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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二天一早,文微末便起了床,将匕首藏在衣袖里,出了破庙。

    破庙离闹市远,她走了很长的路才走到城中心的榆林街,轻车熟路地到一个小摊,用一个铜板换了一个热腾腾的高粱笼饼。

    文微末已经很久没有吃上热乎的食物了,她雀跃地弯了弯眼,找了个角落蹲下来,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咬着,细细品味着粮食在口腔里散发的香气。

    吃到一半,文微末便不舍得再吃,将剩下的笼饼包在布中,小心地塞到怀里,晚上再用来填饱肚子。

    她拍拍衣服上的土,站起身来,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朝她这边看。

    是谢枯。

    文微末顿了顿,冷下小脸,直直朝他走去。

    谢枯见她过来,连忙想躲起来,却被文微末叫住了。

    “别躲了,谢枯。”

    谢枯这才像是犯了错似的站直身子,垂着头。

    文微末这才发现自己得仰视他,面上一僵,有些气恼地说:“你蹲下来。”

    谢枯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蹲下来,仰起头来,一双美得惊人的眼睛直直看着她,眼神中堆着信赖,阳光密密洒下,落进他的眸子,漾起层层涟漪。

    文微末思维停了一瞬,片刻回过神来。

    她红着耳尖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那半块笼饼,递给他。

    谢枯愣愣的,盯着她手里的食物,半天没有反应。

    文微末见他不接,皱皱眉,拉过他的手,放到他手心里面,眼眸低垂,声音冷硬:“你以后别再跟着我。”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谢枯看着手心里的笼饼,似乎还残存着些许能烫伤人的温度,谢枯手抖了抖,原本清明澄澈的眸子笼上阴云,暗沉阴翳得透不过一丝光。

    他歪头,看向文微末离开的方向,眸色沉沉。

    --

    文微末躲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将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袄翻过来换上,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一张干净秀致的小脸露了出来,衣服虽然旧但还算干净,瞧着起码不像小乞丐。

    她东拐西绕,走进一个较冷清的街,道旁的铺子也零零散散。

    走到一个卖熟食的铺子前,文微末在旁边小心翼翼探头往里瞧,一个身形粗壮的女人正哼哧哼哧在案板上剁着肉。

    熟肉的香气在空中弥散,文微末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随即有些羞恼红了红脸颊。

    她蹲在铺子旁边,等了一会儿,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熟肉铺子的生意也兴了些许。

    文微末定了定神,眼神冷静,她使劲攥了攥指尖,面上忽然换了副神情,变得焦急慌张,急急忙忙跑了进去,还没待那女人反应过来,用手扯住她油腻腻的衣袖,着急道:“梅大婶,你家走水了,快去看看啊!”

    梅大婶见着眼前的小女孩面容清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满是急切,当下便信了八分。又想到自己男人此时应该在地头上干活,家里没人,瞬间变得心急火燎起来,连刀也没来得及放下,抬脚往家奔去。

    来买肉的顾客见这情形,也跟上去看个热闹。

    文微末看着梅大婶的背影,面上缓缓褪去了急切,变得没有一丝情绪,她不急不徐地跟在人们后面,向梅大婶家走去。

    忽然一只手拽住了文微末的衣摆,她一激灵,险些吓得跳起来。

    转头一看,是谢枯。他歪着头看她,眼神是亮亮的好奇。

    文微末暗暗松了一口气,冷着脸打掉他的手:“不是说不要跟着我吗?”

    谢枯似乎有点委屈,沮丧地低下头,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文微末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问:“跟着我做什么?”

    谢枯抬起头,好奇地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家里走水了,我一直跟着你,怎么没看到?”

    文微末神色一凛,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睛眨了眨,闪过一丝冷光:“不许说出去,不然杀了你。”

    谢枯懵懵地点头。

    文微末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她转身朝梅婶家走去,谢枯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梅婶家离着铺子近,文微末还没走到,就听见梅婶洪亮的嗓门。

    “张大海,老娘在外边辛辛苦苦地挣钱,你竟然背着我在家里偷人,看我不砍死你……”

    伴随的是与之而来的男人痛苦的哀嚎。

    文微末挤在前面,一个男人被梅婶拿着刀追砍,身上已经有了好几处伤口,畅意地笑了。

    她看了一会儿,便退出人群来,脸上早已没了笑,眼神冷漠得荒凉。

    自从娘亲死在了这座城,文微末便留了下来。

    她以那条巷子为中心,一点一点寻找着她的仇人。

    文微末找到的第一个人爱好酗酒,家中就他一个,整日喝得醉醺醺。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文微末将他推下了河。

    她看着那人在河中哀嚎扑腾,最终沉寂下去没了声息。

    文微末坐在河边一夜,手抖个不停,恐惧和畅快交织,在她心中燃起火焰。

    然后是第二个人,他有妻儿老母,在一家货行做活。

    文微末躲在暗处,看着他其乐融融的家,死死咬着唇角。

    她剪了纸买了布,晚上偷溜进他家,扮鬼吓他。

    那人似乎不止害了她娘亲一人,做贼心虚,被吓得精神萎靡,白天做工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木箱子砸死。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她一点一点为她娘亲复着仇,用他们肮脏的血,去祭奠娘亲在天之灵。

    今天便是那最后一个。

    文微末经过很长时间的打探,知晓了张大海家里的情况。他妻子性格彪悍,娘家也算有点小钱,租了个铺子卖熟食,挣了不少。但他好吃懒做,还及其好色,白天在地里做做样子,一有空便去花楼喝酒。

    而且张大海还和隔壁的寡妇有一腿,每天的这个时候都在家中私会。

    亲眼见到张大海偷吃,梅婶子肯定会把他打个半死,并断掉他的银钱。他的丑事不多久便会传遍乡里街外,日日顶着周围人异样嘲弄的眼光。

    但这还不够。

    文微末眼神沉郁,她想起张大海猥琐和满不在乎的笑,胃部就阵阵痉挛,恶心感在喉腔堆积。

    一想到她那么好那么好的娘亲,竟被这些人渣糟蹋,她的心脏像是被绞碎了那样痛。

    她定要让他以命偿命。

    文微末余光瞥见沉默跟在她身后的谢枯,思考了下,招招手让他过来。

    谢枯乖乖上前,文微末认真看着他:“你帮我做件事,我便让你跟着我。”

    谢枯眼睛骤然亮起来,不住地点头。

    文微末在衣袖中小心掏出一个麻布袋子,掂起来沉甸甸的,打开一瞧,是一堆铜钱。

    她就这么给了他,一点心疼的神情都没有。

    文微末眸光灼灼:“你把这些钱给花楼一个姑娘,叫秀儿,让她再去伺候一晚她的老主顾,张大海。”

    她昨天在花楼蹲守张大海时,偶然听到出来倒水的两个奴仆闲谈,知晓了秀儿得了脏病,花楼老鸨却不愿为她治病,打算让她再接几次客便丢弃她。

    张大海每次去花楼都点秀儿,对她有几分情意,必定不会拒绝上门的美人。

    谢枯听了她的话,用力点头,忽然问:“你叫什么?”

    文微末怔下,这才发现还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文微末。”

    谢枯听了,轻轻在口中重复一遍,又笑着冲她点头:“我知道了。”

    他拿着钱就想往花楼冲。

    文微末拽住他,低声警告:“不许私吞。”

    谢枯转头冲她笑笑,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保证完成任务,便转头小跑着离开。

    文微末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亮亮的,透着发自内心的欣喜。

    只要把谢枯拉到自己的船上,他们就能成为伙伴。

    她想要伙伴。

    ————

    这时战场上的尸体大概都被收走了,文微末便没有再去,回到小破庙等着谢枯。

    张横一行人跑出去乞讨,不见人影。

    文微末蜷在草席上,意识放空。

    这是除了娘亲之后,自己第一次等待别人。

    她用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终于露出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稚气与天真。

    日渐西斜,文微末心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下沉。

    张横带着他的伙伴回来,垂头丧气,看得出今天收获不大。

    文微末瞥了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静静等着谢枯。

    张横心情颓丧,被她轻飘飘一眼看得不爽,当下站起来,语气发冲:“你看什么看?”

    文微末本就心烦意乱,对他的挑衅理也不理。

    张横被她轻蔑的态度弄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想上前教训她。旁边的人连忙拽住他,低声劝道:“张哥,别过去了,她有刀。”

    张横看着旁边伙伴凹陷的脸颊,攥紧了拳头,恨恨道:“有刀又怎样,一刀捅死总好比生生饿死强!”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沉寂,冷意顺着皮肤渗入四肢百骸,破庙中针落可闻。

    倏地,文微末轻嗤一声打破了死寂。

    张横红着眼,冲她吼:“你笑什么?你觉得你活得下来吗,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

    文微末看着他们,神情冷静,眼底带着轻微的嘲弄:“我当然看不起你们。”

    她站起身,眼睛扫过他们瘦得和竹杆一样的身躯:“能活下去的办法很多,去乞讨靠着别人活,才是最没出路的。”

    张横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眼,嘶哑道:“不乞讨我们能干什么?到处都是战争,流民数都数不尽,那些货行根本不用我们这些饿得皮包骨的小孩,酒楼嫌弃我们身上有病,不肯要我们。我们爹爹娘从小就死在战争中,我们不识字,更没有手艺。”他一字一句,泪水顺着沾着灰的脸颊淌下,“我们也想靠自己活啊……”

    张横的同伴们静默无声,心底的绝望被道出,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文微末怔仲一瞬,这才知道他们的境遇竟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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