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沈以宁收到宫里的帖子时,正在喝药。她对着那封信笺端详了半天,纸张光滑,暗纹处用金粉印着桃花瓣,这才确定,这确实是宫里的东西。

    “三姑娘,请吧。”小太监满脸堆笑,向她伸出一只手,“马车在外头候着了。二姑娘说是在宫里想您了。”这时沈玉容还没有正式入东宫,因此还是只称她为二姑娘。

    沈以宁知道这事情已经推不掉,只能赔着笑脸道:“公公稍等。我去换身衣裳。”

    *

    马车在宫门口缓缓停下。沈以宁觉得有些闷气,便撩开帘子,从车中探出头来。

    高大的朱红色宫门伫立在面前。

    这时,沈以宁眼前掠过了一片黑色。她抬起头来,却刚好撞上了陆淮之的视线。

    陆淮之的头发用黑冠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镶金的黑色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陆淮之骑在马上,视角要比沈以宁高得多,沈以宁只能把手按在窗框上,扬起脸来看他。

    她刚想向陆淮之示意,却见陆淮之背脊笔直,没有低头,只是眼睛向下,斜睨了她一眼,接着立刻把那道目光收了回去。

    沈以宁有些错愕,同时立刻把帘子放了下去。

    那目光甚至比他们在青龙寺初遇时还要冰冷。

    沈以宁跟着小太监步行进入宫中。沿路都是洒扫的宫人。沈以宁穿过长长的宫道,绕了个弯,又迈过一扇门,才听见太监细着嗓子说:“仙居殿到了。”

    仙居殿正是卫皇后寝宫。沈以宁进去时,只闻到屋内檀香袅袅。

    “可算是来了,”卫皇后赶紧放下手中的莲子羹,展颜道,“还不赐座!”沈玉容坐在旁边,走上前道:“妹妹。”却没有那么热情。

    看来真正想她的不是沈玉容,而是卫皇后。不过,沈以宁不会觉得卫皇后就只是喊她来喝茶的。

    沈以宁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仙居殿的陈设。殿内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卫子夫浣发图。画中的卫子夫眉眼温婉,一头云鬓慵懒散下,一看就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沈以宁看了一眼沈玉容,发现她也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幅画。

    “此番冀州大捷,当真是神清气爽,”卫皇后笑道,“陛下的身子因此都好了不少,收到消息那晚,可是多吃了整整一碗饭呢。这还都是沈将军的功劳。”

    沈以宁谦虚道:“这是诸位将士的功劳。”

    卫皇后喝了一口莲子羹,转了话题:“庆功宴设在畅春园仓促是仓促了些,不过皇大周与燕国的战事进行了这么些年,后日总算可以轻松一些了。”

    沈玉容道:“仙居殿墙上这幅画,画的卫子夫当真是漂亮,娘娘便如这画上一般。”

    卫皇后望了画上的卫子夫一眼,面色便沉了下来。卫皇后身边的宫女赶紧朝沈玉容使眼色,沈玉容却不知道哪里触到卫皇后的霉头,只愣在那里。

    卫子夫可不是什么好结局。

    沈以宁柔声道:“卫子夫可不仅仅是面容美丽。卫皇后的弟弟卫青大破匈奴,外甥霍去病更是军功卓著,官拜大司马,这才是名载史册的。”

    卫皇后的面色立即缓和了。她在宫中的地位确实与卫平和卫临殊密切相关。卫临殊虽然是个纨绔,但好在卫平还是有些用处的。

    卫皇后看向沈以宁,笑道:“三姑娘不光长得漂亮,心思也是玲珑剔透。”她此时一派笑语盈盈,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时她在昭阳殿时的咄咄逼人。

    沈玉容的表情明显垮了下去。

    沈以宁向卫皇后盈盈一拜,抬起头时,她却发现,卫皇后身边刚刚向沈玉容使眼色的宫女已经不见了。

    卫皇后道:“本宫之前还听过一些传闻,说三姑娘是骄纵大的。本宫看啊,三姑娘聪明的很,那些话都是嫉妒你的。”

    沈以宁正欲答话,门口宫女却来传话:“娘娘,昭阳公主在花园下棋,眼见着快要输了,着急喊人来救场呢。”沈以宁定睛一看,正是刚刚皇后身边那个宫女。

    原来是见沈玉容情况不妙,去找昭阳公主了。

    卫皇后笑道:“下棋这事,本宫可不太通。不过,昭阳跟本宫说过好几次,二姑娘的棋艺是极好的,不如我们一起瞧瞧去。”

    众人很快就到了花园凉亭内,卫皇后等人都围在棋桌边。旁边站着两个奉茶的掖庭宫女。桌边坐着昭阳公主和康宁公主。康宁公主是萧美人所出,与昭阳公主年龄相仿,二人便常在宫内玩耍。萧美人早死,康宁公主现在就记在卫皇后名下。

    此时棋局已经分明,昭阳公主一条大龙正被康宁公主的黑子团团围住。昭阳公主皱着脸,很不高兴。她方才一见沈玉容过来,马上笑开了花:“玉容,快来看看,下一步要怎么走。”说完,就把手中的白子塞给了沈玉容。

    康宁公主坐在她对面,沉默不语。一个奉茶宫女走上前来,给众人倒茶。杯子递到沈以宁手上时,她却没有接。那宫女低着头,只是一直恭敬地双手捧着杯子。

    沈以宁轻轻说:“你把头抬起来。”

    那宫女慢慢扬起脸,沈清河立刻就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沈玉容拿着白子,紧盯棋盘上的形势。昭阳公主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卫皇后已经猜到沈玉容没辙,于是淡淡地对昭阳公主说:“你自个下棋,输了便是输了,怎么还好让别人代劳呢?”

    沈玉容听了这话,心里七上八下,脸憋得通红。她若是有招还好,没招此时就是骑虎难下,既得罪了昭阳公主,搞得皇后也不高兴。但昭阳公主这棋,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活路了。

    她现在是准太子妃的身份,每天在昭阳殿如履薄冰。

    “娘娘,我看这个宫女像是有办法的。”沈以宁在一旁轻轻说道。

    卫皇后看向那个奉茶宫女。那宫女未施粉黛,但面容端丽,细看之下,倒像是大户人家的气质。

    “那你倒是快说啊!”昭阳公主对沈玉容失望极了,语气已经很不耐烦。

    那宫女看了一眼卫皇后,周围都是贵人,她身份地位,按道理是不能开口的。皇后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说话。

    “公主不妨下在此处。”

    刚一落子,昭阳公主眼睛就亮了,拍手笑起来:“这里好,这里好!”

    白子并未落在缠斗处,而是下在了右下角,这一手恰好困住了康宁公主右角的黑子,而让白子有了喘息之机。

    正是一招围魏救赵。

    康宁公主静静地看着棋盘。沈以宁本以为她要落子,一口气提了上来,却听见康宁公主指间的黑子“哒”一声,落入棋盒。

    “我输了。”

    昭阳公主立刻高兴起来,看向皇后:“母后,我还是第一次赢了姐姐呢!”

    卫皇后笑了笑,慢慢地说:“这不做数,还是三姑娘慧眼识珠。”说完,她转向那个奉茶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立刻弯下身子行礼:“罪臣之女,姓苏,名兆言。”

    除了沈以宁,谁又能知道,以后的一品女官苏兆言,此刻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掖庭婢女。

    她梦见过苏兆言的脸。在审判陆淮之的大殿内,苏兆言就站在已经成为太后的卫氏的帷幕旁边。

    那是一品女官才能站的位置。

    “姓苏?”

    卫皇后的语气冷了下来。

    “正是,”苏兆言不卑不亢地说,“苏成是我的祖父。”

    “十年前离阳事变时,被陛下赐死的苏成吗?”

    “是。之后苏家被抄,女眷一律没入掖庭。”

    “母后,这人棋艺着实不错,这一招连玉容都想不出来,要我说,你不如把她……”

    卫皇后瞪了女儿一眼,昭阳公主吓得赶紧闭嘴。

    “娘娘,紫宸宫那边传消息来,卫尚书进宫向陛下禀告事情,陛下那里走不开,不能过来了。”一个太监过来传话。

    “也罢,本宫今日也乏了。鱼荣恩,你把三姑娘送出宫吧。”卫皇后看向沈以宁,笑道。

    “娘娘,臣女有话要跟妹妹说。”这时,沈玉容突然道。卫皇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沈玉容将沈以宁拉到一边。沈以宁看着沈玉容的动作,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们本应该是最亲的姐妹的。

    “你要去冀州了。”沈玉容生硬地说。

    “是。”沈以宁平静地回答道。

    “好。”

    见沈以宁和沈玉容很快就回来,连昭阳公主都有些诧异:“就这么几句话?”

    沈玉容当她的嫂子,她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更何况沈以宁投了一手好壶,人长得又漂亮,不得不说,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就不劳烦鱼总管了。臣女见苏兆言面目可亲,要不就让她带我出宫吧。”

    鱼荣恩犹犹豫豫地说:“这恐怕不合理数……”

    昭阳公主冷哼一声:“谁敢说仙居殿没礼数?”

    卫皇后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姑娘想让苏兆言送她出去,那便她去好了。”

    “多谢娘娘。”沈以宁恭恭敬敬地说。

    “保重。”沈以宁这才反应过来,说这话的是沈玉容。她回过头去深深看了沈玉容一眼,沈玉容的瞳仁里倒映着她自己的影子。

    她们确实有太多话没有说过。

    苏兆言轻声道:“三姑娘,该走了。”

    沈以宁点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仙居殿。

    走在宫道上,却是苏兆言先开了口。

    “姑娘是怎么知道,我能解棋的?”她没有自称奴婢,而是直接用了“我”。

    “你望那棋许久,欲言又止,我便相信你能解出。”

    “多谢姑娘抬举。”

    “你那招围魏救赵,用的实在高妙,我原本看康宁公主的神情,以为她能解,没想到还是认输了。”

    “康宁公主是故意输的。”苏兆言静静地说。

    沈以宁扬了扬眉。

    “围魏救赵只是权宜之计。昭阳公主开局太差,已经无力回天。康宁公主若是放弃右角,继续围住大龙,白子毫无办法。康宁公主明显看出这一点,但她认输了。”

    沈以宁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康宁公主是萧美人之女,虽然是记在卫皇后名下,但身份上到底比昭阳公主矮了一截。她若是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赢了昭阳公主,卫皇后脸上第一个没光,所以康宁公主才会主动认输。

    明明是自己放弃,却又叫旁人看不出来,还哄得昭阳公主和卫皇后高兴。这样看来,康宁公主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我们这路是不是走岔了?”眼见着越走越偏,沈以宁忍不住问道。

    也不能光聊天吧。

    “这里……我也不太认识,”苏兆言倒是十分坦然,“我之前只在掖庭和仙居殿附近行走,出了这两地都是不太熟的。”

    沈以宁紧紧抿住嘴唇,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总能遇到个认识路的吧。

    这时,旁边一座偏僻的废宫里突然传来一个尖刻刺耳的人声。

    “还不认?”

    苏兆言立刻拉住沈以宁。她不想惹事。

    沈以宁推开苏兆言的手,向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向那个方向走过去。

    然而,她脚步突然一滞。她想到了陆淮之那张潦草的字条。

    日后倘若在宫中看到一个蒙着头的小太监,一定即刻走开,否则永无安宁,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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