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洞房

    人群的笑闹声渐渐近了,沈青岑交握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叫她从短暂的麻痹中清醒过来。

    她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是没吃过山珍海味,怎么几块糕点也能让她忘了正事。

    先前藏在盖头里总有一种龟缩在面具之下的安全感,成亲也不过是随意走个过场,可掀了盖头之后她就无处可躲了,必须抬起头来面对自己的新身份。

    她孤身一人远嫁他乡,不是不得已而为之,更多是因为有赌的心态在。反正京城也没有她中意的男子,江南不兴夜市,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万一见着了鬼,能遇上画本子上描写的那种先婚后爱的好事呢?

    “新郎官到啦。”喜娘远远地招呼着,将众人簇拥下的男子迎入婚房。

    “是三叔父的新娘子诶!”

    “她的裙子好漂亮呀。”

    府里的小孩子吵吵嚷嚷地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被大人逮住抱了起来,“不许吓着叔母,你三叔好不容易取上媳妇,吓跑了你可赔不起。”

    孩子们听话地噤了声,给三叔父让出一条道。他们这一打岔倒是让气氛欢快了不少,模糊的人影越走越近,宥沧溟从喜娘手中取过喜秤,干净利落地挑开了盖头。

    沈青岑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去,一个大致与她同龄的少年身穿一袭宝蓝色云纹锦袍,袖口与衣领处有暗红色镶边,腰封系带挂着一枚和田青玉环,束发的银冠未配横簪却不觉散漫,反而更衬他眼角的凛冽。

    他正与身后的亲人交代着什么,似是感受到了沈青岑探寻的目光,他身子微动,偏头看来。目光相撞的一瞬间沈青岑的肩膀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剑眉星目间凝着冷傲深邃的煞气,微微扬起的嘴角却颇有些风流子的挑达,在这满屋的喜色洋洋之中,他是最独特的一道流光。

    书肆销量最高的那本《俊俏少爷恋上我》的男主角一定就是照着他来描画的吧,沈青岑不由叹谓一声,话本子诚不欺我!

    堂下又响起一番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沈青岑陶醉于眼前人美妙的外形,恍惚间差点忘记了这是个什么场合。

    “三叔母好白啊。”

    小女娃的母亲也赞同的点点头,“是不是京城的女孩子皮肤都这么好。”

    另一个夫人注意到沈青岑投来的目光,与身边的夫君耳语道,“她在看什么呀,是不是喜欢我新裁的衣裳?”

    宥家的人连沈青岑的画像都没见过,瞧着新鲜不已,不止孩子好奇地围观着,连几个大人也舍不得挪步,挤在门口不肯离去。

    “今日辛苦诸位,明早在北院还设了正餐,请回吧。”

    “家主大人的夫人果然宝贝得紧,竟连看也不让?”那少年话毕勾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倒是很符合神秘莫测的气质。

    就是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沈青岑回过神来狐疑地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了看,右首站着一位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正是他口中的家主大人,沈青岑的正牌夫君。

    “沈大小姐迟迟不敬酒,莫不是后悔了?”

    听不出他的声音也不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与挑衅,沈青岑确实后悔了,后悔揭开盖头第一眼就认错了人,还一度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沈青岑捂着嘴站起来走到宥沧溟身后,摇摇头扯了扯他的衣袖,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

    “家主我不是的,四弟他好像有什么误会。”

    宥沧溟转过身牵起了她的手安慰道,“我明白。”

    宥北辰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的模样脸色愈发深沉,按着剑鞘的手微微用力,发红的指节便撑开皮肉凸了出来。

    这个女人果然颇有心机,演技和宫里的妖魔鬼怪比起来也不相上下。

    沈青岑见卖惨卖得差不多了,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双手托起了酒盏俯身道,“青岑初来乍到礼数恐有不周,还望各位勿怪。”

    这话术是她傍晚刚跟宥沧溟学的,南国行会里形形色色的商家都对他心悦诚服,拿捏一个宥府自然也不在话下,仿照他的口吻准没错。

    “哪里哪里,弟妹舟车劳顿才是真的辛苦,夜深不便打扰,你们好好歇息。”为首的两个男子反应最快,带着一众家眷承下了她的礼。

    喝了改口酒便算是入了宥家门,除了柱子似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宥北辰,大家都和和气气地饮了酒,又说了些吉祥话,拖家带口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四弟,是不是还有什么祝福的话要说?”

    沈青岑只想拿着扫帚轰他出去,又不是他娶亲,堂而皇之的站在屋子正中间做什么,又不是指挥戏班子表演。还偏要不懂事地穿一身蓝色镶红边的衣服,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嘛?

    “那我就祝二位,如愿以偿。”

    他笑意未达眼底,声音阴冷得叫人胆寒。沈青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只能客客气气地回礼道,“多谢四弟。”

    宥北辰似乎并不领情,她话还没说完他就潇洒地转身离去,懒得同她虚与委蛇。沈青岑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若是眼里的怒意能够具象化,怕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宥沧溟带着歉意举起了酒杯,“四弟年幼任性,若是惹了夫人不快只管教训他便是。”

    沈青岑忙收回视线,温温柔柔地答道,“不碍事的,来暇州的路上我就知晓了四弟的脾性,不会同他计较。”

    她三言两语间既告了宥小少爷的黑状,又彰显了自己的限量大度。宥沧溟是个明白人,自然听得懂她话里的含义。

    “有劳夫人。”

    喜娘重新满上了两人的酒盏,他主动地上前半步靠近沈青岑,绕过她的右手将杯盏置于嘴边。

    沈青岑借着酒杯的遮挡近距离打量着,他的五官不算惹眼,但很耐看。眉眼与宥北辰相似,却没有那股咄咄逼人的凌厉劲,如一池化开的春水般温润柔和。时刻带笑的神情不觉轻浮,反倒透着一种风雨不动的沉稳安静。

    “饮过合卺酒便算是礼成了。夫人先睡,不必等我。”

    爹爹嘱咐过,她年纪小,宥家家主是个正人君子,会像护妹妹一样护着她,不会轻举妄动的。沈青岑本来还担心洞房花烛夜如何搪塞过去,没想到他已经贴心地做好了安排,浴房分了左右两间,根本不会打挤。

    喜娘铺好了床被,沈青岑快速梳洗一番便爬上了床,缩到最里侧开始装睡,省的一会儿与他大眼瞪小眼,各自尴尬。

    沈青岑认床,别说在路上没睡过好觉,在姨母家的时候就经常失眠。这会儿子吃饱喝足裹在暖暖的绒被里,精神稍一松懈,睡意止不住地袭来,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了。

    这晚沈青岑一夜好眠,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诺大的雕花床榻上只她一人,问了小午才知道宥沧溟已经起床去了书房,等她收拾好便一起去给老夫人问安。

    进门第一日可是树立形象的大好机会,她强打起精神挑了一件绯色团花锦衣配一条如意月裙,叫小午梳了个云髻,一只赤金缠枝莲发冠,一只缕空海棠小簪,把散发都盘了起来。

    “少夫人的嫁妆都送来了,有两匣子珠宝首饰,要不您再选两件我给您戴上?”

    沈青岑原不想穿戴得太招摇惹人闲话,但宥家有财却不怕外露,里里外外都装饰得珠光宝气,她不精心打扮一番还真有些格格不入。

    小午见她点头立马传人搬来了首饰匣,一一打开供她挑选。沈青岑对配饰一向很有自己的讲究,好在嫁妆里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她也不同自己客气,拿了三只簪子,一对耳坠,一柄项圈。

    “昨晚休息的好吗?”

    不知什么时候宥沧溟进了屋,沈青岑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了,急忙提起裙子站了起来,“我好了,我这就能走。”

    匆忙间她不小心踩到了内衬的裙摆,差点扑倒在地。宥沧溟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让她撑着自己的手臂抬起双脚,等小午把双层的下摆抽出来理好后才落地。

    大清早就闹了个笑话,沈青岑红着脸对他说道,“多谢。”

    他笑了笑并不介意,“慢慢来,我等你。”

    话虽这么说,沈青岑也不敢让他等太久,理好头发便跟着他走出了院子。

    昨天盖着喜帕看不清路,这回沈青岑留了个心眼四下观察着,江南园林大多曲折幽深,她记性不好,离了人还真容易在自家府上迷路。

    “右边是西院的藏书阁,我平日在这里的书房理事,若是行会的公务大多会在前院的会客厅商议。大嫂和二嫂住在南院和东院,夫人无聊的话可以同她们一块,两个孩子一早便会送到先生那里。”

    “好,我记住了。”

    沿路上他细心地介绍了一番宥府的布局,沈青岑刚开始还能集中精神记下,渐渐的感觉力不从心,没精打采地拖着身子走路。

    她答应的声音有些发虚,宥沧溟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一群侍女端着碗碟鱼贯而入,北院的正厅已经宥大半人入座,沈青岑随口诌了个理由,“没有不舒服,我就是有点饿了。”

    老夫人远远看到了两人,吩咐身边的丫鬟迎了上来。沈青岑僵着背,姿势不太自然地走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有钱的家里床板这么硬啊?

    她早上偷偷掀开看了看,床褥只有薄薄的一层,没有填羽毛,也没有垫兽皮,坐久了都会觉得不舒服,别说睡上一晚了。昨夜太累了没觉着,早上起来才发现腰酸背疼,全身像是散架了一般。

    老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了另一种解释,笑呵呵地招呼道,“青岑累坏了吧,晚点再来也没关系的。老三你真是不知道疼媳妇,看她不舒服就叫人把菜送到屋里去呀。”

    宥沧溟笑着应下没有解释,倒显得沈青岑懂事乖巧。她的茶还没敬,就被老夫人殷切地塞了许多礼物,比如一个满籽的纯金石榴,还有一对圆润饱满的玉色交颈鸳鸯。

    沈青岑看着满怀过于直白的金玉摆件,不禁怀疑眼前这位老太太和昨天仪式上那位文采斐然的老夫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如今的处境不比从前,可没有底气挑挑拣拣,左右都是个值钱的玩意儿,改日偷偷拿去当了换成金银便是。

    想通之后沈青岑看着那俗气的鸳鸯枕也觉得顺眼,她亲昵地抱着老夫人手臂,甜甜的笑道,“谢婆婆厚爱。慈母温柔,宜家受福,这些都是买不来的福气,青岑自当珍惜收藏。”

    哄长辈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初爹爹可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回了家还不是照样被她拿捏,任她呼风唤雨都有求必应。

    她撒完娇也没忘了规矩,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了改口茶,“婆婆请用茶。”

    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称好,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宥家子嗣众多,吃饭也是热热闹闹的,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有说有笑地用完了饭便回各自院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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