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江却在朋友周义钦那里研究了一天的木雕。
自从程立出事以后,便没人再手把手教他雕刻,只能靠自己领悟。之前在书店买了几本木雕文化的书籍,他一直都有在读,只是真正上手雕刻,实操难度很大。
出了周家,他选择了步行回家。
路上他还在心里默默琢磨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打算明天再改进一下。
结果刚好碰上遇到危险的林听在喊救命,这才有了拔刀相助的一幕发生,一切都是因缘巧合。
受到惊吓的女孩,劫后余生,竟然搂着自己痛哭流涕,弄得他手足无措。
本来他还在想不如好人做到底,等她冷静下来,顺便送她回家,免得再遇上什么危险。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女孩终于不哭了,松开自己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迅速站起身,兀自跑了。
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甚至都没看清她的长相。
“哎——”
他想叫住她。
但是女孩置若罔闻,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江却站直了身体,才察觉自己在刚才的搏斗中挂了彩。手肘处蹭破了好大一块皮,还在流血。牙齿也不太舒服,有点酸痛,但幸亏没有出血。
刚才那两个男人拳脚相加,不留一丝情,他完全躲不开。
倘若不是自己有点小聪明,演技足够精湛,诓骗那二人自己已经报了警,令其不敢有别的举动,恐怕受的伤还要更严重呢。
江却抬起双眸,望了望女孩远去的背影,朝着一个老小区的方向,很快消失不见。
他这才大步流星地往自家的方向走去,他的家不远,正住在旁边的别墅区,和这只隔了一条马路。
回到家,江却刚一打开门,站在玄关处换鞋,就听见里面传来江景窗与人打电话的声音。
聊的内容应该是与工作有关。
江景窗常年出差在外,飞来飞去,一般很少出现在家里。每次回来,也只停留一两天左右,甚至更少。
江却低眉看了看自己一身伤,腹诽,今日可真够不巧的。
江景窗挂完电话,招呼吴妈帮他收拾行李。
“我这回要去四川呆上一个月时间,那边出了一批上好的金丝楠木,需要我全程盯着,江却那孩子就劳您照顾了。他马上也快开学了,作息什么的也要尽快调整过来,有什么事您就给我打电话……”
江景窗话还未说完,一抬头,便与刚进门的江却迎面撞上,“江却?”
江却本想偷偷溜回房间,不跟江景窗打照面,但显然已经晚了。
江景窗看到这家伙一身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火气蹭地便冒到了三丈高,话音之中还带了些许不可置信:“你……你现在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小小年纪居然学会了打架生事?!”
江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景窗:“那是什么样?总该不会是摔跟头摔的吧。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怎么编?”
江却脱口而出渣男语录:“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江景窗气的想吐血,“反了天了!还有什么事是你江却现在学不会,做不出的?!往后你在外面别提是我儿子,我江景窗就没你这样的儿子!”
江却从小便没了母亲,与江景窗之间本就没什么话题。自从发生了程家的那件事情之后,两人的关系更是直线下降到了冰点,势如水火。
不分青红皂白便被训了一通,江却已经想到了会是这样场面,也不想为自己多辩解什么,更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也没觉着多么荣幸。”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景窗气急败坏,正欲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才好。
吴妈在楼上听到动静,赶紧跑下来。
她已把行李收拾妥当,为了把这对冤家分开,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江景窗赶紧出门,别耽误了登机的时间。
临走之前,江景窗撂下重话:“开学之前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在家老实呆着,哪儿也不许去!吴妈,你给我看好他,寸步不许离。你也别总向着他,他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江景窗坐车走后,吴妈赶紧翻墙倒柜找出家用医药箱,嘴里一口一个“祖宗”叫着。
她给江却擦拭碘伏,包扎好伤口,作了简单的处理,防止发炎。
江却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少爷,别看江景窗总训斥他,却不曾真正下过一次手,何时受过这样的伤。
吴妈在江家做了很多年的用人,一直料理江却的日常起居,对他的脾性以及为人十分了解,虽然平日桀骜顽劣了一些,但是没有半点坏心眼。
“你啊,就非得故意说些那种话刺激他,不知道挑点好听的说啊?”
“……”
“你爸一回来就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还明里暗里帮着你,说你跟同学到图书馆学习去了,你个小祖宗倒好,直接带了一身伤回来,打我的老脸。”
虽然吴妈只是江家的用人,但江却与她最亲,从不把她当用人,而是亲人一般。
刚才还跟刺猬一样的江却,这时态度也和气了不少,眼睛中也多了一些柔软,嘴巴却还是硬的,“就凭他做过的那些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那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吴妈以过来人的眼光劝诫:“傻孩子,他永远是你爸爸。”
江却这下不说话了。
吴妈故意寻他开心开心,“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越发犟了。将来娶了媳妇,也这么不知哄的话,媳妇就得跑咯。”
江却低头:“您扯哪里去了。”
吴妈嗤笑出声,“怎么,说到媳妇,你就害羞了?”
-
九月,新高一开学第一天,杨本芬很重视,执意要送林听去上学。
这些年,杨本芬起早贪黑地干活,没中断过一天,每天天不亮就到店里开门,准备出摊事宜,只为迎接清晨七八点钟最早的第一批客人。
林听自然不愿意杨本芬为了自己耽误了店里的生意,于是再三强调:“妈,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就别总担心我,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杨本芬见状,这才不再坚持,临去店里之前还不忘多叮嘱几句:“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学校听老师的话,跟新同学好好相处,别总一个人闷闷的。对了,鸡蛋牛奶都在锅里温着呢,你全部吃完再去上学,一上午功课挺累的,不然体力跟不上。”
“知道了。”林听的回答很小声。
随着屋门重重地合上,林听独自在玄关处傻站了几秒,才慢慢回神过来。
她望了望客厅的钟表,“滴答滴答”转着,离上学的时间还很充足。
她先是安静吃完早饭,心中仿佛盛着什么事,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些年她与杨本芬相依为命,早已习惯了这样平淡的生活。
林听不太爱吃鸡蛋,尤其是蛋黄,每次都会觉得噎得慌,但又因从小养成的杜绝浪费的好习惯,所以每次都会硬着头皮咽下去。
吃完早饭,一切收拾妥当,她才背上书包出门。
她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街小巷,迎着太阳光芒的方向,偶尔会遇上出来晨跑或者买菜的邻居,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林听都会礼貌予以回应,虽然声音不大。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站在斑马线一头等红绿灯。
林听刹住车,沉默地打量着周围那些人,有同龄的学生,也有叼着面包赶着打卡的上班族,有人衣着华丽,有人衣着朴素。
她偶尔也会想,将来长大的自己,面对的会是怎样一番天地?
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她现在必须更加努力才是。
“嘟嘟嘟——”
早高峰,川流不息,忽然远处响起巨型装载卡车急促的喇叭声,尖锐而刺耳。
变故发生往往就在一瞬。
就在十米开外的对面马路,有一个老人,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过马路。
年纪大了,本就走不动道,因为刺耳的喇叭声,一下慌了手脚,直接摔倒在地。
大家都在赶时间,根本没有人关注到她。抑或是,在这个自顾不暇的社会,人人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宁愿冷漠一点,更怕被讹上,惹上一身腥。
林听的心一揪,本能地想要冲上去。
就在同一刻,有一个男生忽然飞奔近前,及时扶起老人。
男生穿的是和林听一样的校服,应该也是一中的学生。
扶起老人后,两人之间似乎在交谈着一些什么,想必是在确认老人的状况如何,在得知老人没有什么大碍后,男生又将她一路护送到马路对面。
林听目睹了全程,她盯着那个男生的身形发呆,从他的一些细微举动,总有种莫名的眼熟。
林听想到了一个人。
但是她不敢确认。
那天晚上,在那个幽暗的巷子里所发生的一切,林听至今不敢回想,但是又总忍不住回想起那一抹在黑夜中给以自己温暖的光亮。
当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林听并没有把事情告诉杨本芬,怕她再徒增担心,只是一个人默默回到屋子里,用被子蒙着头。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当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抱着他大哭。
但是等哭过了劲,她才意识自己的行为多么不妥,她当时很尴尬,无法面对对方,好像做错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所以落荒而逃。
回去之后,她又十分懊悔,不曾亲口说一声“谢谢”,也没有问过一句他的名字,没有再多了解一些有关他的一切。
后来走过那条路的时候,她经常会有回头的习惯,会不会他就出现在自己身后?
可是,没有。
一次也没有。
她想,是命运让他们相遇了两次。
也是命运,让她错失了他两次。
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看见他了。
此刻见到相似的身形,林听的眼中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她莫明地想多看仔细一点。
就在她走神的间隙,红灯停,绿灯倏然亮起,大家一涌而上,步履匆匆,很快将她淹没在人海之中。
等林听再反应过来,已经看不到那个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