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脚下步伐也轻快不少。

    “那家书店其实不远，我们走路过去可不可以？”孙慧这样提议。

    周五的时候她还想着要加强锻炼，但周末在家两天，她心太乱了，她为了压住狂乱的心烦，疯狂做试卷，两天一下门都没出。

    今天时间还早，他们就算走着去走着回来，花上一两个小时也误不了晚自习。

    至于常鸿飞，他作业写不写都无所谓的。

    常鸿飞点头答应。

    他们远离了学校，学生渐渐就少了，经过的都是正常的县城街道，再遇不到熟人，也没人注意他俩。

    其实他们好久没有这样步行了，好像自从两位妈妈决裂，他们就不再这样走路，或是跑着一起去干什么了。

    两家和好后，他们都到了青春期，玩起来再没小时候放得开，而且常鸿茂又有了车，最大的乐子就是载着他们几个小的到处跑，也就用不着脚什么事了。

    常鸿飞不懂孙慧怎么心情又好了，但她心情变好了，他心情也不坏，两人这样沿着压马路，他也很开心。

    记得上次两人这样单独去做什么，还是在五年级的时候，贺敏春要养一窝小鸭，在邻村卖鸭人家里挑了十只回来。

    当时孙慧是跟着一起去的，她相中一只灰色的，认定它是丑小鸭，长大会变成白天鹅。但贺敏春摸了一把，说那是只公鸭子，长大了不下蛋，白费粮食，不给她买。

    最终带回家的十只小鸭里没那只小灰鸭。

    孙慧回到家，心里总放不下这件事，怪妈妈狠心。周末常鸿飞来抄她作业的时候，她和他说了这件事，越说越难过，还带了哭腔。

    常鸿飞下意识说：“咱们可以自己去买回来啊！”

    孙慧从没想到还能这样干，问：“能行吗？”

    “当然行，”常鸿飞拍着胸脯打包票，“买回来先放我家我帮你养着，等你妈同意了，你再带回去不就行了！”

    孙慧那时候夸他聪明。

    他觉得没什么，很简单的一件事，孙慧竟然要在家难过的哭鼻子。

    后来两人果然骑着车，跑了五里路，去隔壁村把小鸭买了回来。

    那时候孙慧还不像现在，不大认得路，全程跟在他后头，进了村子两人一起打听，才问出了卖鸭人的住处。

    小灰鸭后来当然也没变成白天鹅，养到半大的时候他实在嫌烦每天都要记得喂，而且鸭子拉的屎太臭了，叫起来也太吵了，他就叫孙慧带了回去。

    鸭子长大好像就被炖了，但那时候两家已经闹掰，孙慧也没叫他去她家吃鸭肉。

    想到两家的决裂，常鸿飞就觉得孙慧是个傻子。

    自然两个家庭的关系是由妈妈们决定的，但两个中年妇女犯傻，他们小孩子完全没必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虽然章淑萍在气头上说了贺敏春许多坏话，还三令五申不让他们兄弟两个不要和孙家姐弟来往。

    但他和他哥见到孙泽还是该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孙泽也是正面撞见了该撒腿跑就撒腿跑，逮着机会能往他包里放鞭炮也会伺机报复。

    当然这些玩闹都背着两家妈妈的。

    但孙慧完全不是，她真事乖乖巧巧老老实实再不和他说一句话。

    他为此很生气，觉得女人果然都是小肚鸡肠，轻轻松松就能舍掉他们珍贵的友谊。

    孙慧不搭理他，他也就不搭理她，谁怕谁呢。

    而且那个时候孙慧个头猛窜，已经高出了他半个头，他很为身为一个男子汉，没有女生个子高而羞愤，见到孙慧更加避之不及。

    后来孙慧如愿考到了县重点读初中，两人更是没机会见面。

    随着两家的和解，虽然他们的伟大友谊能“再续前缘”，可好像到底也是有什么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他们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有到，忍不住问了句，“快到了吗？”

    “嗯，”孙慧好像又在发呆，反应了一下才问：“你是不是渴了？”

    常鸿飞不渴，但他猜孙慧可能渴了，这时候路边正好有卖甘蔗的，孙慧从小就爱吃各种甜的，于是问：“要不要喝甘蔗汁？”

    孙慧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喝甘蔗汁，他不是不爱吃甜的吗？甜的水果里也只吃冬枣。但既然他想喝，一起喝一杯也没什么。

    以前的时候，孙慧到了秋冬总是爱吃甘蔗，每每吃到嘴里长口疮也还是喜欢。

    现在这么大了站在马路边啃甘蔗的确不大好看，还好现在出现了甘蔗汁这种东西，省了她多少事。

    甘蔗汁很便宜，他们俩一人一杯，孙慧刚好有零钱，直接付了钱，常鸿飞也没有和她抢。

    甘蔗汁入喉，肺腑清凉，刚刚疾步快走，身上微微出了汗，此时喝些凉的，觉得浑身都很舒服。

    她转过身，回望身后半步的常鸿飞，抿着吸管问：“你那天问我的话，是不是在开玩笑？”

    她狡黠的眨了眨眼，“你要是用我当挡箭牌的话，我也是可以帮忙的。”

    常鸿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他那天的神情不够严肃，他在她心里这么随便，是可以拿这种事随意开玩笑的人吗？

    他神情有些冷，松开口中的吸管，重重的回了两个字，“不是。”

    “那你是不是反悔了，现在要收回那句话？”

    “没有！”

    孙慧被他严肃的神情惊到，一时有些懵。

    她刚做好了心理建设，常鸿飞是在和她开玩笑，他是不喜欢她的。

    从小学开始，他喜欢的朱方婷，初中的潘苗苗，现在的校花，还有十七班的李思贞，全是高鼻梁大眼睛的那种艳丽美女。

    他大概就是喜欢这一卦的。

    或者这是他们家族遗传，常茂哥的女朋友也是这个样式的。

    这条街很静，经过的电动车很吵。

    孙慧吸着甘蔗汁，一只脚踏在马路牙子上蹭着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的泥。

    都怪刚才走得太专注，她竟然在放空自己。

    还是要想好预案的呀，如果常鸿飞是真的表白，那么她就应该拒绝他，可她还没打好腹稿。

    她忍不住去看了常鸿飞一眼，他正一瞬不瞬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这让她很难堪，她觉得自己的相貌并不能禁受住这样专注的打量。

    又为将要说出口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急忙低下了头。

    他脸皮这么厚，大概也不怕没面子，择日不如撞日，腹稿也别打了，直接说了吧！

    她清了清喉咙。

    常鸿飞盯着孙慧看，每次说到他喜欢她，她就这样沉默不语，仿佛要这样呆上一个世纪，上周五也是一样。

    她既没有被表白后的欣喜，也无一丝羞赧，脸上总是这样一副淡淡的在思考的表情，常鸿飞不知道她究竟在思考什么。

    思考怎么拒绝他吗？

    他等了半天，孙慧清了下喉咙，就说了个“那个……”

    常鸿飞等着他继续说。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果然，常鸿飞嘴唇轻抿，微微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委婉的拒绝了，他非常明白。

    以往在拒绝别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

    想不到曾经射出的箭矢，竟终有一支回旋到了自己身上，感觉还真有点不好受的。

    他早该料到了这个结果，从那天他表白后孙慧的第一反应他就该猜出来。

    是自己不死心，还偏要给自己找机会，说什么给她一周的时间。

    最后自己等的心焦，又一次次去她家里看她，她连面都不肯露。

    还是不应该说出来的，常鸿飞心里有点后悔，以后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她还没拒绝他，就已经在刻意回避着见面了。

    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甘蔗汁，真是甜的齁人，他不喜欢吃甜的。

    孙慧从常鸿飞脸上看到了巨大的失落，尽管他没做出什么表情，但她就是看出来了，非常明显，她一时有些心疼，不知要怎么办了。

    他不怕常鸿飞甩脸子，就算他脸再臭，她不理他，他也就好了。

    可现在他这副神情，孙慧一下子心就慌了。

    她就真的该想一个星期再答复他，哪怕写封信也好呀，哪有这样当面拒绝人的。

    他打小脸皮就薄，从小到大都是人追他，大概也没被女生拒绝过，现在该是伤心死了。

    “我……也不是不喜欢你……”孙慧试着解释。

    “那就是喜欢我。”常鸿飞眼神凶狠，态度有点冲。

    “……不是”孙慧是话说出来，才意识到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她不想把事情弄的太难看，也暂时不去计较他凶恶的态度。

    “那你讨厌我？”

    “也不是。”

    回答太过简短，孙慧怕他觉得太过敷衍，补充说：“我当然不讨厌你呀，讨厌你还和你做这么多年朋友吗？”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我。”

    孙慧不知道常鸿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诡辩，对一个人并不是只有喜欢和讨厌两种感情，她耐着性子要和他辩解。

    可他突然转身要过走，这时候身后恰好有一辆电动车疾行过来。

    孙慧赶忙拉住他，“你干什么？”

    还是这么小孩脾气，说翻脸就翻脸。

    骑车的是个一头黄毛的小年轻，也没料到在路边好好站着的人会如此突然转山，差点撞上，与常鸿飞擦身而过。

    他开过去，还特意停下来骂常鸿飞。

    常鸿飞此时正气不顺，哪受的了人激，立时就要上前干架的姿态。

    孙慧紧紧抱住他，对着电动车喊：“你快走吧，真动手你也打不过我们两个。”

    黄毛大概也不想惹事，骂骂咧咧两句，在孙慧松手前离开了。

    等人走了，孙慧意识到自己几乎半抱着常鸿飞，一时非常尴尬，急忙松开手，退了回去。

    手中杯子刚刚被她情急之下捏扁了，还挤出来很多甘蔗汁弄湿了常鸿飞的衣服。

    常鸿飞也不发疯了，插着兜歪头看一边杨树上的白漆。

    孙慧问：“还去买书吗？”

    常鸿飞不答反问：“那你喜欢杨时健？”

    孙慧不懂他怎么总提杨时健，说：“不喜欢呀，我谁都不喜欢。你总提他干什么？”

    “不喜欢你让同学传你们的谣言？”

    “我还能管的住别人的嘴？人家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专门去解释，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孙慧说着说着有点来气。

    “没有就没有，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常鸿飞看着她，此时眼里已经没了刚刚的冷意，但孙慧发火，他气势也自然矮了下来。

    孙慧低声嗫嚅：“还不是你一直问！”

    常鸿飞端着自己那杯杯甘蔗汁，也不喝，把杯子捏的咔咔响，“我问是因为我介意，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心里就直冒火。”

    “跟你有什么关系！”孙慧这句话问出去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脸忽然红得发涨，心里恨自己说话不动脑子。

    常鸿飞瞥她一眼，果然低下头，喃喃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看你和他在一起。”

    有一辆车经过，透过窗子，孙慧感觉里面的人她好像认识，心里一阵紧张。但那车并没有停，里面的人也没放下车窗和她打招呼，她又放下了心。

    “他理科成绩好，逻辑思维强，我有时候有题目需要向他请教，能节省我很多时间。”孙慧也不知道在解释什么。

    解释完了又恼恨自己这番行为，反问他：“你天天那么多花边新闻，我都没过问你，你总盯着我干什么。”

    常鸿飞轻飘飘瞥来一眼，“你问呀，就怕你不问。”

    “我为什么要问，你爱喜欢哪个大美女就喜欢哪个大美女，爱和谁传绯闻就和谁传绯闻，关我什么事！”孙慧说话时就带了几分气恼。

    “我喜欢哪个大美女了？”常鸿飞的话也有些咄咄逼人，“我就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他说这话时眼睛直直盯着孙慧，原本就比一般人浓黑一些的瞳仁里泛出锐利的光。

    “我……我不知道啊……”孙慧有些被他的话吓到了。

    “那我现在说了，你知道了吧？”

    孙慧被他这样深情的再次告白整懵了，她事后回忆，没人能面对常鸿飞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说不，她的表现算不上差。

    她缓了缓神，终于找到反驳的话语，“整天和人搞暧昧，还好意思说喜欢我？”

    “我和谁都没有搞暧昧，都是他们瞎传的。我就想和你暧昧，你都不接我茬。”

    孙慧被他一句话整无语了，他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油腻恶心。

    就不能跟男生正常对话！

    她不想和常鸿飞说话了，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发现这还是去书店的方向，又掉头往反方向走，发现常鸿飞正在她身后，将要迎面撞上，于是左跨一步，想要绕去。

    常鸿飞要拉她胳膊，被她一把甩开。

    然后他就不再跟她有身体接触，保持着两步远距离，默默在她身后跟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常鸿飞边走边说，并没有因为走路速度太快而乱了呼吸。

    “但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以后不可以不理我。”

    孙慧没接他话，闷头走路，恼恨自己怎么会提出走路去书店这个蠢主意。

    走了有十多分钟，学校还离得老远。

    常鸿飞还是在身后一言不发默默跟着。

    看她左右张望，上前问：“是不是累了，要坐车？我可以打电话叫辆车。”

    孙慧不想和他说话，大少爷摆什么普，就你有手机会叫车，那刚刚和我走路干什么？她越走越快。

    常鸿飞几步追上来，一步迈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胸膛起伏，神情严肃，“我说了你不喜欢我可以，但不可以和我绝交，咱们不玩我妈她们那套，那太幼稚。”

    他神情严肃的吓人，孙慧很不喜欢他这样，“你才幼稚！”

    她不想理他，继续往前走。

    常鸿飞忽然抓住她的胳膊，他力气很大，把她胳膊抓得很疼。

    孙慧一下来了火气，“你抓我干什么？”他猛地去拍常鸿飞一边肩膀。

    她力气也不小，直把他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当然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随随便便说一句话，让我两天写不进作业。你以为我是愿意和你瞎搞的那些女生？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学无术也能有个好前程？我没那个时间，我必须得学习。”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快，孙慧简直都要辨不出自己的声音。

    她这连珠炮似地一段话让常鸿飞也有些懵，初中后，他更没看过孙慧哭，尽管她在忍者，但他在她眼里看到泪光了。

    “我不是不学无术。”他有些无力地为自己辩解。

    孙慧意识到自己刚才口不择言了，常鸿飞最讨厌她说他不学无术。

    他不是不爱学习，他是真的坐不住的性子。

    孙慧转过脸，悄悄抹掉眼角的泪，似在为刚才的话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常鸿飞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微微弯下腰，带着点求告的口气：“我不会耽误你学习的。”

    他语气这么温柔，一张大脸忽然离她这么近，让孙慧有点猝不及防，后退了小半步。

    她不想让他以为她讨厌他，又迈回来，继续板着脸说：“你现在就是在耽误我学习，非要我陪你去买什么书，买了你会做吗？”

    “买了我就做。”常鸿飞信誓旦旦。

    孙慧才不信他的，谁信谁是鬼！

    她没了开始时要去书店的兴致，也没了刚才肚子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怨气，慢慢往学校走。

    常鸿飞默默在后面跟着，他步子大，很快和孙慧并肩而行，孙慧没再说什么，凝着眉头继续走路。

    常鸿飞心里忽然生出了种欢喜，就在刚刚，他好像从孙慧的眼睛里明白了点什么。

    他摸了摸鼻子，缓声开口：“如果你现在不想谈恋爱，那我能先排个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