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正浓

    不过一日,宋孟齐要给陈家当上门女婿这事就传遍了整个槐兴县。

    原本就热闹的老槐树下如今凑热闹的人更是多了不止一倍。

    要说县里的这棵老槐树,那可有得聊了。

    槐兴县便因这棵树而得名,据说已经活了不知几千年。

    它位于槐兴县城的中央,东西南北市因它划分,平日里是槐兴县最热闹的地方。

    “你们说这宋县令不得气活过来?”一卖货郎说道。

    “陈老爷这事做的真不地道,宋县令当年和他还是朋友呢!”

    “宋小子也脑子不清醒,眼看来年乡试能得个举人的功名,进士也能试一试,这入了赘人家还能让他去考吗?”

    老槐树下的木匠一直没说话,原本不想评价此事,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

    指着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碎嘴子们骂道:“哼!还科考!那小子没爹没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里来的银子赶考?你给吗?啊?还是你给?”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是啊,大家都知道宋孟齐会读书,但是身无分文拿什么科考?

    还有几人觉得可惜,但也不敢大声嚷嚷,只嘟囔道:“那也不能当上门女婿啊,这不是折了读书人的脊梁骨嘛······”

    ······

    不管外面多么轰动热闹,陈府还如往日一般,宋孟齐一事还不算板上钉钉,主母没相看过,姑娘也没点头,自然不会在陈家掀起涟漪。

    陈新月此时正靠在床头看话本,手边的茶水已经见底,丫鬟迎春见状连忙将杯子拿去满上。

    “小姐,您见过宋公子吗?”

    听见丫鬟的声音,陈新月叹了口气,将书合上。

    “六七年前见过一次吧,那时候太小了,不记人。”其实是人太多,根本没注意过他。

    “听说宋公子是个秀才,长得也一表人才,不知这传言当不当真。”迎春有些担心,之前就有一个公子,各方面条件听起来都好,一见面把林嬷嬷的手都吓抖了,小姐天仙儿般的人物,总不能因为招婿就找些歪瓜裂枣凑合过吧。

    陈新月无奈,小丫鬟心思太愁可不好,“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过两天娘相看时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迎春暗道不好,小姐这话里话外怎么有点置身之外的意思,关乎终身幸福的事,可不能马虎。

    “小姐您就不好奇吗?您不去看了?”

    陈新月拉着被子躺下,笑道“我就不去了,娘满意了会叫我去瞧瞧的,娘都不满意,我也定然瞧不上!”

    迎春这才放心,帮陈新月拢了拢被子才熄灯出去。

    一夜无事。

    清晨,廊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迎春叩了门,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直接开门,身后的小丫鬟将水盆放在木架上,迎春则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小姐,该起了。”

    陈新月这才悠悠转醒,头有点晕,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坐起来。

    迎春伺候陈新月梳洗后,早膳便来了。

    “小姐,您不舒服吗?”

    “也不是,不知怎的,感觉身上有些酸软,像爬了夷连山一样。”

    夷连山是兖州最高的山,就在槐兴县城外,山上有座观音庙,甚是灵验,周围的夫人小姐们经常去逛。

    陈新月却不爱去,那山不光高,山路还陡,马车上不去,只能步行,每次陪娘亲去回来都腰酸背痛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迎春一听便知道什么原因了,嗔道:“小姐,您好歹动一动,昨天就踢了一会儿毽子今天就腰酸背痛,奴婢和小萍她们都没什么感觉呢!回头夫人知道了又要逼着您出游了!“

    陈新月自幼惫懒,生性散漫,不受拘束。可以说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小时候没少因为这毛病被关祠堂,后来遇到一游历的道士,说是有阴气环绕,所以不爱见太阳,身体阳气不够便没力气。

    关键是娘胎里带的,那老道也没法子。

    陈家夫妇一听这话才知道错怪了宝贝闺女,还让她受了这么多罪,自此以后那更是溺爱。

    去年秋老虎时,天气热的不行,陈新月贪凉,沐浴时非要等水凉了才洗,虽不过一旬,但还是因此落了病。

    大夫来看也说没法子,光喝药治不了本,得小姐自己经常晒太阳,动一动,将寒气散出来才行。

    要陈新月锻炼不亚于要她的命。府里的主子仆人想尽办法陪她玩儿才勉强让她一日出来两个时辰。

    “好迎春,你不要给娘亲告状就好了嘛!

    对了!槐花是不是已经开了?我都闻到香气了!”

    迎春被这么一打岔,顿时就忘记了刚还在纠结的话题,笑着回道:“是呢,最早一茬刚刚开,而且那老槐树上开得比往年都要早!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陈新月有些犹豫,仔细一想还是算了,陈家离老槐树远着呢,不受那罪了。

    “不去,昨天那话本还没看完,今天不出门。”

    迎春无奈,真是拿她没办法。

    陈老爷夫妻俩忙,早饭过后便要接待各掌柜,偶尔出门视察铺子,有时还要去城外的庄子看一看。

    夫妻俩心疼女儿身体不好,便也不拿规矩拘着她,没有那些请安问好的习惯。

    于是吃完早饭后,陈新月就靠在榻上看话本。

    如没有事,陈新月这样一待就是一整天,从来没有静不下心的时候。

    但今天却很反常,鼻尖萦绕着幽幽的槐花香,陈新月的注意力完全被这气味儿勾引走,话本上的故事都没有昨天吸引人了。

    她将话本掷在矮桌上,“迎春!”

    “哎!奴婢在呢!”迎春快步走进来,看见小姐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

    待她刚刚站定,就听见陈新月在嘟囔:“今日槐香怎么这么浓,一直散不去,我都没心思看书了。”

    迎春仔细闻了闻,并未闻到槐香,迟疑说道:“小姐,房间里没有槐香呢。”

    陈新月微微抬头,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难不成我的鼻子坏了?不应该啊······”

    迎春笑道:“我看是小姐馋槐花饭了呢!味道在心里怎么能散去呢?”

    陈新月轻哼了声,转过头去不理迎春,过了一会儿,只听榻上传来蔫蔫的声音:“你去吩咐厨房摘些槐花,摊成小饼吧······”

    迎春笑着回道:“是。”

    再说宋孟齐,那日听完王师爷的话他便对入赘陈家没那么抵触了。

    但说心里话还是不愿的。

    他能料想到别人会怎么说他,也知纵使说得那般好听,上门女婿也不是好当的。

    但以他如今的窘境来说,王师爷提的条件又不得不让他心动。

    科考的花费并不低,大丰朝农户如果要供养一个读书人考到乡试,要举全族之力,若孩子是读书的那块料,考过举人后还要进京赶考,整个村里砸锅卖铁那都不为过。

    宋孟齐来年要去兖州城参加乡试,单单这一趟,需要的银钱就是他粮铺三年的租金,共计三十两银子。

    如果到时进京赶考,时间长路途远,身上不备着百两银子,恐怕得流落街头。

    他孤身一人,除非将这铺子与院子一块儿卖了,不然不可能筹到百两银子,可这院子是他唯一的栖身之所。

    留着,如若将来落榜还有个能落脚的地儿,卖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宋孟齐思前想后,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缕了个遍,但唯独把最重要的感情没有考虑到。

    陈姑娘不喜他怎么办?他不喜陈姑娘又怎么办?

    他不知这些,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十五岁之前养尊处优只管读书,十五岁之后兼顾课业的同时还要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

    二十年里他尝尽了人间百味,却唯独情爱,从未碰过。

    不过如今说这些都为时尚早,亲事成不成不看宋孟齐,那得看陈家的意思。

    正巧,这日王师爷休沐,槐兴书院也放旬假,王师爷二话不说拉着宋孟齐就去陈家。

    按理说拜访前应先递帖子,但陈家不拘小节,王师爷上门前从没有递过这东西。

    幸好,宋孟齐早有准备,虽仓促了些,但好歹显得不那么轻浮。

    陈夫人收到下人递来的帖子时,正和陈老爷商议将城南的粮油铺子改成宴祥楼分店的事。

    夫妻二人听了下人的汇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这可真突然。

    都说字如其人,陈夫人对宋孟齐那孩子的担心在看到那一手漂亮的字时已经消了大半了。

    她将帖子展开递给陈老爷,笑着说道:“这字不错。”

    陈老爷虽没读过圣贤书,也从未认真练习过书法,但见识的多了,也能认得出这一手好字。

    他望了一眼庭院,起身向外走去:“夫人,你看看那孩子,我和王兄去书房。”

    陈夫人到堂上时,宋孟齐已经等了有一盏茶功夫,也不见丝毫急躁,陈夫人暗自赞许。

    宋孟齐见陈夫人现身,连忙起身行礼道:“小生见过陈夫人。”

    “你这孩子,来就来,递什么帖子,这不生分了吗?下次可不许了。”陈夫人笑着说道,又抬手示意仆人给宋孟齐换茶。

    宋孟齐有些尴尬,他登门拜访双方都知道为着什么,但也不能像外面摊子上的物品一样任人观看。

    可若让他开口,他也不知该説些什么。

    陈夫人看出了他的局促,笑着说道:“你父亲刚来槐兴时,我们见过面的,一晃这么多年,你如今都中了秀才,行了冠礼,最近可还好?”

    宋孟齐对陈夫人说的这一面属实没印象,那时候新知县上任,来县衙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他年岁还小,根本不用应付这些事,只跟在嫡兄身后,不出错就算成功,哪里还有心思认人。

    “托夫人的福,小生一切都好。”

    迎春刚刚得知宋公子来了就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前院走,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只看见宋孟齐离去的背影,只能闷闷不乐回去了。

    晚膳时,陈夫人身边的林嬷嬷来请陈新月去前院。

    迎春伺候小姐更衣,夜里凉,陈夫人一般不会让陈新月走这一趟。

    今日宋公子刚来过,陈夫人就一反常态叫小姐去前院用膳,肯定是要说这亲事。

    “迎春,你今日去看那宋公子了吗?”

    “小姐,我去瞧了,但去晚了没瞧见长什么样。”

    陈新月听了这话没忍住笑:“怪不得你今日闷闷不乐的,缘是因为这事。”

    迎春见小姐笑她也不恼,只在心里期盼这宋公子真如传言中那般一表人材。

    陈新月到前院时桌上才已经上的差不多了。

    陈夫人见女儿披着大麾也不多话,只握了握陈新月的手,感受到暖意面上才露出笑容来。

    陈夫人携女儿坐下,又亲手给女儿盛了一碗粥,“今日那宋家公子来了,我与你爹都还算满意,改天寻个好天气,你也见见他。”

    见母亲这般满意陈新月也有些好奇,问道:“这宋公子就这般好吗?”不等陈夫人回答又转头问陈老爷“爹你也觉得不错?”

    陈老爷笑着摸了把胡子,说:“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模样也算俊秀。”

    见父母亲都这样说,陈新月也不多说,成不成亲对她来说无所谓,反正她还住自己家里,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

    陈新月在母亲期盼的眼神下点了点头,说:“那行吧,你们安排就好。”

    陈夫人得了这话心里激动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小子拉过来给陈新月看看满不满意。

    不过再激动也得按着礼数来。

    三人商定了几个日子,让陈老爷去问问宋孟齐那边的时间,最后敲定了五日后。

    这事就先这样暂时搁置下来。

    陈夫人陈老爷每日依旧看顾着生意,宋孟齐早起晚睡埋头苦读。

    但陈新月却有些苦闷,不知怎的,这腰腿酸软的毛病刚刚好转不过两天又开始了。

    问题是这次她可没有再踢什么毽子,前日刚得了一本游记,她这会儿正看得入迷,都没怎么出过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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