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

    常笙推开屋门,心里的喜悦熄了一半。

    屋里一片狼藉,只剩窗边罗汉床还悠悠然闻着梨花香。里屋的拔步床倒是没受波及,可它原本就已是摇摇晃晃。穿越刚醒来那天,常笙废了大力,用好些书册才将它稍稍垫稳了些。

    她把竹筐放到一旁,勉强在饭点前才大致清理整洁,又匆匆去斋堂吃了饭,待她回屋里稳稳坐下,月亮刚刚挂在窗外梨花的枝头上。常笙抱起竹筐放在桌上,点燃一盏了油灯。透过竹筐缝隙细细打量这只兔子。心中才升起疑问:

    灵兽都远离人类,它为何偏偏寻进我的屋子?又为何像是在报复我?这灵兔好像习惯人类接近,是不是已经有主人了?那主人会来找它么?

    想到这里,常笙情不自禁的握住了自己胸口的小金锁。这金锁与她一起穿越而来,握在手里,常笙心中踏实几分。

    这只金锁,对常笙来说很重要。

    她还未出生时,有一天常老爷子梦见了自己儿媳怀了他的小孙女,可不知怎得怀胎九月胎儿便消失了。老爷子登时就吓醒了,常家本就人丁稀薄,这若是真的,那还得了?

    他急匆匆翻出了祖宗传下来救急的一锭金子,又托人把金子打成了长命锁,把叫全家叫到庙里又是上香又是磕头的请大师给锁开了光,日后一家人都轮着戴那金锁积善行积德希望长命锁护未来孙女平安。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没多久儿媳真的查出有孕,一家人更是一天到晚对着那金锁紧张兮兮。直到常笙呱呱落地,他们才放下心来。

    可惜家人保住了常笙,却没能保住自己。常笙五岁那年一个秋夜,老太太急发心脏病,一家人独留熟睡的常笙,永远消失在了去医院的路上。那天夜里起了大雾,一辆货车就这样带走了常笙的全部。小小的常笙就只剩那一把金锁和一个空荡荡的房子了。

    后来常笙在福利院长到十八岁,本以为高考后她的人生会有新的起点,没想到厄运根本没有放过常笙,它只是又静静潜伏了十余年,在这个小姑娘能真正开始她的人生时,给了最致命的一击,常笙被确诊为渐冻症。

    渐冻症是不可战胜的。患者会在几年时间里逐渐失去身上所有肌肉的控制能力,不能行动,不能讲话,不能吞咽,直至死亡。这期间,患者意识始终清醒,他们看着自己的生命力一丝丝枯竭却无力回天。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常笙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她完全丧失了行动、说话甚至吞咽的能力。吃的是直接灌到食道里的流食,脑子里却还能想回起几个月前一模地理的最后一道大题——考的是丹霞地貌,她还暗自评估了一番要不要几年以后去看看。

    这样残忍的绝症击溃了常笙最后的求生欲,因为无法表达,她只能在痛苦中一直祈祷自己走的时候可以戴着她的长命锁,那是她这一生仅剩的财产了。

    直到一天夜里,奇怪的剧痛唤醒了浅眠的常笙,紧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她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常笙,那破烂的小床前围了七八个道士。常笙晕乎乎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们说话,甚至还有些风趣的想:竟当真有地府,这领头的一脸凶神恶煞还搞临终关怀这一套?

    莫不是我还有魂魄留在人间?那就难怪这些小鬼叽叽喳喳了。毕竟任谁过这样憋屈倒霉的一生也会不甘离开罢。

    想完她便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脑子里却开始走马灯式的闪过原主的一生,记忆回放停到了原主的最后一夜。那天,她如往常一样睡在里屋的拔步床上,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与常笙穿越前感到的痛苦一样。再睁眼,就是穿越后的常笙被师兄们告知,清晨有人在正院雷击木下发现晕倒的自己。原主的最后一夜很是蹊跷——濒死时的怪异剧痛,及第二日莫名出现在雷击木下。

    常笙觉得自己有责任查出她的死亡真相:其一是原主死亡必是人为,找出凶手算作报答原主容纳自己灵魂再活一世的恩德;其二那人下手一次失败,兴许很快就会再次下手呢?

    突然感到手心有些微微发烫,常笙的思绪被拉回当下,灯光下小金锁散发着柔柔的金光,好似在安慰常笙。

    是的,都过去了。现下常笙保命之余最惦记的是怎么才能吃到一口荤油。之前重病那流食都是直接灌到食道里,醒来后天天不是小米粥就是青菜配白饭,嘴里当真淡出个鸟来。想吃只能下山去买,常笙一边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赚几个铜板,一边草草洗漱。而后她把竹筐抱到床上,背靠着竹框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毕竟这一天对于她这个瘫痪一年的病人来说,有点过于刺|激。

    刚过不久,常笙就感到身后的竹筐一下下撞着自己的后背。她本想马虎过去,稍稍挪了挪身子接着睡,不料那兔子半夜精力这么充沛,硬扛着符咒也要搅常笙的美梦。

    常笙不想理会,却突发发现眼皮好似透着一丝光亮过来。可她睡前分明是熄了灯的。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常笙一动不敢动。

    “别装了,我们谈谈。”

    这姑娘睫毛抖出的风都要把沈徊吹感冒了,他实在不能容忍这等拙劣的演技。何况既然都找上门了,再离谱也还是该把事情问清楚。

    常笙心中叹气:灵兔果然有主人,自己白忙活了一场。听那声音虽然清冽干净,但带着习惯性的命令口吻,一听便是个有身份的人。又有这样一只灵兔,怕是个驻颜有术的强大神启者。那他该不会为难一个道观孤女罢?还他灵兔便是了。

    常笙慢慢睁开双眼坐起身,背上的冷汗离了被窝又激起一股寒意,她打了个哆嗦,努力看清那坐在桌边的人。可惜烛火太昏暗,那人又坐在背光处,只看得出身姿挺拔。

    “神仙叔叔,许是您的灵兔雨天迷了路,才闯进我的屋里伤人。我只是把它抓起来防它再走丢,想着明天再去找找有没有失主。”

    “您看我这屋子是不是空空荡荡的。”

    “空就是了。这灵兔可是几乎把我所有的家具都撞坏了,但我也不劳您费心,我自己处理就好了。”

    “您放心带着兔子回家便是了,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常笙秉着嘴甜好活命的原则,一边小心翼翼的絮叨着,一边偷偷观察那人,甚至还挤出了两泡眼泪,眼眶红红,怎么看都是无知少女一个。

    只听那人轻哼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入光中,靠近常笙的小床。

    这人可真好看啊,常笙一时有些呆怔。他一头乌发高高扎起一个马尾,一些碎发散落额前。脸庞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却没有青涩稚嫩之感,不知老天是如何镌刻的这五官,怎能这样正正合常笙心意呢。

    随着那人渐渐走近,胆大的常笙竟逐渐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全然忽略了来者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气。

    但很快常笙就清醒了,因为这神仙叔叔,右手迅速的抽出了一把剑,只见剑寒光一闪,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胸口已被抵住了。

    “还要装疯卖傻?”一边说,男子一边把剑往前抵了抵,剑的寒气透过薄薄的里衣直往常笙心里钻。

    常笙除了害怕,心底涌上了一丝火气。这人疯子吧?忒野蛮了。兔子不是好好的在这么。

    作为一个法治社会里长大的好公民,常笙不明白这私闯民宅还持械威胁的狂徒凭什么说自己装疯卖傻。这大概就是玄幻世界罢。

    常笙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的说:“这位先生,你的兔子就好好的在这,毛都没少两根,我并没有装疯卖傻。”

    “谁是你先生,我与你同龄,你莫乱攀关系。”那男子微扬下巴,斜着眼睛睨常笙:“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油嘴滑舌。”

    常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先生也换成了老师的意思,自己那么说,听起来确实像是攀关系。

    现下这个人满身杀气的闯进来,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小命不保了。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还不是他的兔子找上门砸了自己的屋子。越想越委屈,面对威胁的恐惧,穿来异世的茫然,前世身死的不甘,一时间所有情绪涌上心头,常笙当真哭了出来。那泪珠怎么也憋不回去,常笙可以假哭,可若是真在人前委屈哭了,她只觉得丢人。

    常笙潦草抹了下眼泪,把心一横:“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其实沈徊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了。他千难万难抓到并驯服这只灵兔,便是为了追踪背后给他下了恶咒之人。

    可怜自己这些年因为那恶咒过得狼狈不堪,直到今日才有了眉目。可这道观彷佛隐身于世间,沈徊调查了一下午也没查到什么可疑人物。他急于解咒,生怕这傻兔已经打草惊蛇,这才摸黑潜了进来,一心会一会这位背后下毒手的宵小。

    沈徊潜进来前设想了可能要面对的千万种险境,为了周全甚至还在道观外部署了一批伏兵,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兔子找上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红唇粉腮倒是嫩生生——这样的他一剑能劈死十个。

    沈徊进屋后观察了半个时辰,破屋烂瓦,几本玄学书籍都用来垫床脚了,这姑娘还始终毫无察觉的呼呼大睡,眼下还被吓哭了?

    这怎可能是给他下了九年毒咒之人。

    但他还是冷冷开了口,试图找到二人的关联:“说,你为何与我身上的毒咒有关?”

    常笙莫名其妙,这人当真是疯子!原主连道观都没出去过几次,怎会跟他过不去。

    “什么毒?我都不认识你,你那兔子也是莫名其妙找上门的,我人在家中坐……”

    常笙话还没说完,一股大力突然撞向她的后脑,她瞬时整个人向着抵在她胸口的那柄剑而去,随着她一声惊呼,常笙听到了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

    时间好像停滞了半刻,而后痛感才从胸前一阵阵传来。

    那疼痛让常笙一时无法开口,只能颤抖着缓缓捂住伤口。

    是它。

    那灵兔不知何时摆脱了符咒的控制,还一整只撞翻了常笙。彼时常笙沈徊二人皆是心里千头万绪,一时谁也没反应过来。

    剑尖完全没入胸口,好在应是偏了不少,重伤是跑不了了,但不会威胁性命。

    沈徊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晃神的瞬间,这姑娘就自己冲到剑上来了,正待他要上前救助一二,突然一阵熟悉的眩晕袭来。沈徊心中暗道一句不好,双脚一软便直挺挺的昏倒在地了。

    常笙在血泊里气笑了。

    好,好,好。自己这个受伤的还没晕,伤人的瘫地上了。

    这便是现世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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