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新生大会结束已经接近六点,幸好这是九月的天,太阳还在西边斜斜挂着。

    成峮回了教室,急急忙忙收拾了书包,赶紧往高二七班跑去。

    姜同今天出门前和她说,按照校长往日的演讲作风,应该会开到六点,高二放学的时间是五点半,他让她开完会到班上来找他,反正到时候班级应该没人了。

    高二教学楼和高一不在一栋楼,要穿过二楼的长廊走到对面,再爬上一楼才是姜同的教室。

    成峮背着重重的书包,跑过二楼走廊,穿过爬满紫藤的长廊,前面就是尽头,再转个弯就能上三楼了。

    突然眼前一片黑,拐角处撞上了个人。

    额头跟撞上了铁块一样,成峮疼得眼冒金星,皱着眉抬头看去,心脏骤然收紧。

    眼前的男生规整地穿着蓝白色校服,个子极高,此刻微微弯下身,深邃的眼睛透着关心。

    成峮只能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却听不清,一阵猛烈地耳鸣之后,周遭一切事物才归回原位。

    鸟叫声,风声,不远处操场上男生打篮球的嘈杂声。

    “同学,你还好吗?”

    男生的声音像潺潺流水,温润平静。

    一瞬间,成峮的脑袋发晕,挡在额前的手不自觉蜷缩,在他温柔的视线下无所适从。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短路,她话都没说一句,慌张地绕开他转身跑上了楼,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等到站到高二七班的教室前,看到独自坐在教室里的姜同,成峮才吐出了那口哽噎在喉中的气,心脏却控制不住地怦怦跳。

    “你来了,怎么傻站在那里也不说一声。”

    姜同写题写得发闷,抬头往窗外看去,就看到自己表妹满脸通红地站在外面,眼睛发直,一声也不吭。

    这是咋了?高一考八百米了?开学第一天,应该不至于吧?

    “……哦,跑上来有点喘,现在好多了。”

    几秒后,成峮慢吞吞道,刚刚脑子分析了半天姜同在说什么,这才找到话回他。

    姜同没发现她的不对劲,手上收拾着书包,嘴上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啊,光坐着不运动,身体真是差得不行哦,走这两步路也喘上了。”

    接收到平日熟悉的碎碎念,成峮总算回过神,走进教室:“哎呀哥哥,你快别说了,都六点多了,小姨做的饭都要凉了。”

    “行行行,现在嫌我啰嗦了,妹妹长大咯,嫌哥哥烦啦。”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帮你收拾书包行了吧!”

    姜同笑着看着她鼓着嘴,弯腰替自己收课本,突然想到小时候过年她来家里,每次都甜甜地叫着他哥哥,要回去的时候还哭着抱着他腿不放,现在那爱哭的小团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还生得这么漂亮。

    这么多年过去,这丫头一年比一年不爱说话,前几日妈妈和他说表妹开学后要来家里住,他心里是高兴的。

    既然她小时候那么黏自己,长大后来他们家住应该也能开心些吧。

    上一次见她还是去年春节,小小的脸蛋就缩在羽绒服自带的绒毛帽子里,只露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眼睫毛扑棱扑棱地随着眼睛眨动上下扫动。

    明明像个小精灵,却只愿意待在角落里。

    想到下午程景不知好歹,还好意思向他打听,他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没有打他一顿都不错了。

    “我们峮峮也长大了。”

    成峮听得头皮发麻,将收拾好的书包放在桌上。

    “哥哥,你有事说事。”

    姜同被噎得硬生生咳了几声,拎起书包:“行了行了,回家吧。”

    *

    经过那个楼梯拐角,成峮忍不住悄悄四处看了看,过去那么久,那人自然已经走了,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知意味的遗憾。

    “对了,你头上是怎么了?红这么一大片?”

    姜同在前面走着,没注意到身后她的小动作。

    提到这个,成峮一惊,也没人在看她,但还是忍不住窘迫地摆摆手:“没什么,就是走路没看路撞到了。”

    一副欲盖弥彰的动作,姜同刚好回头,匪夷所思道:“你在和谁摆手?”

    成峮无言。

    姜同没放在心上,只是嘴里嘀咕:“撞到什么了,会红成那样……”

    成峮见他不再问,总算松了口气。

    总不能和哥哥说,撞到男人的胸肌了吧,虽然,嗯,练得还挺好。

    池城果然名不虚传,大城市就是机遇多呀,随便一个男高中生就……

    成峮回过神来,连忙甩甩头,试图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赶走。

    她想什么呢!

    *

    小姨家就在一中旁,隔了两条街,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终于落下,天空由金黄浅粉渐变成一片乌黑,成峮遗憾地看了那天边浅浅的晚霞最后一眼,走进了家门。

    成峮刚把门关上,程旋穿着围裙急急从厨房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水:“峮峮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一定饿坏了吧。”

    “妈!我也回来了,你的宝贝儿子不会饿吗?”姜同从房间内探出个头,对他妈妈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有些不满。

    程旋转身回了厨房,笑道:“我的宝贝儿子也快洗手,赶紧来吃饭吧!”

    成峮嘴角不自觉也微微扬起,回房间放下书包,洗好手便赶忙进到厨房,声音甜甜的:“小姨,我来帮你。”

    姜同刚刚洗手没争过成峮,此刻手上沾着洗手液的泡沫,站在洗手台前撇撇嘴:“狗腿。”

    他语气虽嫌弃,面上却带着笑意。

    简单的三菜一汤,成峮却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菜肴了。

    那道红烧狮子头,也许是师承外婆之手吧,总觉得和妈妈做的味道很像。

    成峮盛了个小块的狮子头到碗里,一块分作好几口,拌了半碗饭下肚。

    程旋强压住翻腾而上的泪意,将盘里最后一块狮子头也夹到她碗中:“峮峮爱吃这个,就多吃些。”

    姜同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好东西都是表妹先吃,刚想开口,余光看见妈妈泛红的眼眶,喉咙一紧,想到了什么,又将话头吞了回去。

    成峮却有些不安,她怎么能一个人吃这么多呢,最后一块都给她了,那表哥怎么办,她有些着急地要夹出来。

    抬头对上小姨的眼神,她怔愣地手上动作都僵住了。

    “峮峮长身体,多吃一些。”

    程旋湿润的眼中,充斥着快要溢出的疼爱。

    这样陌生的神情,上一次是在哪里见到的呢?成峮想不起来了。

    “小姨做的狮子头很好吃。”成峮对这样外放的慈爱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知道不接话会让人不开心,又补充了一句,“和我妈妈做的味道一样。”

    程旋听了她的话,却再也忍不住,眼泪像串珠一下往下掉,用力捂住嘴巴,努力压抑住哭声,就怕成峮看了伤心。

    成峮微微抿嘴,她这是惹小姨哭了吗?

    “妈,人家夸你,你也不至于高兴到哭了吧!”

    姜同抽了两张纸递给小姨,朝浑身透着不安情绪的成峮笑了笑,示意她没事。

    程旋匆匆忙忙擦干净眼泪,也止不住地笑:“峮峮,你别笑话小姨啊,我就是太高兴了,你外婆老是夸你妈妈做饭好吃,从来没夸过我,你这一夸,小姨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成峮这才放松下来,笑了笑:“我觉得小姨做得更好吃呢,我妈妈太忙了,现在厨艺退步了好多。”

    “等姨妈回来,我要找她告状!”

    “你去你去,我看我妈妈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妈!你看表妹!自己说的话自己不敢认!”

    ……

    程旋看着兄妹俩斗嘴,心里总算平静了下来。

    这样就很好。

    *

    吃完饭,三人一起收拾好碗筷,兄妹俩便各回各的房间学习去了。

    程旋对他们的学习是完全不操心,要有人说她儿子姜同油嘴滑舌,小小年纪喜欢和女孩说话,她是没话说,但要是有人质疑他儿子的成绩,她就要站出来了。

    她自然是知道姜同对待学业有多认真,不会做的题从来不留到第二天,他书桌上的错题集已经摞了一沓,书柜都快放不下了。

    不说期中期末考试,就是每个月的月考他的排名也从来没掉出过五十名。

    她这儿子别的她可能会不放心,但学习这块是从来不需要她费心的。

    至于成峮,从小成绩就是名列前茅,就算没有父母的督促,她也是极为自律。

    程旋从前听她姐姐说过,成峮小学有一年向他们承诺期末考第一,不然整个暑假都不看电视,最后虽然只考了第二名,他们觉得也已经很不错了。

    原本谁也没把那个承诺放在心上,直到无论她和她爸怎么劝说,那个暑假她一次都没有靠近过家里的电视,她们这才意识到这孩子是认真的。

    这执拗的劲儿,真是像极了她妈妈。

    开学第一天,老师没有布置什么作业,成峮做完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半,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跟不上一中的教学速度,今天过下来,倒也还好,大抵都听得明白。

    她初中是在明县舅舅家那边读的,明县是个小县城,虽然和池城同属一个省,教育资源却完全不能比。

    成峮也是到了那儿才知道,原来有初中还不会开口说英语的学生。

    不过明县也有好的地方,尽管舅舅家已经在县城繁华地带,但那儿实在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成峮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一回到家又每日挑灯夜读,中考的时候稳定发挥,这才能考上省重点一中。

    想到在舅舅家的生活,成峮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那三年。

    舅妈的暗中苛待,舅舅的冷眼旁观,表姐的存心作对。

    虽然有房可住,有衣可穿,有饭可吃,成峮也很感激舅舅一家的收留,可是她每每深夜躺在床上,盖着如纸一样薄的被子,还是忍不住地想,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是晚饭多吃了那口蔬菜,还是这次月考排名比表姐靠前?

    一夜一夜地这样想过来,到了初三成峮已经不再想了。

    她也期待过,妈妈会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突然从天而降,把她从又冷又硬的床上带走,再也不回来了。

    期待到后来,就连梦里妈妈也不会出现了。

    等到中考结束,成峮正在厨房里为舅舅一家做晚饭的时候,爸爸妈妈突然造访,他们这才知道这三年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在大人们的争吵声中,成峮才知道,原来每个月妈妈都会给舅舅五千块的伙食费,五千块。

    去年她想要买个发卡当作自己生日礼物,被舅妈从头到脚地奚落,句句指责她作为一个学生只注重打扮,既不体谅父母工作的艰辛,也辜负了她们的教养。

    可那个发卡只要十五块。

    那每个月的五千块,是拿去买表姐房内那些好看的裙子?还是舅舅手上那块表?又或者是舅妈房里多出来的那只名牌包?

    那时的成峮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洗得褪色的衬衣,又看了眼吵红了脖子的舅妈,多年积攒的委屈一下爆发,也是自有记忆以来,唯一一次干出这种出格的事。

    她径直走到表姐屋内,在表姐的尖叫声中,从她的衣柜里搬出一大摞商标都还没摘的新裙子。

    这还不够,她躲开气红了眼的表姐,又走进主卧,拿出藏在房门背后柜子深处的几个名牌包包,连带着拿走舅舅在他朋友面前炫耀过无数次的名烟,一股脑全扔到客厅中央。

    空荡的客厅一下被塞得满当,爸爸妈妈还没反应过来,成峮已经被气疯了的舅妈推搡在地,嘴里还大声囔囔着:“你是不是疯了!”

    看到成峮趴在那堆得如山高的奢侈品旁,一辈子没大声说过话的成父像发了疯似的,冲上前去狠狠抓着舅妈的脸。

    后来的事成峮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原来爸爸妈妈还是爱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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