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日，童欣要举办乔迁宴。

    她这周陆陆续续把东西都搬了出来，收拾好几天才弄得有模有样，所以刚刚整理好就给朋友们发消息，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

    柯宁当然也在受邀名单里。

    她起了一个大早，久违地脱去卫衣穿得稍微精致了些，给自己化了个美美的妆，用卷发棒烫了个小卷，甚至还喷上了香水。

    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她觉得有必要重视一些。

    米色高领毛衣，微喇牛仔裤，外面套上卡其色长款大衣。柯宁一边带上耳环一边去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面容忧愁。

    下完这场雨就要正式开始冬天了。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过冬全靠硬抗。吹过的风里夹杂着水汽，是会穿透衣服刻进骨子里的寒冷。

    她很怕冷，今年的冬天依旧难熬。

    收拾完毕，她又花了半个小时去找雨伞。

    就像美术室的地板会吃橡皮擦一样，大学会吃伞…一把伞要么跟着你度过数年的光阴，要么就在短短数周就消失不见。柯宁上一把伞跟了她两年，结果这个学期开始一直丢伞，已经不记得买过多少把了。

    找了半个小时居然从书桌底下翻出两把伞，简直是意外之喜。她边思考在伞上加个定位系统的可行性，拿起一把伞挎上包准备出门。

    童欣住的地方在出校门右转一公里的小区里，她安排的是午饭，大放厥词要和男朋友一展厨艺。虽然说她应该相信好友，但柯宁还是到小区外的生鲜超市购买了一些熟食，还买了些生活用品和水果，毕竟做客总不能空手。

    她拎着两个沉重的塑料袋走出超市，到门口放伞去找伞，但原本放在架子上的伞却不见了。

    她看了一眼天空，秋雨像细丝一样飘下，看着并不大，但如果没伞在外面走几分钟头发就会湿透，再加上冷风一吹，明天她就得请病假。

    “明明就在这儿啊...”柯宁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弯腰去架子上一把一把翻看，嘴里嘟嘟囔囔：“不会是有人拿错了吧。”

    那她岂不是又得买一把新的？可恶。

    翻了十分钟没找着，柯宁仰头盯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犹豫是回到超市买把新伞还是直接跑个几百米。买新的可寝室里还有一把伞，有点浪费，但要是冲进雨里她今天花时间弄得妆容就完全毁了。

    想了两分钟还没做出决定，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考。

    “柯宁？”

    “嗯？”她循声望去，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副金丝框眼镜，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谁。

    “叶嘉明学长？”

    “不认识我了？”叶嘉明开玩笑道，收起自己那把黑伞，抖落掉上面残存的水珠，余光看见柯宁脚边的两个袋子，问：“来逛超市？”

    “是，买点东西...”她好像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仿佛被大一的自己夺舍，手不知道往何处放，视线不知道往哪里看。

    叶嘉明是她大一时的男友，现在他应该大四了吧？他们从分手到现在快一年半没见面了。

    分手之后他们就再没联系过，联系方式全部被她删除，就连共同好友都没有，完全不知道彼此的近况。说实话她不太确定他俩有没有资格进行这种若无其事的洽谈，是不是视而不见装作不认识更适合一些？

    短短一年半，叶嘉明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变更成熟了。

    她大一那会儿他身上还充满着学生气，穿着白T恤牛仔裤，金丝眼镜，举手投足之间都自信从容，就像她中学看言情小说时幻想过的校园文男主一样。

    能和他在一起，她说不出有多欢喜。

    现在的叶嘉明更像个成年人了。明明他也穿着和她差不多的驼色大衣，白色毛衣，还是那副眼镜，但看上去就是显得比自己更成熟。只不过大她一岁而已，两个人站在一起却能明显看出谁是更懂事的那一个。

    不过她一直知道自己和叶嘉明之间的差距。

    从大一起就知道了。

    一个恍惚间，脑子里闪过很多回忆，叶嘉明一句话重复了两遍，她才回过神。

    “没带伞吗？”

    “伞...好像被别人不小心拿走了。”

    “你一会儿是要回学校？”

    “不是不是，我要去锦绣小区，我朋友家。”

    “这么巧？我就住锦绣小区。”他看上去很惊讶。

    柯宁哑然，她当然不知道叶嘉明搬出宿舍了。

    他非常体贴地提议道：“我要去买点东西，很快，你如果不着急可以等我一会儿，我顺便送你过去。”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在偶遇时洽谈两三分钟已经很不错。共遮一把伞？这有点太亲密了。但叶嘉明把伞放好后就去提她放在地上的东西，直接忽视了她拒绝的话语。

    “外面很冷，你坐里面等吧，我很快就出来。”

    他把她安置在超市大厅的长椅上，转身就向超市走去。柯宁泄气地看着他远去的衣角，只好乖乖坐在长椅上等待。

    至少在说一不二方面，叶嘉明一点也没变。

    十分钟过后，他拎着一袋子瓶瓶罐罐出来了。柯宁瞅了一眼，好像都是调味料。

    “走吧。”他弯腰去提地上的袋子，柯宁不肯，表示自己的东西自己拿。叶嘉明失笑，只好把最轻的那个递给了她。

    走出超市，叶嘉明撑开伞，举高为她遮住头顶上的雨丝。

    柯宁有点不服气。同样是伞，凭什么她的就被人顺走了？明明他这把长杆伞看上去比她那把折叠伞贵多了。

    雨变得更大，噼里啪啦落下，在地上砸出不少水坑。一阵风刮过，带着雨水钻进伞下，弄湿了她的裤脚。大伞下两个人衣角连着衣角，只能通过缩近距离避免淋湿。

    柯宁缩起脖子把半张脸藏进毛衣领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低头去看脚下，认真跨过每一个水坑。原本提在手里的购物袋被她改成抱在怀中，这样可以挡住风吹进大衣里。

    她当然注意到头顶倾向自己的雨伞，但她不想说话，连礼貌的寒暄都不想。刚才超市门口的几句话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情绪，现在她只想认真走路，任由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湿哒哒的雨声取代两个人中间的沉默，只觉得小区怎么那么远。

    大一那年秋天也是这么多雨，雨天时她每次上完课走出教室，都会看见叶嘉明在门外等她。其实她有伞，也总是嘴上埋怨他没必要冒雨特意来接，但最后都会喜滋滋地钻进他怀里，把冰冷的手往他衣服里面钻，冻得他一激灵。

    回去的路上漫无目的的聊天，很快就忽略了耳边的雨声。小小的伞下他们彼此依偎，好像筑起一道保护罩，任何雨都淋不进来。

    一辆车从身边快速驶过，碾压过一滩水坑，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打断了她的回忆。柯宁急急地往旁边躲，避免被淋成落汤鸡，结果撞到叶嘉明身上。

    “差点溅我一身...”她小声自言自语避免尴尬，耳朵微动听见头顶上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两个人中间的沉默被打破。

    “你去第几单元？”

    “我看看，”柯宁单手抱袋子，倒腾出一只手去拿出手机，划到和童欣的聊天记录：“5单元5304。”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身边的人突然停下，直直的就走进了雨里，感觉脑门一凉才发现不对劲，又急忙后退几步回到伞下。“怎么了？”

    叶嘉明偏头看她，表情惊讶：“5304？”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他失笑，上扬的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没什么。”

    接着就不再说话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搞得柯宁莫名其妙。

    这种莫名其妙一直持续到他们走进同一栋单元楼，柯宁想接过他手上的袋子，但叶嘉明执意要一同上去。她只当对方想要帮自己拎东西，只能无奈答应。

    但到了5304门口，他依旧没离开，反而伸手去按门铃。

    “学长，送到这就...”

    门很快被打开，还没看见人，童欣咋呼的声音就透过门缝传了出来：“嘉明哥你可算回来了，王放快把厨房炸了！”她在看见门后站着两个人时愣住：“柯宁？你咋就来了！不对，你们俩怎么凑到一起了？”

    “我想着你们要做一大桌菜肯定很忙，就早点过来帮忙，”她干笑，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还买了一些东西。”

    不过，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嘉明。他们似乎不需要更多助手了。

    童欣拿过她手里的东西，非常热情客气：“哎来就来，还买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不止呢，我手上这些也大部分是她买的。”叶嘉明换好鞋，把东西都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自己买的调味品就进厨房帮忙。

    柯宁看见他不在，才一把扯过童欣，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认识叶嘉明啊？”

    “他是我对象的朋友，怎么了？”童欣不明所以，但瞬间反应过来：“你认识？你暗恋对象？”

    “去你的，”她翻了个白眼。她和童欣熟悉的时候已经和叶嘉明分手，她也不是那种喜欢把前任挂在嘴边的人，所以也没说过和叶嘉明的关系。

    听童欣简单介绍完，她叹息，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童欣对象也是大四计算机专业的，和叶嘉明同班，他们这么快找到房子也是拜托叶嘉明推荐的中介。

    她架不住童欣好奇，只能含糊把自己和叶嘉明一些过往说了说。童欣满脸愧疚：“对不起啊宁宁，真不知道他是你前任，我特意没喊路景就是怕你尴尬，没想到还是没避开...”

    “没事，你之前又不知道。况且我们已经分手很久，刚刚在超市遇见气氛也挺正常的，不用担心。”柯宁反过来安慰她，接着转移话题：“别说我了，来参观参观你的小家吧！”

    这是一间二居套房，童欣还是顾及“同居”的不好影响，虽然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快三年了，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二居室一人一间房，合租总比同居好听一些。随处都可以看出他们的用心，短短一周就装扮成这么温馨的小家。

    “我们还买了个小的投影仪，下午一起看恐怖片！”

    “好啊，看哪个？”

    童欣说了一部最近刚上映的、评分还不错的片子。

    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柯宁其实非常喜欢悬疑恐怖片，豆瓣上排名靠前的她都看过，不过童欣说的这部她还没来得及看，心中顿时期待起来。

    “嘉明哥推荐的，不知道好不好看。”

    柯宁的笑容再次僵在脸上。对啊，她都忘了，她的大部分恐怖片都是和叶嘉明一起看的，他也是恐怖片发烧友。准确地说，她爱看悬疑恐怖片的习惯正是和叶嘉明在一起时养成的。

    离约定的饭点还有两个小时，现在房子里就他们四个。既然说要帮忙，当然不能傻站着。柯宁先是铺好桌子，摆好凳子和餐具，将买来的水果洗净放进果篮，又跟着童欣去弄她买来还没处理完的墙贴。

    “感觉有点乱，贴下面会不会好点？”她提建议道。

    客厅的背景墙被童欣设计成照片墙的样式，上面贴满了打印下来的拍立得，全是她和她对象的合照，点点滴滴充满回忆。

    柯宁仰头看着这一面墙，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

    厨房传来一声呼喊：“谁能帮我从冰箱拿瓶可乐？”

    童欣还站在椅子上，柯宁自觉跑去客厅冰箱，拿了一瓶可乐送进厨房。

    叶嘉明接过，很礼貌地道了声谢。

    他跟童欣的对象王放都在厨房，各司其职，小小的厨房一片热火朝天。柯宁怕干扰他们，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

    很羡慕会做饭的人，她只会吃，凭借空气中飘散的气味，她猜测他正在做可乐鸡翅。

    柯宁看得有些入神了，脑袋里思绪纷飞，各种回忆交织在一起。

    她完全不知道叶嘉明还会做饭，脱去大衣后宽腰窄肩的身材，穿着一件粉色的围裙（大概率是童欣的，因为王放穿的是蓝色同款），干练地拧开可乐倒进油锅，呲得一声，油烟冒出，他的眼镜很快蒙上一层雾气，他一手用衣袖随意擦了擦，另一只手熟练地颠锅。看上去最不适合厨房的人，居然在厨房如鱼得水。

    不过他是叶嘉明。

    叶嘉明会什么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