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青龙寺有贼人出没,假扮僧人。寺中真正的僧人昨夜全部被杀。”

    “所以,”陆淮之话锋一转,冰冷的目光直视慧静师父,“这位师父若是假僧人,那就是贼人余党;若是真僧人,那就是撒谎。”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无论如何,他今天早上都不可能看见沈三姑娘。”

    一片死寂中,狸花猫哀叫了一声,像是被宋氏无意识地用指甲掐中,一个纵身就跳下了榻,宋氏一惊,紧接着道:“京城好端端的,哪里来的贼人?”

    沈以宁道:“女儿早上去青龙寺时,若不是玄甲兵及时相救,差点丢了命去。”沈以宁一直咬着下嘴唇,刚刚陆淮之说话时,才稍微放松了些,下唇因为被咬破,已经泛出点点血迹。

    宋氏站起身来,震惊地看着沈以宁,脸色发白:“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沈以宁知道,宋氏震惊不是因为她几个时辰前身临险境,而是因为青龙寺突然出现的贼人使得她连日的谋划全部落空。

    多亏了当时陆淮之言语维护她,也许他本意只是为了她的名节着想,但误打误撞,竟然还牵扯出了宋氏的阴谋。

    “夫人莫慌,还有这香包,也要说道说道,”陆淮之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继续说,“既然事情可能牵涉到夫人,那在下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长信侯世子傅远峥回京复命途中,死在了京郊驿站里。玄甲兵已经查明,杀死世子的两个贼人假扮和尚逃入了青龙寺,今日已经被抓。青龙寺藏经阁内发现了世子的血衣,两个贼人企图以此邀功。不巧的是,夫人的香包,也是在藏经阁中发现的。”

    “香包颜色尚艳,被发现时又不曾沾灰,显然刚落下没多久。夫人难道不解释一下吗?”

    “你说死的是长信侯世子?”宋氏半边身子瘫软下来,却仍然在用一只手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如果说,夫人与杀害世子的贼人有关的话,那下一次来的,可就不是我了。”陆淮之的语气恭恭敬敬,但他修长的指节却在香包上反叩了一下,像是某种提醒。

    “是……是我。”一旁的点翠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额头上已经肿起一个大包。

    “是我……是我因为……因为觉得三姑娘治家太严,心生怨恨,才想用这件事情陷害姑娘。”

    “三姑娘检查了钱箱不假,但确实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送到青龙寺都是好好的八百两。然后,我就与慧静师父商量,说要平分了其中的一百两,但这账目又对不上,我们便想着,刚好可以以此为借口,说这钱是三姑娘拿的,夺了三姑娘的管家之权。”

    “主母的香包是……是我偷的!我没想到,前几日与慧静师父商量此事时,竟然就落在了青龙寺里。”

    “这……这都是我鬼迷心窍,还请主母责罚我,但不要……”点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近于哀求,“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好,好啊,”宋氏原本紧攥着桌角的手骤然放松了,“原来如此。既然是你自己的祸事,那我就不牵连你的家人了。”

    沈以宁注意到,陆淮之有一瞬间似乎想要伸出手去。

    “点翠多谢主母慈悲。”

    点翠像是得到了承诺一样,两行眼泪淌了下来。然后,她就往屋内柱子撞去。血从她的脑门上缓缓躺下来,她只挣扎了一下,就靠在柱子上不动了。

    陆淮之没有拉她。

    沈玉容被这一幕吓坏了,尖叫一声,直接捂上了双眼。宋氏跌跌撞撞地走下来查看,两行泪珠就滚了下来:“不过是一百两罢了,这又是何苦啊。真是……作孽啊。”

    陆淮之道:“既然香包与案情无关,那么在下就先告退了。”

    “另外,慧静师父明日也需要来廷尉处回话。”

    宋氏向沈以宁摆摆手,道:“阿宁,我实在有些疲乏,你去送陆公子出门吧。”

    “母亲且慢,”沈以宁沉声道,“母亲答应我,祈福回来后,就可以去旧书房拿那徽山墨,这事情现在还作数吗?”

    宋氏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这件事情。沈以宁就是故意当着陆淮之这个外人的面提及这件事情,好让她无法拒绝。于是,她便朝翠文勾勾手指,翠文便将一串钥匙交给沈以宁:“三姑娘,旧书房钥匙在这里了。”

    *

    明月在天,向地上的人洒下皎洁的光。枝头的雪还没有化,反射出莹莹的光来。沈以宁将衣服裹紧,跟陆淮之保持着一个人身的距离。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拖在身后,像一幅画。

    陆淮之将双手背在身后,脸微微扬起,难得地显露出闲适的模样。

    “宫里已经传来消息,沈将军应当这两日就要回京,你不用担心了。”

    沈以宁点点头。虽然两人都没有明说,但显然,陆淮之也看出来,点翠不过是个替罪羊。

    陆淮之不经意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些慵懒,不复刚才与宋氏说话时的冷峻:“你母亲是不是姓庄?”他此时也不再称呼她为“沈三姑娘”,仿佛是与认识很久的人在说些闲话。

    沈以宁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于是立刻说:“我母亲姓宋。”她刚说完,心里突然有一些怅惘。十年了,连父亲都已经很久不提庄夫人了。宋氏已经做了九年的沈府主母,沈以宁早就已经习惯了对着她的面孔叫“母亲”。

    陆淮之却突然提到了庄夫人,仿佛是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个珍贵的匣子。

    “你喜欢吃桂花糕吧。”

    沈以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知道?”她甚至忘了称呼他为陆公子。

    陆淮之笑了笑,似乎是觉得她过于警觉:“庄胜大人是我的老师。他跟我提过你,说他有个小外甥女,长得像雪团子一样,会粘着他要桂花糕吃。”陆淮之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柔和的表情,好像是在回忆他与庄胜相处的往事。

    “我在离阳长大,父母经商。街上的人跟我打架,被他喝止。他后来就教了我箭术,说能防身,我就一直喊他师父。”

    “你眼睛那里,长得和师父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以宁愣了愣,跟着重复了一句:“舅舅是……公子的老师?”她的脸微微发烫,庆幸是夜晚,看不分明。

    难怪陆淮之刚一见到她,就喊她三姑娘。原来他与舅舅有师徒之谊。

    所以,陆淮之是用舅舅教的箭术,今天在青龙寺救了她。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好像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偌大的沈府,她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与宋氏和沈玉容相处时,她总要处处提防。她每次去给宋氏请安,都会在院落里多停留一会。如果不是十年前的离阳之变,庄氏满门下狱,她现在应该也是一个有亲生母亲庇护的人。不会像现在这样,表面衣食无忧,内心却小心翼翼。

    陆淮之点了点头,却避开了沈以宁探究性的视线,似乎是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

    沈以宁欠身道:“舅舅已经过世十年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名字了,就算是听到,也几乎都是恶名。只不过,当陆淮之提到她的母亲和舅舅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与陆淮之的关系稍微近了些。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固执地觉得,那个会给她买桂花糕、会温柔地教她背诗的舅舅,是绝对不会贪污的。长久以来,她已经学会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她接触不到军中和朝廷事务,父亲又一直对此事三缄其口。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人记得舅舅和母亲。

    陆淮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走近她。月色朦胧,他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轻烟似的白光。

    沈以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像丛林中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兽一样,警觉地看着陆淮之。

    少年的面容,便如月光一般皎洁。沈以宁有一些错神。

    “我不信师父会贪那十万两军饷。”

    “长信侯傅全期和兵部尚书卫平一口咬定,说他贪了,我不信。”

    陆淮之一字一顿,声音坚定。

    沈以宁一怔,像是被戳破了心事。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这十年来,一直跟她一样,抱着这样的信念。

    陆淮之眼睛里流转着月光。沈以宁想起了初春时节,北地山间融化的冬雪。那一瞬间,她忽然想从记忆中把所有与陆淮之有关的碎片都串联起来。

    宫中的新贵,百步穿杨的神箭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皇帝最信任的宫廷禁卫玄甲兵中的二把手,一夜之间就从冀州飞黄腾达。但这些都是很遥远的东西。沈以宁现在还知道,陆淮之的箭术是舅舅亲手教的,借着舅舅的话,他竟然也知道,自己最喜欢吃的是桂花糕。这些不是遥远的东西。

    沈以宁眼睛瞥向一边,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懒散地说:“陆公子,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去状告你与离阳之变的罪人有瓜葛吗?”

    “沈以宁,你不会的。”这是陆淮之第一次叫沈以宁的全名。

    沈以宁抬起头,正好与陆淮之的视线撞在一起。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突然想再问一遍那个问题:

    “陆公子,你当真,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吗?”

    时间仿佛停止了。沈以宁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陆淮之的回答。她等了仿佛北地的雪又飘落了一季那么漫长,才终于听到了陆淮之的回答:

    “没有,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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