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疯子。”宋年幽将怀表链子缠在手腕上，表盘开盖悬在霍常平的身体上方。
指针转动，宋年幽在向时间管理局分部申请预支霍常平的时间。
[得到答复:增加扣点。]
少女收回铜表。宋年幽的铺子横在孟婆和奈何桥中间，她这里的扣点比孟婆还高。因此完全可以使用店铺原有的时间储蓄来加在霍常平身上，但是他这个人周围的命运变数太多了，实属让宋年幽这个时间管理局社畜头疼。
宋年幽没什么精力浪费在一个人类身上，也不可能去浪费精力。时间支配下的人类如同蝼蚁一般，在既定的规则中漫无目的地活着。
宋年幽为霍常平续了时间，给林玲加了时间。时间管理局很快就发来了两条异常警告，她又重新提交了异常情况解除说明与申请。
为了省事，她将林玲和京佑河放在了同一个时空，没想到这俩人合起伙来造成了这么偏的波动。
不知道京佑河知道林玲替他偿还了代价会怎么想呢？宋年幽承认自己有点恶趣味，有时候人类这种生物确实会给她带来惊喜，只不过更多的是惊吓罢了。
——
京佑河从警局出来，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灵魂一般。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好像霍常平这个人就是孑然一身正气。
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要往家里赶了——回去吃林玲做的，热腾腾的饭菜。
一个提着公文包戴着墨镜的人步履匆忙直直地向京佑河撞过来。
京佑河底盘非常稳，几下就稳住了身形。时间不多，他不想和无关之人有牵扯。
见他不为所动，墨镜男人停住了脚步。
“京佑河，对吧？”
京佑河一愣，“你是谁？”
墨镜男揪住他肩膀的衣领，低声说道:“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这里都可以了解。”随即，他便冲着人群大喊:“不是给你道歉了吗？你怎么……”
京佑河就这么被拽着拉进了一家咖啡店里。
他不知道墨镜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的那句“你知道的不知道的……”着实让人颇感兴趣。
落座后，墨镜男只要了一杯白开水。抿了一口后，便摘下了墨镜。
京佑河认识他。
他是亨通水泥厂请的辩护律师谷雨绕，在案子结束封卷的那一天对外宣称因长期疾病不幸过世了。
水泥厂的几个领导们还给他开了一个追悼会。
没死？还是……
京佑河不敢想另一种可能性。
“嗯，我想你应该猜出来了，就是灵魂中转站。”
中年男人异常得激动，五指不自觉间就将手里的纸杯口捏变形了。“你真的是因病去世的吗？”
谷雨绕:“我确实有长期疾病，但不至于致死。”
他做了一个砍脖子的动作，眼眸垂了下来。“我在灵魂中转那许了愿，申请到了跨段时间，才能在这时候与你见面。”
京佑河也是聪明人，“你想让我干什么？”
谷雨绕从公文包中拿出了一沓由a4纸打印而成的图文信息，“这里都是霍常平□□的证据。”
触目惊心，带着鲜血的图文，有孩子的京佑河根本看不得这个。
“我需要你去向警方举报他，我的时间将会终结于今晚十二点。上一世，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出证据就死在了霍常平手里。重来的这几天，我希望可以将他绳之以法。”谷雨绕说，“我确实曾经是亨通法务部的走狗，工人催工资的案子都是我在打——但是人总要良心发现的嘛。”
——
林玲赶在丈夫回来之前到了家。
她醒来后，身上外显的擦伤都被治愈了。宋年幽警告她不要再做极端的事情要不然对谁都不好。
林玲非常敏感，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宋年幽在生气的边缘只不过因为自身良好的修养压制住了火气。
她想做几道饭菜迎接京佑河，但手臂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宋年幽坦然地说因为既定的结局很快就会到来，所以不需要多此一举治愈内伤，靠着一层皮囊便可了。
手机收到了一条讯息。
联系人:谷雨绕。
内容:今日结局既定。附件:[证据打包.pdf]
谷雨绕小范围类似于全知视角一般的能力是从宋年幽那儿求来的，宋年幽尽管对他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赋予了能力。
她倒要看看这个人类要干什么。
报时小鸟出笼，“吱吱吱吱吱吱吱。”
七点，林玲默记了一下时间。
“喂，阿京啊，今晚有点事——你在外面吃饭吧。”
阿京……林玲突然有点不舍。
霍常平以绝后患，索性制造了车祸将她也拉向了死亡。
时间是无情而奢侈的。
京佑河溺水死后，她很长时间都是以泪洗面。这次重生之后，她与丈夫又还能安稳地生活几天？
“玲玲…玲玲，”京佑河听她不说话，叫着她的小名，“出什么事了吗？”
“突然有些感冒，”林玲吸着鼻子，“去药店买点药，然后躺一躺。”
京佑河闻此，神情严肃起来，“必须得躺下，身体要紧，我回来给你捎晚饭吧。想吃什么？”
“麻酱干拌小馄饨。”
“就知道你想吃这个。”
——
……京佑河提着公文包往刚刚走过来的方向赶。
……林玲从楼上下到地库骑上电动车带好头盔，将手机导航定位到市公安局。
谷雨绕漫无目的地在人造河栏杆边行走着，一群人正在打捞掉落河中的一辆suv，企图可以拆下值钱的零件“发家致富”。
微风不燥，谷雨绕扶着栏杆向着远方落日的方向望去。夏季昼长，烈阳已经落尽，只留余晖轻扰着人间。
宋年幽猜着小碎步跟在这个有趣的人类身后。
“为什么跟着我。”谷雨绕手插着兜，并没有回头，“你要看着我死吗？”
宋年幽冷哼道:“看一个人类从脑死亡到社会死亡？简直是无聊至极。”她眉头轻佻，“就是单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
“我是无神主义论者，你颠覆了我的想象。”谷雨绕嘴角弯了一个弧，“你的扇子看起来也很有趣。”
“神啊，像什么观音菩萨，孟婆，上帝之类的都是我们时间管理局信仰部的。如果你本人信这些，你见到的就是信仰部那些员工。如果你是无神论者，那你死的时候见到的十有八九是我的同事。”
“你们就算凌驾于我们人类，也要兢兢业业地打工啊，真可怜。”谷雨绕挖苦道，“不过也好，这样也知道了自己下下一世…哦记忆多保持一世对吧，这样也知道了自己下下一世将何去何从。最起码不用像这样漫无目的地活着。”
“宋年幽女士，可以给我剧透一下吗？”
宋年幽语气正经语速和缓，“你下一世是猫，下下一世是癞蛤蟆。”
谷雨绕一拍栏杆，“不错不错，我很满意。”
电动车由于没有临时充电抛锚在了路上，林玲没有犹豫就决定走路过去。
公安局现在只有夜间值班的同事。白队正在和家人吃饭的时候收到了局里的电话，二话不说抓起帽子就往公安局赶。
一往光明的城啊，总有人在影子里前行。
宋年幽:“我负责的时间支□□有异动，我得先去解决一下。”
“到点之后我会引渡你离开三维空间，别乱跑啊，要不我可能找不到你。”
谷雨绕点了一根烟，烟雾萦绕在脸侧，模糊了面容，他反问:“我能跑去哪？”
宋年幽垂眸看着怀表顺便睨了一眼:“不到时间就自杀了，被同事收走，跑人家的时间支盘去了。”
“小朋友千万别自杀哦，”少女转身走入虫洞，“自杀的人死后灵魂会留在三维空间直到这一世的时间全部消耗完。”
“你以前也是人类吧。”谷雨绕突然问。
少女身形顿住了，“你说是就是吧。”
“白队，我找白队！”女人冲进公安局，向着值班的民警焦灼地询问。
“白队——”林玲愣住了，她看到那个熟悉的人跟着白队长从里屋走了出来。“……阿京？”
“玲玲？”京佑河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怎么……”
林玲气喘吁吁:“我来交证据——霍常平非法拘禁未成年的证据。”
白队点点头:“我已经拿到了，现在在向上级申请搜查令。最近几天我会派人保护你们……”手机突然振动，“抱歉啊，工作号接个电话。”
“你的证据是……哪里来的？”京佑河踌躇地问，“没有冒着什么危险去吧？”他的手掌摩挲着林玲裸露在外的皮肤，检查着她身上是否有明显的外伤。
“没有。没有，是一个律师交给我的。还有一段录音，有我参与的合法证据。”林玲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虽然外壳已经破损但屏幕和零件仍然可以正常使用的诺基亚。
京佑河突然紧紧抱住了林玲。
“阿京……”
京佑河像个小孩子一样将头埋在林玲的颈窝，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什么？！”白队重重地锤了一下办公桌，桌上的文件纸瞬间飞散在地，“霍常平死了！？”
二人的温存被打破，京佑河难以置信这一切。“他明明告诉我霍常平能够活很久……”
白队反问他:“谁？”
京佑河捂着额头:“算了，我在说疯话。”
宋年幽被无形的力量弹开，脚底下多重轮转天文钟样式的□□似乎开始进入了失控状态。
“完了，又得写申请说明了。”
怀表时针“咔嚓”应声崩断，随即分钟秒针接着破碎湮灭在空气之中。
“草。”她低声暗骂道，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宋年幽很不理解这类职场霸凌会波及到他身上。
她活了快一千年了，有五百年都在和暗处的有心人斗智斗勇，与人类斗智斗勇就算了，与同事斗智斗勇只会将事态发展到更棘手的地步。
[得到答复:适时抹杀，放弃。]
抹杀？
她捏着千疮百孔脏兮兮的铜臭怀表，林玲找到他的那一天突然映在了脑海里。
“人的灵魂十二世享有至多一千万个小时，至少五万个小时。提前预支时间偿还他人与自己的代价，记忆将会多留存一世。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心意已决。”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她是今日的最后一位客人，宋年幽声音冷淡地告诉了她这个事实。
林玲笑着说:“人是要活在当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