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羽

    三千七百年前,璃月还不叫璃月,天衡山也不叫天衡山,这里乘高居险,终年积雪。

    无人踏足之地,自然也不受圣众关注,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孕育出了祟之魔神,玛尔法斯。

    她诞生于极夜,猝不及防的照亮了人心最隐秘的暗角。人们向她予取予求,她也倾其所能让他们如愿以偿,一度被人民封为上神,威望甚至盖过了岩之魔神摩拉克斯。

    但很快她的追随者就意识到,向她许愿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人们相继在谎言的美好中醒来,惊觉仅剩的现实正在被她践踏,而始作俑者的脸上还带着最纯洁神圣的微笑。

    摩拉克斯切断了子民与她的联系,自此玛尔法斯落得神憎鬼厌,独自茕茕,被迫在野地放逐,恶名险些超越放浪形骸的欲之魔神比勒斯。

    直到一千年过去,她在一场暴雪中捡到了一只冻得半死的金翅鹏鸟,青玉色的羽毛昏黄的日照下泛着鎏金的光芒。

    她的手冷得像是鬼门关的阴风,而它也不遑多让,羽毛上的冰霜捂了许久才渐渐融化,露出皱巴巴的小脸,艰难的睁开眼看见了她。

    像雏鸟寻到了母亲一般,它感动得就要落下泪来。可下一秒那双温暖的呵护它的手渐渐收紧,玛尔法斯生生拔下了它的金羽,堂而皇之地簪在鬓间。

    “现在换你温暖我了。” 鲜血顺着残破的翅膀滴落在她的手心,带着瘆人的滚烫。

    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残忍的人物。它拼死挣扎脱离她的掌控,狼狈地落在了雪地上。

    “瞪我做什么?难道你觉得你的命还不如身上的羽毛重要?没有付出代价就得到的东西,你真的敢要吗?”

    拿钱消灾可是最基本的处世之道,这鸟一看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全身上下唯有羽毛还算靓丽,当然得拿来抵债了。

    可这个小东西未免太脆弱了些,不过拔了它一根羽毛而已,竟宁愿冷死也不再让她靠近半尺,独自瑟缩在鼹鼠留下的坑洞里,戒备的张大了眼睛瞪着她。

    “收了你的好处我就不会看着你死的,走吧。”

    她朝它伸出了手想让它跳上来,而它以为是一招偷袭,警惕的连退三步,砰的一声撞上了旁边的松木树干。树梢的积雪簌簌落下,毫不留情的把它砸晕了过去,闭眼前一秒竟还听到了她戏谑的嘲笑。

    等它再次醒来时身体已经恢复了力气,翅膀上的血污也被人擦拭干净,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你醒啦?”

    听到熟悉的声音它立即翻身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像一个祭祀用的贡品一般被摆在祭坛正中央,大殿内的窗户开在高处,房梁阴影完全挡住了天光。屋内灯火通明,九层塔式的烛台沿着长廊一直蔓延到殿外。

    这座神殿的主人,是祟之魔神玛尔法斯。

    怪不得它不慎着了道,原来是错把邪恶的魔神认成了善良的仙子。

    “我特意查了典籍,伤口处理不当会影响后续羽毛生长的。”

    玛尔法斯的衣服里兜着一捧浆果,斗篷上落满了霜露,似乎刚刚才冒着大雪为它采药回来。它心中微动,正想化作人形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好让她暖暖身子,冻硬的野果子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差点让他站立不稳。

    “这是止血的,自己捂热了敷上,金羽新长出来前别想着逃跑。之前那根好像被我被拔坏了,看着光秃秃的,下次还得用钳子试试。”

    金鹏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难以弥补的伤害,翅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而她竟已经精心挑选起下次作案的工具了。

    它屈辱的熬到了半夜,听见她在寝殿熄灯睡下后裹着她随手丢在炉台上烤火的毛领,踉踉跄跄的冒着暴风雪逃出了神殿。

    山顶雪虐风饕,没走几步就耗尽了积蓄的能量,伤势虽然没有大碍,但冻僵的翅膀并不一定能带着它安全的降落在山脚。它摸索着来到悬崖边,谨慎的扇动羽翼,尝试掌控风的力量。

    “这么巧,你也睡不着?”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它一跳,惨烈的摔落在结了冰的水面上。

    “想死你早说嘛,我这就送你一程。”

    这不知死活的小团雀还敢四处乱跑,果然欠教训。玛尔法斯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捻起它的腿走到崖边,让它倒挂着欣赏万米高空的风景,只要稍一松手就会魂归天际。

    死亡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清晰,它剧烈的挣扎着,想要躲回身体的自主权。哪怕在寒风中冒死一搏,也比将性命寄托在她手上要强。

    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狼狈,直到他的血液渐渐回流,将煞白的小脸染得通红,她终于大发慈悲反手一甩,毫不费力地通过高塔的窗户将他扔回了神殿。

    那日之后金鹏果然打消了逃跑的心思,乖乖留在神殿修行,那认真用功的样子比玛尔法斯更像一位合格的魔神。

    “你倒是清闲,里外都打扫干净了吗?”

    金鹏会主动的替她处理一些杂物,有时还要满足她的特殊需求,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不耐烦,但也总没个好脸色。

    “都清理了,仓库里的武器也做了日常维护,房里的灯油也添上了。”

    他的声音比他的脸更无情,让她很不满意。这个年纪的金鹏应该可以化为人形了才对,可他不知道在赌什么气,睡觉修炼都坚持用真身的形态。

    “明天就是月圆之夜,让你布置的东西都哪儿去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海灯节的说法,但无知的凡人已经开始用发光垃圾塞满整片海域,看着就晃眼睛。只有爱之魔神赛洛欧斯会收集灯下的笺文,细心呵护凡人轻许的诺言。

    他从不关心人类的节日,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一个平凡的日子制造这么多垃圾,但玛尔法斯坚持要他去办,他只好在神殿的藏书笔记中了解了一些人类的习惯。

    “山上无人摆摊售卖,我去哪里买灯笼装饰?”他连眼皮也懒得抬,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她冷哼一声展开了手里的包裹,“你无情,可我有义。这剩下的给你,出去可别说我亏待了你。”

    蓝白色的布袋里裹着两枚桃花酥,严格来说应该是两堆看不出形状的面皮和豆沙的残渣,不知道这一路上遭受了什么磨难,香气倒还是挺诱人的。他曾飞过一家糕饼铺子,无意中嗅到了这种香甜的味道,一直难以忘怀。

    金鹏好奇的探究了许久才傲娇的扭开了头,“我不吃嗟来之食。”

    玛尔法斯手都举酸了,见他不领情气得就想一掌把吃的拍在他脸上,“你爱吃不吃!你不吃我吃!”

    她故意嚼得吧唧吧唧的响,比山中鸟兽还要粗鲁。他忍不住转过头来数落道,“吃东西的时候不可以……”

    她看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里的糕点塞进了他一张一合的嘴里,他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的饼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气鼓鼓地瞪着她。

    玛尔法斯趁势捏住他的嘴,得意的看着他吃瘪的表情,“就你这点道行也想和我斗?”

    她试探着松了松手,见他没有要吐的倾向,才放心的拍拍手站了起来,“吃雪长不高的,你以后就跟着我吃饭吧。”

    金鹏没尝过人类的食物,一时难以下咽,就着一杯水才艰难的吞了进去。再抬头时她已经不知去向,他咂了咂嘴,浓郁的甜香经久不散,比闻起来还要美味。

    布袋里还剩下一些糕点,他做贼心虚似的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一股脑倒进了嘴里,偷偷沉浸在这种陌生又令人上瘾的感觉中。

    原来人类食物的滋味,是这般美妙。

    山下虽也飘雪,野外的花木却还尚存一吸。玛尔法斯谨慎地选择了远离哨塔的位置,挑了几株长势正好的甜甜花,抖落了积雪收进怀里。

    回去的时候她远远就望见了山巅的神殿,白金色的石柱映上了一片火红,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格外瞩目。

    凡间曾有不少供奉着她塑像的神庙,她不感怀于凡人的信奉,但时间长了也滋生出朦胧的爱意。她偶尔会顺手捞一两个失足的矿工,或是迷路的药童,他们脆弱的身体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自然没法给与报酬,颇为挑战她的底线。

    摩拉克斯好像常常这么做,她在暗处观察过许久,决定学着他的样子去爱人类。她想要快乐,而摩拉克斯看起来挺快乐,至少比奥赛尔和赛洛欧斯那帮人好多了,学他准是不会出错的。

    可惜她错得离谱。

    世间事未作不起,已作不失,因果循环,福祸相依,她一直奉为清规戒律。而当她为了区区人类打破这个规则的时候,还没有准备好付出相应的代价。

    神庙起火的那天她就戴着面具站在人群中,看着曾经对她感恩戴德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浇油添柴,欢呼着毁掉了晦气的神像,祈祷再也不会见到她。

    她不喜欢红色,那样热烈,那样孤注一掷,那样决绝。

    而现在她的神殿,最后的栖身之所,也被红色吞噬了。

    渺小的,无知的,不守信的东西,其实才是最该被一把火烧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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