻辱,他们曾修建庙宇常燃香油将她奉为上神,却在幻想破灭后恼羞成怒,焚毁了所有与她有关的信物,弃之如敝履,避之如蛇蝎。

    “打断一下,玛尔法斯是何人?”

    暗红色的浓雾化作裙摆的罂粟,盛放的姿态仿若肆意觅食的血盆大口,半透明的扇面下比勒斯的笑容令人难以捉摸,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丝毫没有偷听夫妻讲话的尴尬。

    “你难道不知道祟之魔神玛尔法斯?”看在她是赛洛欧斯亲妹妹的份上,奥赛尔也不与她计较。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很强吗?和摩拉克斯一样强?”

    比勒斯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跋擎与奥赛尔对视一眼,好心的为她解释道,“玛尔法斯为凡人创造美梦,靠吞食梦中的情欲来增强自身的法力,其手段相当邪门,虽是最年轻的一代魔神,实力却是个中翘楚。”

    比勒斯和赛洛欧斯都没有参战的兴趣,她们没有直属的领地与臣民,也没有为之一战的心力。但是比勒斯嫉妒心与好奇心都极强,若能唆使她牵制住玛尔法斯,奥赛尔便可无后顾之忧,向摩拉克斯开战了。

    “有点意思。”

    见她上钩跋擎继续蛊惑说,“她宣称能实现一切心愿,不少凡人曾因此抛弃爱之魔神和欲之魔神改信祟之魔神,你与赛洛欧斯大人竟然咽的下这口气吗?”

    比勒斯瞪大了眼睛,略显夸张的高声呵斥道,“如此嚣张!今日我就要扒掉她一层皮做成新扇面!”

    她手中的团扇薄如蝉翼却绣有细腻的纹理,放眼大陆也难找出这般的能工巧匠。可如果那是皮肤本来的纹路呢?

    跋擎和奥赛尔皆是一愣,魔神中暴戾嗜血者不在少数,但那是争对同类强者的好胜心。凡人渺小无知,通常只是魔神战争的牺牲品,无人像她这般以虐杀人类为乐。

    看着他们的傻样比勒斯再也憋不住,笑得直不起腰来,“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这么轻易就上当了吧?”

    她手中的扇子一刻不停,搅乱了海腥味的风,“不好意思啊,我闻不了你们身上这味道,话不多说,我得先走了。”

    奥赛尔正欲发作,赛洛欧斯焦急地赶来替她收拾烂摊子,“抱歉,她不懂事喜欢胡闹,你们别和她较真。”

    “赛洛欧斯,你是大家都认可的中立者,我们给你这个面子。但比勒斯乖张偏执,指不定会加入哪边的队伍,若是战场相逢,可别怪刀剑无眼。”

    赛洛欧斯传承的王位无可撼动,从古至今都是至高的象征。为保血统纯正本该一脉单传,可惜到了她这一代出现了变数,胞妹比勒斯的存在成为了爱之魔神唯一的污点。

    尽管上一任魔神隐瞒了比勒斯的身份,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天生的坏种——欲之魔神。

    比勒斯的恶意与旁人的憎恶说不清谁是因谁是果,她在畸形的压迫中长大,自然成就了如今狠决毒辣的模样。

    尽管如此,她也不乏追随者。有情人怀揣着自私的爱欲前仆后继,强求一份虚假的姻缘。情降之术乃是上古禁术,凡人一旦被种下便无法摆脱,从此全心全意的爱上施咒之人。

    比勒斯曾被明令禁止修炼这种邪术,可一旦品尝到其中趣味,她哪还有乖乖听话的道理。赛洛欧斯即位后她更是无所顾忌,疯狂迷恋上操纵人心的快感,不断变换着身份在凡间引诱人入魔。

    她可以是街边的算命先生,给爱上富家千金的穷酸书生出馊主意,也可以是青楼的贪财老鸨,为动了真心的风流女子指一条拴住恩客的秘法。有时候她还会化身高门大户的神秘门客,专挑那些爱而不得心存执念的上位者下手。

    受了她指点的信徒往往翻脸不认人,在术法生效后即刻切断与她的联系,将自己畸形的爱恋包装成两情相悦的天作之合,这也大大方便了赛洛欧斯的善后工作。

    比勒斯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态度,她享受的只是参演一场闹剧的过程,而其中赛洛欧斯的戏份,是她最钟爱的反转。

    “无上的爱神,如果你的子民知晓你为了包庇妹妹徇私枉法滥用职权,你猜,他们还会如此拥戴你吗?”

    赛洛欧斯的眼中有愧疚,却不曾窥见悔意,“普天之下无处不有生灵滋长,无处不受爱神照拂。我所走的路是一条漫长而弘大的江河,哪怕化为洪流也绝不会枯竭。”

    “也就是说沿途裹挟几块污泥是可以忽略的咯?”比勒斯尖锐的讽刺道,“父亲大人好像不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吧,姐姐。”

    “我从未招揽自己的子民,可你永远是我的妹妹。”赛洛欧斯正襟危坐,语气和在神殿举行赐福仪式时一样凝重诚恳。

    “你疯了。”

    比勒斯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若是父亲大人得知自己如高岭之花一般的长女变成了这副模样,大概会气得复活吧?

    古卷上批注道,若中术人破解了术法背叛施咒人,两人都将遭到诅咒反噬。可惜诅咒究竟是什么连比勒斯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引以为憾。

    凡人之躯根本无力抗拒情降之术,而其他魔神对此嗤之以鼻,爱对于他们这样能活上千年的物种来说分文不值。比勒斯当然想过拿赛洛欧斯做实验,但看她这副样子,还真有点担心中术后会确诊失心疯。

    马尔法斯和比勒斯很相似,可并不完全一样。比勒斯偏爱狗血的桥段,她试探人性,玩弄人心。而玛尔法斯只是纯粹的喜欢故事,她把每一次造梦称作旅途,像一缕幽魂在人间百态中游走,以旁观者的心态与人们交易。

    比勒斯十分满意玛尔法斯,她是个聪明人,比赛洛欧斯那个痴傻的好玩多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暂时放下了对诅咒的执念,醉一场酒就能够忘却的何必念念不忘呢?

    人们用很多词来形容她们,狐朋狗友,狼狈为奸。起初玛尔法斯对比勒斯爱答不理,但比勒斯脸皮够厚,像牛皮糖一样紧紧粘着她。渐渐的她习惯了有个人时不时冒出头,与她小酌几杯闲聊人世。两个被信众抛弃的人走到一起,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直到在这个风雪连绵的冬季,她遇到了她的金翅鹏鸟。

    比勒斯今日没有穿钟爱的墨色旗袍,而是换了一身素衣,宽大的袖袍点缀着一圈夜幕的蓝,看着极不合身。

    担心她和金鹏撞上,荧扶着门框不让她进来,“找我有事?”

    比勒斯身体一拧如蛇一般钻进了殿中,轻车熟路的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想到了一个好东西要分享给你。”

    她喝了一口发现味道不对,皱眉随手把杯子仍了出去,“怎么这么苦?”

    “这是茶,你喝不惯就快回去吧。”荧无奈的催促道。

    比勒斯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拉着荧坐下,神神秘秘的凑在她耳边说,“尘之魔神在自己的领地上战死,摩拉克斯必定耿耿于怀,他的梦境可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营养多了,你不想尝尝吗?”

    荧果然有些感兴趣,“等他来了我可要好好与他讨价还价。”

    比勒斯恨铁不成钢的拿扇子敲了敲她的头,“他整日忙着猎杀海兽治理城邦,可不一定放得下面子找你。我有可靠消息,今晚他会去归离原睹物思人,届时我扮作哈艮图斯引他上钩,你在他心智最脆弱之时出现,他哪里还能拒绝?”

    荧皱了皱眉,“摩拉克斯又不是若陀,他又不瞎,怎么可能分辨不出你和已经逝去的尘之魔神?”

    比勒斯不依不饶的拖着她往外走,“就算他看出来了又如何?我就不信他狠心到会对着哈艮图斯

    的脸下手。只要他泄露出一点点的感情波动,就逃不出我俩的天罗地网。”

    比勒斯人看着细条,力气却很大,尖利的指甲紧紧掐着荧,不给她甩开的机会。

    “这是要去骗谁的感情?”

    殿门外的素衣少年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他手中捧着一盘温热的糕点,香甜的气息让比勒斯忍不住连连作呕,松开了困住荧的手。

    “什么人?胆敢放肆!”

    比勒斯一挥手就要掀翻瓷盘,金鹏眼疾手快地后撤躲闪,她的攻击瞬间落了空。

    “你找死!”

    比勒斯好邪门歪道,千年来实力没什么精进,但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怎么也比新生的金翅鹏王要强。

    看她真的动了怒要下死手,荧横在两人中间挡住了她的视线,低声训斥道,“你来干什么,拿回去。”

    他不为所动,“你不该和她纠缠,玛尔法斯。”

    荧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她的魔神名讳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或者他其实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你算什么东西!”

    比勒斯气得跳了起来,一把扒开荧合拢扇面劈头向金鹏斩下,雷光如笼牢牢锁住了他的身形。

    一阵清风闪过,雷电的刑法还在施行,可笼中之物早已不见了踪影,比勒斯猛然回身防守,却还是晚了一步。金鹏振翅自高空落下,长枪携卷着尖利的风刃破开了魔神的防御,一个旋身后踢击飞了她护身的折扇,反手一枪朝她的心口刺去。

    比勒斯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有如此实力,就连一旁的荧也愣住了,在最后关头才找准时机上挑剑锋,替她挡住了金鹏的攻击。

    他不甘的收回了枪尖,看向荧的眼神带着幽怨。盘中的甜点早就在风雷的夹击中化为粉末,可他仍然希望守住与她相伴的时光。

    比勒斯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荧的目光始终流连在这个少年身上,她强咽下喉间的血腥味,脸上浮现起一抹诡异的笑。

    短暂的沉默后荧冰冷的命令道,“够了,你退下!”

    这是契约签订以来她第一次用主人的口吻对他下达指令,金鹏有些惊慌的扯住了她的帔帛,下意识的举动出卖了他的依赖。

    “我送你。”

    荧径直掠过他,带着比勒斯朝山下走去。手中光滑的缎带一寸寸陷落,他却没有勇气再握住,茫然地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

    是哪里出错了?他跪坐在殿前一遍遍的思索着,在放下身段挽回和坚持心中信念之间摇摆,最终缩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只要神殿还在,她总会回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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