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悔

    后来,在总有那些个无法安眠难以释怀的后来里,朝昭硬生生咬着牙,忍着神识俱散的痛楚想到这一天温时嘉的眼神。

    她便忍不住问自己,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将龙骨给他,是否一切都会大为不同。

    可她,知晓答案。

    所以午夜梦回,她便将那些无法宣于人前的委屈、将那些掩于人后的哭泣,将那些仇怨、那些苦楚、尽数咽下,一心想着活,一心只想着活。

    *

    *

    而此时的朝昭,尚不知将来。

    她枯坐在洞府里,滴水未进,还穿着那身不合适宜的夏衣,怀里抱着温时嘉的白狐裘,看着上面的血发着怔。

    师父让她休息,她只记得囫囵吞了一枚丹药下去,便这般坐着,从黄昏日落坐到太阳初升,硬生生坐了一宿。

    当时温时嘉说了那句话,便晕了过去,而那时师父只把了一下脉,道声“无碍”后,便把他搬至厢房。

    朝昭有心想问,却发现师父正定定地看着温时嘉,那眼神慑人可怕。

    她咽下呜咽。

    良久,宁殊叹了一口气。

    想来,龙骨不过是契机而已。

    这一遭,到底是来了。

    他回头,这才发现他这徒弟竟然还没有离开,只坐在温时嘉的旁侧,反手握住少年郎的手,牙齿打着颤儿眼里包着泪,眼都不带眨的看着对方。

    明明她那手腕刚刚被掐得通红一片还带乌紫,可她就跟没有察觉一般。

    他这个徒弟、他这个徒弟……

    宁殊又没忍住,再次叹气。

    “你回去整顿休息罢,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在这里看着他就行。”

    “师、师父。”听见宁殊开了口,被温时嘉吓到的朝昭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终于有怕的地方了,她嗓子里含着哭腔惶惶,“是不是那龙骨有问题,我给他那龙骨……”

    自责悔恨要淹没死她了。

    不像,还是不像,虽是成长了不少,但还是像刚拜入山门时,一团孩子气。

    所以,明明是同样的容貌……可那个时候的温宴才会道一句你是谁。

    宁殊打量着她,又想着这些年她在这虚无山上无论是尊师敬长也好,上蹿下跳也好,都是添了不少热闹。

    她性情率直,平日跳脱可爱,以至于尘清门上下谁都喜欢她,就连老祖都知晓她。

    罢了。

    原本冷硬的心再次软了下来。

    往事早已过去,他再纠缠着有何用,就当是陌生人……不,这到底也算是在他眼前长大的徒弟。

    “那万年龙骨,想必有史鉴之用,才得如此。”他劝慰着,又看着对方眼睛通红,语气轻松,瞎编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当那龙骨所记载的悠悠岁月一股脑全塞进他脑袋里了。”

    果然,看到宁殊这个样子,这般解释,朝昭心中稍定,但仍是忧心忡忡,“那可是万年龙骨,可温时嘉才活多少年啊,这一塞岂不是脑子都傻了。”

    说到这里,她低头闷闷,“到底是我害了他。”

    “……就那么点长,放心,傻不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几日,老祖马上要出关了,要打起精神来。”宁殊白了她一眼,打发她走,看她磨磨蹭蹭的,催她“快走快走,到时候温宴醒了我唤你成不?”

    朝昭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但最后宁殊想想,还是把她喊住,嘱咐道,“你也知道,那到底还是万年龙骨,所以你得给他一点时间。”

    “阿蛮,得给他点时间。”

    宁殊紧盯着她的眼,又说了一遍。

    .

    少女初长成,自在恰如风,眼底有星河,笑里有清风。

    一时,是在萤火绿森之中,他带她从门派偷溜出来等着日出,看着那一年只绽放一次的白鹤玉披着朝霞展露,阳光将她白皙脸庞上打上了一层暖意,那总是弯着笑的眼眸里也有着水光。

    湿漉漉的,带着初生时的依赖和真挚,唇角的笑容也泛着他从未见过的轻松快活。

    “我许久没有见到白鹤玉了,谢谢你时嘉。”

    他便知晓这泪并不单是为了这花而流,可他也没有说旁的,只道了一句,“你想看的,你想玩的,无论什么,想做便做去,我陪你。”

    一时,又是在腥风血雨中,煞气翻涌,天昏地暗,女子于亮处走来,宛若月色萦绕,带着温柔似水轻轻拥住他,止住了他的满身杀戮。

    “我来了,温宴,你醒醒。”她说道。

    于是,温宴醒了。

    而那个在上一世并未行冠礼也不曾有过的温时嘉,便沉于梦中。

    .

    “她在哪?”

    温宴醒来,便是这样一句话。

    可即使这样一句,在场的两个人谁也不会误会。

    “你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吗?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问阿蛮如何?”宁殊嗤笑。

    至于为何这般理所当然认为他也知晓,想来曾经他在他眼前到底是露出了些端倪,而如今温宴记起了上一世,自然心中有了计较。

    温宴皱眉,没空和他说这些废话,再次冷声道,“她在哪?”

    宁殊沉默,半晌才道,“她没有来。”

    “……没有来是什么意思?那阿……朝昭又是怎么回事?”

    宁殊没给解释,只道,“我已经传信给裴清若了,到时候让他给你说。”

    裴清若。

    温宴冷笑,他可始终记得子萱来找他之前,是和谁在一起厮守终身来着。

    “她没有来?”他诘问。

    “所以你们也早都知道了,对吗?”

    “那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宁殊似笑非笑地咀嚼着这句话,“温宴,我们都是同样的人,所以,你也该知晓你只是记起了上一世,而不是回到了上一世吧。”

    “你想说什么?”温宴冷声。

    “我只是在想,你可还记得此番你留在我们尘清门是为了做什么?你可还记得你师父为什么而来,五日前又为什么满意离去?”

    宁殊没有给他沉默的机会,径直说道。

    “你托你师父,请求我,请求老祖,同意你和阿蛮定亲。”

    “而我同意了。”

    “宁殊你无耻!你分明知道我究竟该与谁定亲?!”温宴怒极。

    “哦?你说说我该知道什么?”

    “当初你来尘清门与阿蛮相识也好,后来你们继续通信三载也好,再到去岁参加怀古大典你当着天下英杰的面、将头筹交予她也好,又到如今你来求定也好。”

    “这哪一桩不是你做下的?”

    “可我那是分明没了上一世记忆!我看见她,只是心生好感,那一定是我下意识以为那是——”

    “那是什么?”

    “温宴你要想清楚,你和阿蛮的情谊真的不存在吗?”

    他想起少女温软的眼眸,胸腔里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曾听见的叹息。

    前世种种已然想起,明明这一世他还是一普通少年郎,可是鸣金击鼓声犹在耳畔,那些鼓噪在血液里的,那些曾无法平息的……依旧在血脉里流淌、翻涌。

    他年少贵公子、华衣裹身红笺递的日子,已彻底成了昨日。

    而那个如山野烂漫的小姑娘,到底也不合时宜了。

    半晌。

    他的声音传出,笃定道,“那只是个错误。”

    *

    *

    老祖出关了。

    当着众长老和温时嘉的面抚须笑着同意了古轩阁的求亲。

    听到这个消息时,朝昭从浑噩中惊醒,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耳边如雷鸣,嗡嗡作响,一时似是没有听见般浑身僵硬。

    直到外门师姐又笑道了一声恭喜,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匆忙道了句谢,便换一身素袍就往前山飞去。

    这几日她想去守着温时嘉,可被师父强硬拒绝,只来信说让她等着,又道虽温时嘉已醒但仍需静养,不可打扰。

    朝昭无法只好兀自担心,她之前旧伤未愈,疲劳奔波,眼下又夜不能寐,深深把自己熬得两眼通红。

    今日无雪,曙光初现,红霞自天际染出。

    朝昭满心欢喜。

    一是温时嘉已无碍,二则是这门亲事。

    修道者,以宗门为大。

    若是结亲,比起世俗中结两姓之好,首先得论两派之谊,再谈父母宗亲。

    老祖能直接出来同意求亲,代表的是尘清门的态度,也代表着先是温时嘉求得他师门古轩阁的同意,后请其师尊前来商议定亲,再以他派弟子之身、服己派事项之劳,允得尘清门众长老认同。

    每一步都做到细致妥协,亲力亲为。

    每一步都代表着对她的看重。

    无需她在门派里周旋,无需她在门派中为他说话,他径直地处理了这件事,行事周全面面俱到。

    以至于她今日才知晓。

    难怪去岁怀古之后,温时嘉未回门派,而是时时出入尘清门;又难怪半年前他便在尘清门的明历堂住下,时不时接她门派的任务。

    她只以为他不舍她。

    原来是为了求娶,原来是为了定亲。

    想到那日回来他眼中的灼灼热意,她早已双颊绯红,心中滚烫。

    然而正在这时,一师兄正从前山向她们飞来,见她,面色大骇,只道,

    “温师弟当着老祖面悔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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