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昨晚的一时妥协对于我妈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终于在和我的这场“喝不喝鸡汤”的战役中获胜了?亦或是改正了我一个嘴刁挑食的坏习惯?总之在第二天起床来到客厅,看到桌上又摆着那个热气腾腾的、熟悉的陶瓷碗后,我的心态是瞬间崩了。

    “妈妈,”我感觉我的胃已经开始抽搐了,“不是说早上起来喝粥么?”

    “粥粥粥,都上高三了,那点营养哪够!”我妈端着一锅面汤从厨房出来,“早上也吃多点呀,来把面吃了,牛奶我给你装书包里——”

    她说着钻进我的房间拿书包:“动作快点,时间不等人!”

    锅里碗里都漂浮着一层金灿灿的鸡油,连带着一架被搜刮得差不多的鸡骨头沉在锅底,应该是我爸今早上早工,先吃了一轮——看来这次连“还是把好东西留来犒劳我爸吧”的借口都用不了了,此前我刚躲过梅菜扣肉里的肥五花和爆炒鸡内脏大餐,这次怕是要难逃一劫。

    我盯着瓷碗深吸一口气,仿佛一个慷慨赴死的战士般拉开椅子坐下,面对空荡荡的餐桌表演了一个三口嗦完一碗鸡汤面。

    长痛不如短痛。我生无可恋地放下空碗,起身接过我妈收拾好的书包,按着胃走上了风雨求学路。

    —

    肚子是从早读开始不对劲的,发展到上午大课间时,已经成了绞痛,但还能忍受,不至于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因此当时的我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当是普通的闹肚子。

    然而现实在两小时后就给了我迎头一击。

    中午回到家又被我妈灌了最后一碗没喝完的鸡汤,我如释重负地想着这就是终了了,放下碗后回到房间睡午觉,却未曾料到却是另一场浩劫的开始——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扭曲地熬到了临出门的一点半,我忽然感觉胃里一股恶心,由下而上直蹿向天灵盖。

    我立马掀了被子从床上跳起,以中考体育八百米冲刺的速度直直扑向卫生间,把早午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坐在客厅刷手机的我妈立刻来敲卫生间门,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怎么了这是?”

    我刚吐完一轮,按下马桶冲水键,喉头被胃酸灼烧得火辣辣的疼,嘶哑着嗓子回我妈:“吐了。”

    “怎么回事,你吃什么凉的东西了?”我妈立马追问,“是不是买冰的饮料了?早说了不要贪凉不要贪凉,你非不听,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我在洗手台边冲了把脸,拉开卫生间门时,表情略显萎靡地朝她摇摇头。不听大人劝偷拿零花钱买冰棍吃已经是我小学三年级才干的事情了,只是被我妈撞见过一次,她就老拿这个说事,让我也难免感到无端受指责的委屈。

    我妈狐疑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几个来回:“没大事吧?”

    她这么看我,我要是摇头,那才是有大事了。我只能压下喉头的酸疼感,摇头道:“应该没。”

    我妈一脸如释重负:“那就好。你能坚持就坚持一下啊,别小毛小病的就要休息,高三时间紧呢,咱耽误不起呀。晚上妈妈值班,就不给你送饭了,你自己在校门口买点吃的,啊。”

    她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发皱的二十元的纸币,折叠了两下,塞到我书包侧边的口袋里。我默默看着她动作,看着她手上的粗茧和眼角的细纹,最终还是把“我真的不舒服”的矫情话给咽了回去。

    她工作已经够辛苦,还要照顾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我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她多操一份心了。

    不能让她操心。至少我不能。

    不能。

    只是老天似乎总喜欢惩罚每一个嘴硬的人。即使中午已经吐得胃里空空了,心里那股刚喝完一碗猪油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在学校的一个下午我跑了三趟厕所,吐到最后只剩酸水。临到最后一节英语课,老师临时有事缺课宣布自习时,我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头,扑通一声扑倒在桌面上。

    要不是还存有理智,我都想直接寻个舒服姿势躺地上了,此刻也只能用胳膊垫着额头,冷汗一茬一茬地在后背直往外冒。

    我想在我疼死之前一定要抽出一张草稿纸来,咬破手指写一纸遗言,题目就叫鸡汤有毒。

    身旁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我难受得头有点晕,一下子竟然忘了自己几天前多了个同桌的事。还是杭一苇伸手戳了戳我的胳膊,我才想起旁边还坐了个人。

    没力气和人说话,我却不想让自己太狼狈的一面出现在别人面前,只能勉强抬起头,装作一副只是困了的样子揉了揉眼。

    “怎么……”

    杭一苇没说话,两根修长手指并在一起,将一张从草稿纸边缘撕下来、丑得跟狗啃一样的小纸条推到我桌面上。

    “你是不是难受啊?”

    我愣了下,内心认怂和强撑的念头交战半秒,最终还是艰难点了下头。

    杭一苇也点了下头,从草稿纸边缘又撕下来一片纸,刷刷写下字推给我。

    我定睛一看。

    “是来月经了么?”

    “……”

    我目光复杂,抬眼看他,却对上一双坚定澄澈到似乎马上就要入党的眼睛——这人是真的很认真地在问我,可是为什么?这人金毛狗子的表皮下竟然还有个男妈妈的身份么?

    ……真是奇男子。

    我五味杂陈地冲他摇摇头,换来的是杭一苇更加怜惜的目光。

    “真假?”他第三次递来的纸条里写满了谆谆教导,好言相劝,“你不用不好意思的,我知道你们女生来这个很难受。难受就要好好休息。”

    我手掌按着腹部,欲哭无泪地再次宠她摇了摇头,示意真的不是来月经了。好在杭一苇嘴虽碎,却不是毫无边界追问到底的那种人,只是向我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便起身出了教室门。

    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只知道教室外的风在吼,我的胃在翻涌,脑壳离回荡着嗡嗡响声,大概是疼得有些发蒙了,但又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哭出来……那也太丢脸了。

    我半死不活地趴了一节课,又趴了放晚课和上晚自习之间的五十分钟,趴到最后竟然有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因为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校服外套往头上一盖,就能在教室之中和走廊上教导主任的巡查中美美隐身。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干什么……”

    “……桑榆……”

    “那你从她桌肚里拿去?”

    前者的声音我听得不真切,后者却是清晰无比——是刻在我DNA里的、段河那个贱人的声音。

    虽然这么称呼他不太礼貌,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个贱人。段河的声音顿挫感十足,因此贱得更加具有挑衅性:“你不是也不敢拿么,搁这装什么热心?”

    和他对上的那人沉默几秒,而后开口问道:“你是在公报私仇么?”

    我总算从刚醒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理智暂时压过了腹部随之而来的绞痛感——我反应过来,此时似乎是因为我和段河吵起来的正是、也只能是杭一苇。他在问完那句话后,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而后是段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嗓音里几乎是带上了气急败坏:“你他妈放什么屁呢?!”

    杭一苇:“你就说是不是吧。”

    段河:“……”

    “……你他妈连我和她有什么过节什么都不知道,”他冷哼一声,“搁这逞英雄批判我?”

    杭一苇“哦”了声:“所以真是公报私仇啊。”

    段河:“……你给我闭——”

    他话还没骂完,便被我“哗啦”扔出去的化学错题本摔了满怀,而不自觉地哑了火。

    我那会儿头上应该是还泛着冷汗的,脸色估计也白得吓人,以至于周围人对我突然的反抗都没有冷嘲热讽,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收错题本是吧,”我说话时还喘着气,意识清醒了,肚子还是疼,但总算想起化学老师今天上课说晚自习第一节下要收错题本的事了。

    “给你,行了吧?”

    ……死贱人。

    死贱……不,段河虽然有意为难我——我猜他刚才估计是想趁我没清醒就直接不收我本子了,转头去老师那里参我一笔没交作业的罪责——只可惜刚负责看守自习的化学老师还在讲台上没走,正被班里为数不多好学生三四个学生围着问问题,段河便也没继续造次了,只捏着我的本子转头塞进受好的作业堆里,转身送上讲台。

    傻逼课代表走了,我终于脱力,又趴回了桌上。

    杭一苇看见我白得跟死人无异的脸色,终于不信类似“我没事”的搪塞话了。他伸手在自己书包里窸窸窣窣摸索一阵,最后拎出一个塑料袋来,推到我桌面上。

    “桑榆,桑榆,”他小声喊我,“还醒着么,没晕过去吧。”

    ……真会问话。

    我小幅度地动了动脑袋,示意人还没归西。

    他轻声嘀咕了句“还好”,而后长舒一口气,小声说:“我下午去医务室给你拿了点药,你现在要是感觉还不好的话,要不吃两粒阿西莫林?……”

    药?

    所以他下午问完我的情况后,是去医务室给我拿药了么?

    我鲜少有被算不上熟悉的人这么关心的经历,第一反应肯定还是僵硬,只是刀绞似的腹部让人没了推阻客气的心思,只能指指嗓子,试图抱歉地向他解释。

    “嗓子不行……吃东西,疼。”

    杭一苇眨了眨眼,学着我的样子低下头来:“是不是趴一会更舒服些?”

    ——天地良心,他竟然懂了我的意思!

    我几乎要热泪盈眶地点点头。杭一苇比了个OK,继续压低声音道:“那你继续睡吧,到你平时回家的时间了我喊你。”

    一想到放学后我不下楼,董云山大概率就会主动上楼来找我,有了她的搀扶,勉强下个楼回个家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我缓慢地点了头,在杭一苇明显轻缓下来的翻书动作中,一头扎进了能让人逃避疼痛的梦乡中。

    ——没有成功。

    段河那死贱人和我莫名其妙地不对付,就连他走之后都没放过我,腹部的绞痛来得更加猛烈,让人灵堂清明五官通透,睡意被驱逐得一丝不剩。

    我难受得想蜷起身子,但一想到旁边的杭一苇正在努力放轻一切动作、以求给我创造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便咬着牙根忍了下来。

    一直忍到放学铃敲响又过去二十多分钟,教室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桑榆!”——我歘地抬起头,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望了过去。

    杭一苇要戳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我惨白更甚的脸色尴尬咳嗽:“啊,你醒了啊。”

    董云山已经大喇喇地径直闯入了我们教室。杭一苇这个外人在,她没立刻发癫,只是十分正派地冲他点点头,以示打招呼——殊不知自己曾经那番“斯文败类”的厥词早被对方听得完完全全,一字不落了。

    她目光落回我脸上,戏谑的表情立马转为惊恐,急忙扑过来撑住摇摇欲坠要起身的我,连带着把座位里的杭一苇都往外挤了大半。

    “怎么了这是,”董云山看着我震惊道,“你要死了?”

    损友开口即逆天,我早就习惯。只是今天刚想习惯性朝她笑笑,眼前便猛地一黑。

    最后的记忆是被汗浸润到冰凉的额头和身旁杭一苇一声响亮的“我草!”。我身子摇晃两下,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晕倒在了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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