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见过我妈那个样子。】

    于可眼睛猩红，揪着对面医生的衣领：

    “你不是跟我保证手术一定会没问题的吗？”

    “不是说做完和正常没差吗？”

    “我儿子胸前被切开那么大一道口子，你现在告诉我手术失败了？让我转到大医院？”

    眼中的泪一滴滴滑落。

    “这也不是小手术，我那么说也是为了让你放心。”

    这虽然不是小手术，但在医学界，是比较常规的胸外手术。

    “况且彬州市医疗设备也就这样了，我能保住他性命已经是万幸。”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以前就从没考虑过医疗设备的问题？还是说你是拿我儿子练手！”

    小杜聿宁在重症监护室侧头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幕，虽然听不见声音，单看妈妈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妈妈那么失态。

    手术，失败了么？

    他快死了吗？

    【我爸妈辞了工作，卖了房子，我们全家搬到了南市。】

    “妈妈，我们去哪？”小杜聿宁浑身无力地瘫在座子上，偏头看着火车外流动的景色。

    “我们去南市，那里有更大的医院、更好的医生、更先进的医疗资源。”于可看着小杜聿宁略带苍白的脸，有些青紫的唇色，泪不由得又涌上眼眶。

    “我们小宁，很快就会好了。”

    “等我好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回彬州了。”小杜聿宁露出人畜无害的笑。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一定都很想我们。还有小刚、小志，没有我，他们的作业该怎么做呀。”

    “嗯。”于可和杜川笑着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小杜聿宁看父母笑了，也自顾的笑地开心。

    【可是先心病，哪有完全治好的，因为我，父母可能永远回不了彬州了。】

    【因为我的病，让这个家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

    【眼泪、后悔、内疚、痛苦。】

    【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我甚至想过，要不就让生命停在这里吧。】

    【父母能过回以前的生活，可以继续从事喜欢的教育事业，不用辞职，不用卖房子，不用背井离乡。】

    【妈妈也不用晚上给爸爸一起哭，责怪自己。】

    “按道理来说，手术很成功，但是孩子求生意识不高。”

    “人总是处于消极的状态，一是对康复不利，二是增加了以后复发的可能性。”

    于可心疼地看向躺在病床上还未苏醒的小杜聿宁，眼泪又流下来。杜川心疼地抱紧于可。

    “小宁才7岁，就要承担那么多痛苦，他还没意识到活着的重要性，所以想逃避是正常的。”杜川抚摸着于可的背，“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总会好的。”

    【我出院后，爸爸教我编程，妈妈辅导我文化课，十岁那年，我才去上学。】

    【我渐渐的因为编程，交到了许多好朋友，还在那年遇到了愿意资助我的白先生。】

    【爸爸妈妈说，如果不是生病，他们永远不会走出小镇，走出他们所在的职专，看见更广阔的世界。】

    【我也因为来到南市，认识了好多好朋友、街坊邻居，认识了白先生，还有你，你让我在这个城市，仿佛有了根。】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注定有些事无法改变，可是往前看，还有好多美好的事情值得我们去经历。】

    【阿然，你醒醒好不好。】

    李修然一直在反复做一个梦，梦里他好像变成了小杜聿宁跟他经历着一切，又好想是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

    “你醒醒好不好。”

    “你醒醒。”

    “醒醒”

    ……

    李修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李修然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的灯光让她不禁眯起眼来。

    她有些后悔，因为睁开眼后梦变得模糊起来，努力回想也只能回想起一些细枝末节。

    眼前几个穿白大褂的白人面孔出现在眼前，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国面孔。

    “我的大小姐啊，你终于醒了。”

    项菲握紧了李修然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

    ——————

    两年后

    今天伦敦天气额外的好，一群洁白的鸽子飞过，给庄重的欧式建筑群平添了几分活力。

    今天来得早一些，项菲决定在周围逛逛，走进一个陌生的小巷，走了一会儿，看见几个外国男人互相给对方点烟，见她出现，几个轻佻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项菲只得加快了脚步。全然不知一个面色白的发粉的英国佬骑着自行车大剌剌得朝她奔来，抢走了斜挎在她身上的包。

    几个吸烟的外国佬吹起口哨欢呼，笑得放肆。

    项菲一边大喊HELP（帮助）一边追。

    “叮————”

    项菲一拍脑门，“坏事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才想起追人太专注，下课时间到了都没意识到，竟把正事忘了！

    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国际知名高校里面果然“藏龙卧虎”，她手机还在包里！项菲仰天长叹，欲哭无泪，遭遇了工作又一个滑铁卢。

    这就是项菲的工作，每天接送“大小姐”上下课，定期跟“大小姐”的心理医生和私人医生汇报“大小姐”身体状况。确保她的生命安全，虽然背井离乡，工资和待遇都算可观。

    ——————

    都说学生最喜欢下课的这几分钟，可是这几分钟确莫名让她烦躁，尤其是今天反常的好天气，李修然却要像以往一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孤独、无聊，被监视的生活。

    李修然呆呆地望向教室门口，项菲一定又在那里早早地等着她了。

    有人等下课明明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自从李修然知道项菲跟那个女人---法律意义上的后妈认识，并且还经常向她汇报自己的情况时，她只觉得窒息。

    看见杜聿宁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停滞了。热烈的阳光洒在少年脸上，仿佛是他自带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他双手插进卫衣口袋看着别处。留给她好看的侧脸。

    一如两年前那个高中，杜聿宁不顾周围好奇的眼光，站在她教室门口等她下课。

    他说：【阿然，我去苏城比赛，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你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可是自从那次，他们再没见过。

    李修然赶紧把自己的脸藏在笔记本电脑后，呼吸不可控制地变得急切起来。

    仅仅两年没见，杜聿宁褪去了婴儿肥，棱角更加分明，生的极好看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尾形成阴翳，长睫下星光熠熠。却不显得忧郁，放在他这张脸上更显得有一种懵懵懂懂的少年感。

    他长高了，还更瘦了。可是气质没怎么变，放在人群中依然很扎眼。

    反观自己，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经历了几次缝缝补补，才走到现在。

    以往她都会慢慢悠悠等到教室里所有人走完再走。但是这次，她特意在人流裹挟中落荒而逃。

    反而因为过于特立独行，让杜聿宁一直盯着。

    李修然用乌黑的长发遮住半张脸，将头深深低在怀中抱着的书中。长长的格子衫隐去大半身形，迈着大步快速穿越人群。

    杜聿宁被史蒂文拉回神来，他们互相寒暄了一会儿。

    杜聿宁在打国际辩论时认识了史蒂文，两人专业都是计算机，还参加过同一个违约预测大赛，多个国际编程大赛排名靠前。

    史蒂文对杜聿宁那是赞誉有加。

    得知杜聿宁从A大来英国做国际交换生，在杜聿宁落地第二天便迫不及待盛情邀请，还要介绍他的中国女朋友跟她认识。

    本来想要婉拒，可是听说，他女朋友也是AU的，杜聿宁抱着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虽然知道可能是奢望。希望能够遇见她。

    杜聿宁在脑海中回想着记忆中那些背影，可是，那个人身形的确不是。只是低着头的样子，与那个穿着校服梳着马尾的女孩重合了。杜聿宁时不时回头看，她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

    “你认识刚刚Ran吗，她也来自中国。”史蒂文女朋友梁娜发现了杜聿宁的游离，笑着落落大方地问道。

    “Ran？中文名是什么？”杜聿宁没意识到自己声音突然变大。

    “啊，我这记性。”史蒂文女朋友梁娜一下下拍着自己的头，好像极力在回忆。

    “Ran很少参加我们的派对，平常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而且身边总有一个她的女生朋友陪着，我们也就不好意思打扰。等我问问上次与Ran一起做小组作业的同学可能就知道了。”

    “抱歉，先失陪了。”杜聿宁顾不上史蒂文和梁娜错愕的眼神径直向人群跑去。

    少年的我们往往因为犹豫而留下太多遗憾，是那些遗憾教会了我们勇敢。

    正如现在的杜聿宁，哪怕只是因为一个Ran，因为一句她也来自中国，就想抓住不松手。

    当年李修然休学后，他明明有办法知道她家的住址，哪怕再见一面也好，帮她分担一些痛苦，两人一起面对。也许能够避免一些悲剧发生，可是他没有。

    等杜聿宁再见到李修然的时候，已经太迟。