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金乌西沉,晚霞笼罩着整座紫禁城,千盏灯被点亮。

    嘉明帝用过晚膳,走到殿外看着漫天飞雪,陈公公给他披上皮毛大氅,说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阿翎唤太医去他宫里了?”寒风吹拂,嘉明帝感受着这一抹凉意,冷不丁提起这件事。

    陈公公眼观鼻,鼻观心。

    他在眼珠子转了几圈后道:“六殿下今儿一早在殿外候着了,天冷,怕是着凉了。这会儿应是撑不住了,才唤太医过去。”

    “陛下心细,白日里头想叫太医过来给六殿下瞧瞧,六殿下不肯。奴想,定是六殿下不想叫陛下担心,自个儿忍着苦头吃呢。”

    嘉明帝看了一眼陈公公,哂笑道:“你这老东西。”

    陈公公也笑。

    *

    三日后。

    天色微明,冰雪却无消融的迹象,宫殿檐角垂着凝结成冰棍的雪,身穿厚重盔甲的禁军腰挎长刀,井然有序巡逻着偌大的皇宫。

    一辆马车驶过皇宫大门,守在此处的禁军按规矩拦住了马车。

    一只细白的手从里面掀开门帘,蓝荷露出半个身子和一张脸,掌心拿着的是一块玉令牌。

    一名禁军上前端详过令牌,见是代表着公主身份的令牌,忙不迭侧身让路,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里坐着李轻舟和李良翎。

    李轻舟近来少眠,略显憔悴的脸用脂粉扑盖过后看着血气充足,口脂也特地用鲜艳的颜色,看着明艳,眼下靠着马车闭目休息。

    李良翎端坐在还算宽敞的马车内,手持一本《礼记》在看,阅书时聚精会神,不为旁的惊扰。

    蓝荷摆放好清茶点心,坐侍在靠门帘的那一处。

    他们去玄阳观为嘉明帝写青词祈福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李轻舟也嘱咐过此次行事需低调。

    近日朝堂因左丞相入狱一事动荡,她主动请求嘉明帝不用派太多人跟去道观,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嘉明帝也觉得有理。

    因此没带多少人。

    除了蓝荷外,李轻舟仅带了一名普通宫女,而李良翎带的人更少了,带的是一名叫苏福的内侍,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

    李良翎很少出宫。

    他如今年纪尚小,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府邸,常住宫中。

    马车四周一开始很安静,只有轱辘碾过雪中掩埋着的石子发出的一点声响,渐渐地,外边变得嘈杂起来,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车身一颠,两侧的小帘子晃动,露出能觑见外界的缝隙,也飘了些混合着多样东西的气味进来。

    李良翎抬起眼看了出去。

    不算宽的街道挤满了人,穿着一件薄薄麻衣粗布的汉子挑着担子往护城河走去,这般冷的天还出了汗,偶尔还停下用胳膊擦汗。

    朱雀街两旁满是铺子。

    卖吃食的小摊也遍地,热气萦绕,支在小摊前的桌椅很小,淌着油光,似是用了许久才会露出的亮色,又像是沾到吃食的油,脏成这样。

    卖馄饨的摊子附近是家包子铺。

    新出炉的包子被带着布帽的大娘抱出来放在长桌上,掀开笼盖,热雾迅速散开。大娘向路人招呼着:“新鲜出炉的包子!”

    有几个瘦骨嶙峋、跟李良翎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乞丐蜷缩在包子铺几步外的地方,不停地咽口水,眼睛放光地盯着白乎乎的包子。

    大娘嫌他们臭,扔包子到远处,小乞丐一哄而上,跑远了。

    几个小乞丐为了争食一只包子而打成一团,获胜的那人捡起沾了灰尘和血渍的包子塞进口中。

    帘子垂下了。

    李良翎无法再看到外面,他不禁重新掀开帘子往外看。

    马车经过一家酒楼,酒楼高挂着红灯笼,垂着丝带,雕梁画栋得跟画似的,轩窗半开,朱门绿,身穿锦缎衣裳的贵人被人恭敬地引进去。

    有小厮不小心踩着贵人的鞋面。

    惊恐的道歉一声接着一声。

    但小厮还是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砸到结实的柱子上,再如一坨烂臭泥般跌下地板。

    他却仿佛不知疼似的爬起来,跪在贵人面前,使劲甩自己巴掌,一张脸很快红肿起来,他嘴里还念叨着类似于求饶之类的话语。

    贵人哼了一声,抬步上二楼,小厮见他放过自己,扯着受伤的嘴角赔着笑,卑微地送他上楼。

    马车越过了酒楼。

    李良翎目光微顿,眼似有茫然。

    李轻舟纤细的指尖不知何时触上了李良翎握在手中的《礼记》。她拿过去随意翻了几页,一目十行看过去:“看得如何?”

    “阿姐。”

    他放下帘子,不答反问:“这便是我们大齐朝子民的生活?”

    蓝荷敛眉,给李轻舟递去一盏热茶:“公主,喝热茶暖暖身子。”又给李良翎也递一盏。

    他推开:“本宫不喜喝茶。”

    蓝荷刚想放下茶盏,李轻舟就接过了,依然递到李良翎跟前。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喜欢也得给我喝,不喜欢也得给我喝。你身为大齐的皇子,有些事不是你说一句不喜欢便能弃掉的。”

    僵持良久,直到茶盏里头的茶不冒热气了,李良翎才接下去。

    他将茶都吃完了。

    李轻舟挑起帘子瞧外边,跟皇宫的雪不太一样的是街上的雪被百姓踩得沾满了黑污,融成了水。大多数行人步履匆匆,为生计奔波着。

    她神色自若放下帘子,却见李良翎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

    “我先前听闻父皇在年前又拨款建新道观,奈何如今国库空虚,未免力不从心。有些大臣上奏建议各地在明年提高赋税,以填补国库。”

    李轻舟姿态慵懒地听着:“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良翎迟疑。

    他说:“身为儿臣自当竭尽全力规劝父皇,以百姓为先。”

    “前些日子在朝堂上因此事攻诘父皇的左丞相还在牢狱里待着。”她戳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别忘了,你是父皇的儿,亦是他的臣。”

    有时和其他臣子并无太大区别。

    李良翎噤声。

    李轻舟问:“你想改变?”

    他这次没怎么考虑就直言:“我定然是想的。”

    “那你便去争储君之位。”李轻舟压低了声音,直视李良翎,而她那双漂亮的双眸也不加掩饰地渐渐爬满野心和对权利的渴望。

    “当上皇帝,你就可以去实现你心中所想了。”

    马车外噪杂,她说话的音量又小,除了他们,没人听得见。

    李良翎眼睛微睁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十分明确跟他说,要他去争储君之位,成为九五至尊。

    *

    马车行至玄阳观,缓缓停下。

    嘉明帝有派人跟玄阳观的观主打过招呼,观主正在炼丹,虽未亲自前来,但也派了几名有些资历的道士到道观山下迎他们。

    驱使马车的人是宫中侍卫。

    此人是嘉明帝特地派给李轻舟,说是能以一敌十,还说她到道观为他祈福一事尽管没有声张,可至少也得带个会武功的在身边。

    既然是嘉明帝派给她的,那就代表是嘉明帝的人,李轻舟自然不会拒绝,平白无故惹人疑。

    侍卫穿着便服,一停下便摆好脚凳候主子下来。

    蓝荷先行下去。

    她站在马车旁,一手掀起长长的帘子,一手伸到半空去扶弯腰出来的李轻舟:“公主小心。”

    李轻舟低首扶着裙摆,绣鞋踩在脚凳上再落地。

    她今日只梳了个抓髻,发上并无太多首饰,只用杏色丝绦缠绕绑住,衣裳相较于在宫中所穿略显素净,与丝绦同颜色,没什么复杂绣纹。

    杏色罗裙裙裾拂过山门前的杂草,李轻舟抬起妆容细致的脸,看向过来迎接他们的几名道士。

    道士纷纷行礼道:“见过齐乐公主、六殿下。”

    李良翎厌恶道士,没看他们。

    李轻舟则朝他们笑了笑,道士也并不多言,走在前边带路,踏上看似有上千道台阶的山道。

    山道崎岖,还是弯弯绕绕的台阶,无法用马车通行,只能步行。蓝荷一脸为难地看向李轻舟,不忍叫她和六皇子徒步上山。

    道士走了几道台阶,回头见他们还在原地,出声询问。

    “公主和六殿下可是有别的事要办?”他们也不敢得罪宫中贵人,再三斟酌着言辞,“山道难行,辛苦公主、六殿下了。”

    李轻舟淡笑,不用蓝荷扶着:“几位真人说笑了,我等过来为父皇祈福,何来的辛苦。”

    她走上台阶。

    李良翎也不用内侍来扶自己,撩起衣摆跟上去。

    道观门楼高耸入云,雕刻着各种别有寓意的图案,琉璃瓦折射着太阳光,剔透美观,环境寂静幽深,确实是个清修炼丹的好地方。

    道士带他们去客堂后面已经收拾干净了的厢房。

    天色也不早了,李轻舟似爬山爬得累乏了,进厢房说想休息,吩咐下去也不用备她的斋饭了。

    等道士都离开后,李轻舟一扫疲倦神色,支起窗往外看了几眼,轻声道:“蓝荷,你去打听一下道观是否也来了其他人。”

    名叫宁楚的小宫女本分地收拾着被褥,生火炭。

    蓝荷疑惑:“公主看见谁了?”

    李轻舟摇头,单手撑着腮,仿佛百无聊赖看着山中美景:“山下有未被雪覆盖的轱辘压痕,很浅,只见来痕,未见离痕。”

    “可山下只有我们的马车。”蓝荷给她捻了捻披帛。

    李轻舟皮肤是温润的白,跟外边的雪似的:“道观山下旁边有一片林子,或许那些人暂时把马车给驶进去了,这才瞧不见马车的影子。”

    蓝荷点头,迈步向外:“奴婢现在就去打听。”

    冬日里的风冷得像刀子刮脸,李轻舟反手关上了窗,宁楚立刻给她垫上了汤婆子。

    “那侍卫如今在何处?”

    宁楚道:“回公主,他就住在六殿下隔壁一间厢房。”

    李轻舟闭目:“嗯。”

    刚觉得太阳穴有些疼,宁楚便跪坐在榻上为她按摩了。

    “起来。”李轻舟睁开眼。

    宁楚一愣,惶恐道:“可是奴婢按得公主不舒服了?”

    李轻舟扫了一眼宁楚并拢跪着的双腿,摸了摸怀中的汤婆子,缓缓道:“坐着,不要跪。”

    “是。”

    蓝荷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对李轻舟摇摇头,那些道士说他们也不清楚,全是一问三不知。

    她皮笑肉不笑道:“这群道士的嘴皮子倒是严实得很,也罢,你们也收拾收拾,歇息吧。”

    *

    在道观里睡的第一晚,李轻舟没睡好,腰酸背痛的。

    早晨还是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她醒来时发现房里只有宁楚,蓝荷不在:“蓝荷呢?”

    宁楚过来服侍李轻舟起床穿衣,小脸煞白煞白的:“公主,蓝荷姐姐到外头去打听消息了。昨日有人死在观里头,昨晚才被发现。”

    “道观里连夜派人去报案,今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来了。”

    李轻舟惊讶:“有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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