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清江城,楼府。

    三月十七日,夜,子时三刻。

    楼家家主楼仪的侍女海棠扶着早已醉死的主人回到喜房,余光瞥向顶着红盖头安稳坐在喜榻上的新嫁娘。

    “夫人见谅,家主今夜醉得厉害,怕是醒不过来了,夫人不必再等了,早些歇息吧!”

    榻上的新嫁娘并未作答,只有头上顶着的朱钗微微晃动,发出窸窣脆响。

    海棠安顿好自家主子,便有嬷嬷来催,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出喜房。

    院里的烛火灭去,只余喜房内的红烛莹莹亮着红光,偌大的楼阁喜庆中透着诡异。

    踏出院门时,又不甘的转头瞧了眼紧闭的雕花木门,余光却瞥见半透的轩窗内一闪而过的黑影,屋内的红烛登时尽数熄灭。

    暮春之月已渐渐温暖,此刻的夜风却刺骨的凉,幽暗的院子里落叶窸窣夹杂着人影攒动的细响。

    想到方才窗前的鬼影,海棠也不敢深究,只自言那是自己主人又醒了,忙不迭退出小院。

    三春多雨,淅淅沥沥的,将整个清江城都拢上了一层轻纱。楼府正堂前的一处石阶上,面若枯槁的楼管家来回迈着焦急的碎步,将这薄纱烟雨都踏得凌乱了几分。

    正对厅堂的大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随后走进来的正是楼管家一早就遣去清江府的小厮,小厮身后跟着的便是清江府的录事林牧。

    楼管家瞧见来人,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迎了上去,“林录事你可算来了。”说着,又将脑袋往林牧身后探了探,才惊觉偌大的清江府竟只来了林牧一人。

    林牧今年已过知命之年,是当地出了名的老秀才,此人虽有秀才之名,也算得饱读诗书,却对传道受业一窍不通,如今垂垂老矣,无儿无女,更无过活的营生。城主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安排他在清江府做了个记录案情的小小录事,也算是专业对口。

    可若要林牧来查案岂非痴人说梦,楼管家瞧着眼前的林牧,整个人呆若木鸡,双眼发直。

    对面的林牧似是瞧出了楼管家的顾虑,徐徐道:“负责此案的两位大人已经先行前往案发现场了,楼管家也快带我过去吧。”

    楼管家啊了一声,十分茫然:“方才我一直在院中,并无人进来啊……”

    立在一旁的小厮抬头对上楼管家的目光,“他们是从后院的围墙处飞进去的。”

    楼管家又啊了一声,十分惊讶,觉得不可置信,“竟有此事,此刻后院守卫森严,怎么无人通报?”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小厮急切的粗喘,“不好了,楼管家,方才后院闯入了两名贼人,往家主的喜房去了!”

    楼管家面上露出尴尬之色,转向前来通报的小厮,“你来的倒是及时。”

    说罢便步履匆忙的往后院走。

    几人一同转入楼仪的院子便瞧见喜房内两位面如冠玉的年轻人,一位生得剑眉星目,眉宇之间不怒自威。另一位倒不似前人,此人眉眼柔和,一双瑞凤眼恰如其分,面上并无喜色,眼波流转间却自带笑意。

    楼管家指了指屋子里的两人,凑到林牧身旁,低声道:“这两位是?”

    林牧面上露出一个颇为神秘的笑,低声回答他:“这两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追风内卫兰秋泽和刑狱司掌司沈确。”

    楼管家全身一震,面上忍不住流露出极度的惊愕之色,“家主自戕也不至于将这二人请来——”

    当今朝廷之中,有两位朝臣深得圣心,其一便是直属皇命的追风内卫兰秋泽,兰秋泽曾于皇宫之内诛杀随先皇开疆建国的秦国公一族,另一位则是巡查天下刑案的刑狱司掌司沈确,此人上任不过两载,便告破了困扰圣上数年的江南水患灾款贪墨案,百官之中伏诛者不计其数,此人容貌俊美,行事果决,江湖上戏称此人玉面阎王。前者是陛下亲自授下培养的亲卫,后者身世来历不详,此二人的唯一共同点便是他们皆是朝野之间都十分忌惮的人物。

    眼下这两人正一左一右蹲在楼仪□□的尸体旁细细打量着。左边生得剑眉星目的兰秋泽摩挲着下巴,眉头微蹙:“依你之见,这尸体有何可疑之处?”

    对面的沈确对着尸体正瞧得出神,闻言喃喃道:“可疑之处有很多。”

    “比如?”兰秋泽抬眼望着沈确的脸,双眉蹙得更深了。

    沈确自腰间取下一把未出鞘的短剑指了指尸体脖颈处黑色的勒痕,“比如这个勒痕,吊缢致死勒痕初时呈深红色,久后便转为黑色,这尸体旁边还有踹翻的凳子,瞧着是吊缢而亡。”

    兰秋泽一怔,他心里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可疑的,来报官的小厮不是已经说了这楼仪是自戕而亡。”

    沈确指了指案上还剩大半截的喜烛,兰秋泽顺着沈确指的方向看去。“楼仪为何要在自己的新婚之夜赤身裸体地自戕呢?”沈确平静从容地问。

    兰秋泽盯着那红烛看了半晌,最终低下了头:“这确实是十分可疑。”余光中,房门正对的木窗外似有人影闪过,兰秋泽接着便翻出了后窗,追着那个一直蹲在墙后偷窥的人影消失在沈确的视线里。

    沈确摇了摇头,又俯下身去研究楼仪的尸体了,倏忽之间似有一抹苦涩的草药味钻进沈确的鼻腔,他揉了揉鼻子,那股极淡的苦涩便彻底消失了。

    正午。

    前往捉贼的兰秋泽无功而返,刚踏进楼府的大门便看见沈确正对着案板上的饭菜细嚼慢咽。兰秋泽抖了抖他红绸金线的衣袖,“你倒是悠闲自在。”

    沈确闻声抬头,微笑着说:“你来得正好,菜也还没上齐。”说着,又夹起一块炒的晶莹剔透,犹如碧玉的青笋送入口中。

    兰秋泽翻了个白眼,在沈确对面坐下,“那贼人身手敏捷,进了西市便没了踪影。”

    沈确啊了一声,依旧不急不缓的吃着。

    兰秋泽对于沈确听到自己说没抓到凶手之后这样的反应感到非常惊奇,“你不问我最终有没有抓住凶手吗?”

    沈确微微一笑,“那兰大人最终有没有抓住凶手?”

    “没有,那贼人身手敏捷,进了西市便没了踪影。”兰秋泽以一种愉快谈天的语气微笑着说,“不过我立刻通知了守城军封锁了各处城门,又令追风内卫秘密监视着西市大大小小的街口,此人就算长了翅膀也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上菜的丫鬟颤颤巍巍地端上滚着热气的莲藕汤,放下之后,缩着脑袋便要离开,身后却传来沈确关切的声音,“姑娘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丫鬟像是受到惊吓,膝盖一软跌坐在原地,“没……没有。”

    沈确放下手中的碗筷,俯身在丫鬟身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目光,“敢问姑娘芳名?”

    对上那双柔和的眸子时,丫鬟并不感到紧张害怕,只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一定是个温和可靠的人,“海棠,我叫海棠。”

    沈确并不急着扶起海棠,反而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和海棠说话,“海棠姑娘,在下瞧见你眼圈红肿,气力虚浮,想必是遇见了什么极度伤心之事才悲泣至此,可否同在下说说你的伤心事?”

    海棠微微一怔,在沈确的安抚下已放松了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滑过脸颊,海棠期期艾艾地说:“我原是西玉楼里的一名乐妓,幸与家主相识,替我赎了身,让我留在这楼府贴身服侍,我与家主本是两情相悦,奈何去岁周家的姑娘诬告家主奸污,家主心善,顾及那周家姑娘的名声。不得不将她迎娶入府,岂料新婚之夜竟出了这样的事,昨夜我将家主送回房时分明还好好地,今日却……”

    沈确转头看着兰秋泽,微微一笑,“这便是第二处疑点。”

    兰秋泽啊了一声,还没深思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听见海棠凄厉的尖叫:“是周芷一杀了家主,昨夜她分明就在房中,今晨却未曾瞧见她,一定是她杀了家主!大人你一定要将周芷一这个贱人碎尸万段!”

    海棠已经认定新娘是杀死楼仪的凶手无疑,就在说话之间,堂外有黑影一晃,楼管家快步冲到海棠身边,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厉声道:“你这小贱人,竟敢偷跑出来!”转向沈确时,面上已换了一副谄媚的神色,“这小丫鬟昨夜受了些惊吓,神志不清,大人千万别信这些疯话。”

    说罢,便拽着海棠的衣领转出了厅堂。

    屋里一阵安静,未等沈确开口,兰秋泽已摩挲着下巴站到他身旁。他方才一直在想沈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想明白了些,“新婚之夜新娘杀害了自己的丈夫随后畏罪潜逃,可楼仪分明是被吊死的,一个弱女子不可能有力气将一个成年男子挂到梁上,这应是一起合谋杀人案!”

    沈确盯着楼管家与海棠离去的方向,沉声道:“这是第三处疑点。”

    兰秋泽还沉浸在自己推测出结论的欣喜中,闻言一怔,茫然道:“你说什么?”

    “这位楼管家明知楼仪是自戕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报官查案,很显然他并不相信楼仪是自缢而亡。”沈确一字一字地说,语气平静温和,“可他却从未向你我二人透露过半分有关之事,还刻意隐瞒了海棠姑娘知情一事,想必他是不想要我们接着查下去。”

    兰秋泽有些摸不着头脑,十分不解:“既然他不想要我们查下去为何还要报官?”

    沈确微微一笑,“他未曾想到来的人会是你我二人,你如今正查的那桩醉花阴案不正与楼仪有些关联吗?”

    兰秋泽如梦初醒,多年以前京中突然有一种名为醉花阴的香药流行于盛京之中,此种香药初时可令吸食者飘飘欲仙,如临仙境,可若是长此以往便会吸食成瘾,萎靡不振,故而这味醉花阴很快便被朝廷列为禁药。这醉花阴原本已销声匿迹多年,年前却又突然在坊间出现,圣上盛怒之下令兰秋泽与沈确二人秘密彻查此事,这才惊觉原是南疆与朝廷常年贸易的香药中夹带了醉花阴。

    二人一路追查至清江才算有些眉目,岂料他们前脚刚到清江,后脚便传来了楼仪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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